第47節第一百一十九章禍不單行(上)
話說趙宗彪和譚妙芸帶著三個孩子,正月初一就回了娘家,父母和哥嫂看見一家人又和和美美,自然高興,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爺兒父子還玩起了撲克,打升級撿一百分。姨妹子譚妙珠不時與姐夫挨挨擦擦,眼波流轉,苦於沒有半點兒機會。
晚飯時候,喝了幾口小酒,趙宗彪和岳父閒話國家形勢和鄉間新聞。岳父指出,去年年初的時候,你不該打你姐夫的,也不該羞辱那個秦小芸老師,人家那都是有面子的人,你輕輕一提,事情不就妥帖了,何必要大動干戈?
趙宗彪有苦說不出,也不便和盤托出不是?就跟著哼哼哈哈,敷衍一番。但岳父火眼金睛不吐不快:「你是我的女婿,我才說的,你不要給我打馬虎眼兒,你這個事只怕還有後遺症呢。」
趙宗彪不敢大意了:「您不妨直言相告,我怎麼還沒有感覺出來呢?我還以為他們是真屈服了呢。」
譚支書就有些憂心忡忡的說:「臘月間,安排年前年後的工作的時候,張雲天書記特別強調了紅旗大隊的階級鬥爭問題,你想想,幾個招人現眼的落水狗,有個什麼好打的!他是不是有什麼深意啊?」
「哦……」
趙宗彪馬上聯想起老大趙宗仁兩口子臘月二十三被打傷的事,自己還想有時間了找黃四毛小兒理論理論呢,現在看來,他還只是個小卒子,是受人指使的哦。那這幾天,自己不在,趙家莊只怕不得安寧了。
這樣一想,心裡就有些慌亂,說不定是同氣連枝或天人感應啥的,他就想一個人先回去。正當趙宗彪初二吃了早飯準備回家時,譚家來了一個小伙子,說是譚妙珠的一個遠房表親,來給舅舅拜年的。瞧那陣勢,屁股也猜得出,那不是來拜年的,那是來相親的。趙宗彪就走不了了。
譚妙珠問大姐這個傢伙怎麼樣,譚妙芸呵呵笑著:「你問問你姐夫吧。」趙宗彪私下對譚妙珠說,你去看看李解放了,比較一下了,再做決定吧。譚妙珠就對那人說,等消息吧。那人初三打早就蔫蔫的打道回府了。
初三一大早,那小伙子一走,趙宗彪也就要走,這邊一家人卻死留。丈母娘說:「哎呦呦,再慌,也不在一頓飯的時間啊!我們馬上架火。」
「正月間回娘家,不玩好,一年都不得消停。姐夫,你就吃了早飯走吧。」譚妙珠巴心巴肝的留。
趙宗彪回家時,把大女兒菲菲也帶走了,哪怕女兒不大願意,他說回家給奶奶搭把手也好,讓你媽媽帶著兩個弟弟在這邊多玩幾天,一年也難得回來一次。
趙宗彪和小菲菲一回家,就聽說了昨天生產隊斗地主的事,哪怕心裡著急,但他還是草草把牲口餵了一下,把柴火鋪排了一下,才趕到趙宗仁家裡去,而這邊此時卻已經是哭聲一片了。
趙宗彪後悔不跌,心說人算到底還是不如天算,遲了個把小時。可認真一想,就算自己趕到時,饒氏大嫂子還沒有死,自己能保證她過上平靜的生活嗎?能保證她以後不尋短見嗎?
所有姓趙的都陸陸續續來了,都看著趙宗彪小老虎。
趙宗仁在床上大聲訴著詞碑:「趙佳他媽呀,你怎麼不等等我啊……你跟著我吃苦了啊……今後這一家老小可怎麼辦啊……」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搗傷心處。既然一個大男人哭出了聲,其淒慘、瘆人的程度就不是一般的哭聲可以同日而語的!好多人都陪著抹眼淚。
趙宗彪來不及安慰兄長和侄兒們,再說,這個時候說什麼話也是蒼白的,重要的是行動!對亡者來說,宜入土為安。
趙宗彪跟父母咬咬耳朵,就宣佈道:「我們趙家的男男女女,這個時候最重要的事,就是考慮如何早點兒把大嫂送上路。現在做壽衣已經來不及了,你們看看家裡有什麼好一點的女式衣服都給我拿來,讓大嫂穿了,光光鮮鮮的好上路,免得在那邊還受人欺負!小菲菲回去把你媽那件中長的呢子衣拿來。女人負責裝殮,男人跟我過去把他奶奶的棺材先抬過來,事急從權。大家行動!另外,爹過去照顧一下宗仁大哥,小伯娘和媽去陪一下大伯娘。」
等趙宗彪他們「吭哧吭哧」把棺材抬攏,這邊給死者把衣服也穿好了。按說,上吊的人,死後的臉相應該很恐怖,可是饒氏卻死得很平靜,頸項裡既沒有很深的血槽,舌頭也沒有吊出來,也許她怕死後樣子太難看,別人不敢近身,只苦了自己那兩個苦命的兒子吧。
趙宗彪和幾個姓趙的稍一商量,就將饒氏入了材,緊接著砍槓子、破竹子、找繩子捆紮起來,送亡者上山。大傢伙兒決定將饒氏埋在趙家祖塋裡,隔公公趙發達墳塋不遠的向陽背風的一處山坳裡。
上午死,下午埋,送葬的人自然少,連孝子磕頭等大禮都免了,更不要說披麻戴孝啥的。除了姓趙的,再就是基建隊的人,加工廠凡屬趙家莊的員工除了三個知青回老家過年了,也都來了,對趙宗彪的人呢。
李長年兩口子也還是來了,臉麻木著,沒有說一句話,也沒人和他們說一句話。他們在埋人的地方轉了轉,就回了。孫玉娟隨後來了,很悲痛的樣子,一直陪著女眷抹眼淚,物傷其類乎?
幫忙出柩、挖井、埋人的除了趙家的人以外,出了大力流了大汗的還有李得俊和李長久加一個李解放,那是真干啊。見人少,挖的是老荒還有不少的石頭,勞動強度又大,趙宗彪就讓菲菲跟著孫玉娟去買了幾包煙,讓大家消消乏,讓趙星去燒一壺釅茶送到坡裡來。
黃春芝抹抹眼淚,對趙宗彪說,我們幾個婦女在坡裡也幫不上個什麼忙,不如回去準備點飯菜吧,勉強讓大家填一下肚皮。趙宗彪點點頭:「也好。」
在墳快要壘起的時候,邵瘸子一瘸一拐的來了,還放了一掛鞭。這鞭炮,在這遼遠的天幕下,在這空寂的荒野裡,顯得格外響亮,驚得野兔滿山跑,鳥雀滿樹林裡飛。
墳壘起了,不算大,也沒砌個拜台什麼的,只把饒氏平時穿的破衣亂衫在墳前一把火燒了,大家就回家吃飯。
走在回家的路上,幾天來陰沉沉的天邊,突然天光大開,在遠遠的天邊還奇跡般的現出了一抹彩霞,霞光萬道,與墳前熊熊燃燒的火光遙相呼應,相映成趣。趙宗彪想,莫非是天可憐見,為屈死鬼做最後的道別,向新逝亡人做最後的致敬?樹林中鳥雀啁啾,鳴聲上下,莫非是要為我苦命的大嫂唱一曲輓歌……
飯菜是平常的飯菜,只是不是蒸的「節約飯」。只李長久兩口子還吃了兩碗,其他的人,貌似都沒怎麼吃飯,端個碗而已——誰吃得下呀!
趙發通老了,勸不住傷心過度的侄兒子。趙宗仁還在斷斷續續的低聲哭訴:她走的太匆促了啊!只有四十三個寒暑啊。也不知後半截會是個什麼樣子呢!世界不會永遠這樣吧?怎麼不活下來還看看世界啊!唉……活著吧?能活下去嗎?這不當死的死了,自己活著還有什麼益處呢?一個殘廢,還要讓那些民兵常常惦記著,還要讓兩個兒子擔驚受怕,還要讓老母親侍候……
趙宗彪目無表情的轉過來,接口說:「宗仁大哥啊,你不能這樣想,你只要給我撐著,不倒下去,給趙佳、趙卓弟兄做個伴兒,這個家就還有希望,一家人都看著你呢,老的小的!不管怎麼說,你還是主心骨啊」見老大雙目無神,一臉的決絕,趙宗彪心裡一「咯登」,就又說,「你不要想不開,你不要走極端,就算你不為老的小的考慮,你也要為整你的人考慮考慮:他們不是想整死你嗎?那你偏偏好好活著,就給了他們一個耳光;你按他們的算路,陪了大嫂子去,倒正中了他們的算計呢。你可要給我想好了!」
趙宗仁抹著眼淚,聲音嘶啞,動了真感情:「小老虎兄弟,這次的事,全仗你了;即使活著,我一個地主分子、一個殘廢人,還有什麼意思……今後他們兩兄弟還要你多多照顧呀。」心裡說,我最好還是到陰間報答你吧!
「大哥啊,怎麼能這樣說呢,見外了不是?我們是兄弟,我們是一個爺爺的孫子!只要你好好活著,有什麼困難,我們共同克服,你老大家的事就是我趙宗彪的事!」趙宗彪感同身受,也動了真感情。
趙宗彪還準備勸勸大伯娘,就見大伯娘和兩個媳婦兒在廚房裡忙,沒有那種激烈的表情,就去找兩個侄兒子。
趙佳、趙卓兩弟兄躲在屋旁邊趴在地上抹淚,雙肩抽搐,那淚像泉水一樣,怎麼也控制不住。上帝啊,為什麼要這樣安排我們的命運?——出生在這樣的家庭,遇到這一系列不可思議的事情……上帝!
趙佳和趙卓眼前沒有一絲光明,看到的只是一個無邊無際的黑洞。
趙宗彪找到他們,拍拍他們的肩:「你們還年輕,年輕就是本錢,一定要挺住,照顧好老人。等緩過這口氣,我們一起報仇。你們說,那幾個狗日的,不會比向敬東厲害吧?」
趙佳抹了一把眼淚,不無擔心的問:「我們借的ど婆婆的壽枋?那是掛了底的,上了漆的喲,只怕現在也難得弄到這麼好的木材了啊。」
「事在人為,先不要說這個。」趙宗彪打斷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