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第一百零二章爭奪大隊代銷店——拿親人開第一刀(中)
三生產隊的這個社員大會,天黑以後在隊裡保管室召開,由早已不怎麼得勢的原先的葉部長現在的葉主任主持。(李長鎖思之再三,還是裝病沒有參加會議,李得龍對他這個大伯更加有了些看法。)
裝腔作勢的葉主任一臉嚴肅、神神道道也像李德龍之前一樣背誦了諸如「貪污和浪費,是極大的犯罪」、「要節約鬧革命」等幾首語錄,說我們這個紅旗大隊三生產隊朱某某隊長,貪污大隊代銷店現金一千元,這可是我們全大隊貧下中農的血汗錢啊,現在而今眼目下,性質確實非常嚴重啊!批鬥大會先由朱某某隊長上台交代問題。
朱隊長左顧右盼,目光有些散淡,慢吞吞走上台,嘴裡還下意識的吧嗒著旱煙。李得龍吼一聲:「姓朱的,你把煙袋兒給我收起來,又不是讓你上台做報告,神氣個什麼神氣!」
朱隊長沒有表情的看看李得龍,心說,這惡煞還是咱的妻侄兒嗎?有跟親姑父這樣說話的嗎?把煙袋在腳下的淺幫子解放牌球鞋上搕一搕,又拿到嘴邊吹了吹,才收起來,慢條斯理的裝進上衣口袋裡。
憑著李德龍的一聲怒喝,大家就知道今天這個新上任的武裝部長可能不是開玩笑的了,對自己的親二姑爺都敢這樣,那其他人可想而知了,就都有了緊迫感,緊張感,瞪大眼珠兒,觀看事態進一步的發展。李得成趕緊去給從二生產隊急匆匆趕來的黃四毛等幾個民兵吩咐一番,幾個歪戴著帽子,腳穿草鞋的傢伙立即面露興奮狀,像喝了斤把酒一樣,點頭如搗蒜。
別看這朱隊長貌不驚人言不壓眾,可人家好歹也是個生產隊隊長,平時在生產隊主持會議,安排生產,處理問題,那是個說一不二,很有威信的那種。今天這角色就要轉換了,他還有些不適應呢。
只見他清了清嗓子,也背了一首語錄:「**教導我們說:『犯了錯誤有什麼要緊,改了就好。』三隊的貧下中農同志們,三隊的社員同志們,我們公社葉部長剛才也說了,關於我們紅旗大隊代銷店的那一攤子事情,雖說是我牽的頭,大家也知道,我主要是在生產隊和大家一起大批促大幹,大干促大變,抓農業生產,以糧為綱,全面發展。俗話說『刀無兩頭快』,『撿了芝麻丟了西瓜』,呵呵,代銷店我沒怎麼管著,是我老婆李秀英在那裡賣的。這不?現在代銷店出了點兒小問題,讓她來給大家做一個解釋吧。完了,呵呵,呵呵。」
李秀英聽丈夫說要她講,禁不住在人叢中高喊:「三隊的貧下中農和社員群眾同志們啊,你們要擦亮眼睛啊,大隊代銷店不差那麼多的錢,我是被冤枉的。李得龍,你有私心,你搞陰謀詭計,你個挨千刀的,不得好死的……」因為氣憤,因為在這個生產隊她還從來沒有怕過誰,還因為罵得順口,這一時剎不住車就罵了個痛快。
朱隊長心想既然老婆接上火了,自己就可以退回幕後了,正準備下台時,說時遲那時快,李得龍衝上去,連著就是兩個耳光。「啪」「啪」兩聲,全場的人一個個聽得清清楚楚。李得龍咆哮:「出了這麼大的經濟問題,李秀英還敢罵人,你姓朱的也不管管啊?你還想走,看你朝哪裡走,民兵給我捆起來!」
葉主任好長時間沒過打人的癮了,(那個時候公社的武裝部長主要工作好像就是打人,跟後一個時期的派出所差不多。)見這邊新部長動了手,第一個、第一時間衝上去,一個掃堂腿,把朱隊長一個倒栽蔥掃滾在台上,一眾民兵如豺狼聞著了血腥,如蒼蠅逐臭,搶攏來拳打腳踢,唯恐手腳慢了,讓別人佔了先機。一時呼喝聲、擊打聲、驚叫聲、求饒聲、叫好聲,聲聲在耳,不大的保管室頓時煙塵斗亂。
瘦財糧主任老許連連擺手,嘶啞著嗓子喊:「同志們啊,中央有精神:只能文鬥,不能武鬥,不能武鬥呀呀!」不知是因為場面太混亂,大家沒聽清,還是聲音小了點兒,大家沒注意,抑或是他的職務低了那麼一點兒,反正就是不起絲毫作用。朱隊長在台上被打得怪叫「救命,救命啊!」滿台爬。
此情此景,輪到趙宗晟急眼兒了,他如飛竄到李得龍跟前,漲紅了臉,手指指著那人的臉:「李部長,這不是開會嗎,你們怎麼隨便打人啊?」
「趙宗晟,這就是無產階級專政,你知道嗎?你給我滾一邊兒去,少管閒事!」李得龍手臂那麼一揮,趙宗晟的手就被揮得回復到了原位。
趙宗晟好不惱火,心說我這是多管閒事嗎?女兒女婿,半邊之嗣呢。和李得龍說不轉,他就想去把人擋開,救出老丈人。嘴裡叫著「不准武鬥,不准武鬥啊」,剛剛進入圈子,沒防備李得成從旁邊一個冷不防,一拳將他擊倒在台上,好多本來準備打朱隊長的拳腳就實實在在落在了他的身上。
饒是趙宗晟年輕,可一下子背了這許多拳腳,一時之間也爬不起來了,只得本能的護住頭在地上打滾兒,徒喊奈何。李得成這會兒打得最起勁兒,也最解恨,從內心深處來說,他把趙宗晟當趙宗彪小老虎打了呢。
「哇哇,狗日的們,把我爹都快打死了!報仇啊,報仇啊!」不知怎麼得了信,這個時候從外面衝進來了朱二春,怒髮衝冠,披頭散髮,拿著一根棍子,對準在人圈子外吶喊指揮的李得龍就是一棍。
李得龍雖說在部隊上只是個司務長,那當初也是練過的,還比朱二春高出一大截,聽到空中呼呼風聲,陰冷的一笑,玩了一招空手奪白刃,緊接著一棍打在嗷嗷叫著的朱二春的腰上,那小子就像一根柴筒子一樣就倒了下去,可嘴裡還在罵:「李得龍,你個狗日的,老子日你媽。」都什麼時候了,也管不得不在現場的二舅舅、二舅娘的感受了!
李得龍一腳踏住朱二春像雞肋樣的胸部:「狗東西,你再罵,我一腳踏斷你的肋巴骨!」
場上在毆打丈夫老朱的時候,李秀英還在那邊罵個痛快,這也是女人的專利不是?這會兒見兒子被李得龍打倒,還踩在腳下,慌了神,哭喊著拚命往李得龍面前擠,卻被幾個力氣大的婦女死死拉住:「嗨,嗨,都在氣頭上,你趕著去送死啊!」
話說這天吃晚飯的時候,趙宗晟匆匆回了趟家,好在也不遠,把代銷店清賬的事對老婆朱氏說了個大概,並說晚上在三隊開會,估計要提退賠的事,你娘家這回只怕要吃點兒虧了。丈夫走了,朱氏左眼睛皮老是跳,不是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禍」嗎?不是說「早跳官司晚跳財,黑噠跳的送起來」嗎?
可怎麼這心裡一個勁兒直打鼓啊,只怕不好了吧,心下疑惑,就過來對在燈下給兒子專心專意做陀螺兒的老ど趙宗彪說:「他小老虎どど啊,我這心裡老不踏實,你二哥去三隊開會還沒有回來,那邊可能在批鬥他姥姥了。只怕李得龍、李得成對宗晟也沒安什麼好心,我這心裡直打鼓,你快去看看吧?」
譚妙芸聽說了也一個勁兒催:「那就快點兒去吧。」
趙宗彪不敢消停,出得門來,已經聽得到三隊保管室那邊人哭鬼叫的,知道事情壞了,隨手在路邊撿起一根刺棍就跑。他在路上遇到了緊急趕回來報訊的趙維和聞訊來幫拳的李解放和李得俊,那兩人也一人拖著一根棍子。
「李得龍,快讓他們住手!」趙宗彪注視著人圈子,如炸雷一般吼道。他只知道李得龍是頭頭,擒賊要先擒王,先必須對付他,根本沒看見被李德龍踩在腳下的朱二春,他並不是真的要救朱二春那個王八蛋以及他的父親。一時之間,水往激處流不是,他倒忘記自己此行的主要任務是找老二趙宗晟了。
「哼!趙宗彪,你是誰?你算老幾?你喊一聲住手,我們就住手啊。」李得龍踏著朱二春的腳還故意動了動,那人便又是一陣死腔的喊。
趙宗彪被激怒了,回過頭來緊盯著李德龍:「你到底住不住手?」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李德龍卻看也不看他。
趙宗彪氣瘋了,掄圓了手中的刺棒,就朝李得龍頭上打來,李得龍不敢硬接,只好躲開,趙宗彪又是連著幾棒,趙宗彪可不比朱二春,李得龍只得抱頭鼠竄,嘴裡直叫著:「趙宗彪,你膽子有天大,你還真敢打革命幹部啊?你等著……」
這邊朱二春爬起來,顧不得疼痛,和趙維、李解放、李得俊一起往台上衝,見圍著的人就打,遇了四個不要命的急於救人的人,本來就事不關己的民兵就躲閃著四散而逃,癮也過足了不是?倒地的朱隊長和女婿兩個人滿臉是血,哼哼唧唧。朱二春哭號:「爹,你莫非是被他們打死了吧?」李秀英也哭喊著抱住了老伴兒。
趙宗彪聽見哭喊,才想起自己是來看老二的,不敢戀戰了,放過李德龍,衝上台,抱起趙宗晟:「老二,怎麼樣?」
「皮外傷,不礙事,只是眼睛看不見了。」趙宗晟手捂著眼睛。
趙宗彪拿開他的手一看,雙眼淤紫,腫泡了起來。趙宗彪不敢大意,背起趙宗晟就往家裡跑。沒忘了招呼李得龍一句:「我們的賬,慢慢算。」
趙宗彪走出三生產隊保管室的大門,聽見李得龍高聲說:「今天的批鬥會到此結束,明天搞退賠!」
李解放跟過來問趙宗彪:「二姑爺怎麼辦?」
「一起背過來吧。」
這一下,可忙壞了趙發通兩爺子。又是擦洗傷口,又是上消炎藥,在磨石上磨田七啥的草藥汁往創口上抹,還在二人淤紫處貼了幾劑提傷化瘀的膏藥。
李秀英和朱氏一邊幫忙不時搭一把手,一邊大罵李得龍不得好死,把一個好端端的人打成這樣。李秀英對女兒和兒子說:「今天若不是小老虎及時趕到,他兩爺子不曉得會被那班無德行的打成什麼樣兒啊。」
朱二春就像江湖人士那樣對趙宗彪抱一抱拳:「大哥,青山不老,綠水常存,慢慢為你的情!」
趙宗彪一笑置之,心說,今後,你小老弟只要再不幫倒忙就好了。
忙完以後,趙發通歎一聲氣:「我曉得這個娃娃一回來,要鬧一個天翻地覆的,唉,造孽呀,真是個亂星呀!」
趙宗彪心裡說,這個時候,從上到下,只有李得龍一個亂星嗎?
趙維有些不解的問:「爺爺,這李得龍比李得成如何?」
「更毒辣,更沒有人性,更不知天高地厚,他算半個文盲呢。」趙發通像早就想好了似的。
「那就更加可怕了。」趙維吐吐舌頭。
「不可怕。他是個文盲吧?咱就用文盲的辦法對付他!」趙宗彪惡狠狠的說,他也累壞了,正在喝著譚妙芸遞給他的熱茶。
朱二春也發狠:「我要他李得龍血債血償!」
趙發通忙完,洗罷手對李秀英和老朱說:「我說二位親家呀,先不忙考慮怎麼對付李得龍的事兒,先考慮一下退賠吧,這才是當務之急呀。」
剛剛甦醒過來的朱隊長說話還有些吃力:「親家啊,我們家哪有錢賠呀?」
「那我們把門鎖了,他們敢砸鎖嗎?」李秀英咬著牙,把頭一擺,作不屈狀。
趙發通搖搖頭說:「只怕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喲。」
朱二春揚了揚拳頭:「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我們和他們拼了!」真是個能活學活用的主啊。
朱氏沒好氣的看著這個不成器的弟弟:「你就曉得拼,小模小樣的,你又拼得贏幾個?」
朱二春嘿嘿一笑,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譚妙芸提醒道:「去找一下支書李長鎖,你們人份這麼親,我想,老一輩的人不會也這麼絕情吧?」
李秀英自顧自的說:「看樣子,這陣子,他大舅舅已經是床底下的破鍋——做不了主了啊。」
趙宗彪說:「目前,先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估計,他們明天很可能要抄你們的家。你們看看有沒有貴重東西,先收藏好了再說。」
「家裡沒有什麼貴重東西,只有吃的用的。」李秀英回答。
「我看還是最好找親族拉點錢在手裡,好明天應急。」趙宗彪又補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