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第八十一章臭老九(下)
前面有民兵帶路,紅衛兵押著四個灰土狗臉的老師,往水田坎以上走,因為水田坎以上的旱田就是斜坡了,便於架「土飛機」。走出斜坡將近一兩里路,就由四五個紅衛兵架著高校長,往小學校方向「坐土飛機」了。兩個看樣子大一點的紅衛兵各抓住高校長的一條手臂,一個紅衛兵壓住高校長的後頸脖子,後面還有幾個紅衛兵嘻嘻哈哈笑著往前掀。其他三個老師周圍的紅衛兵也如法炮製。
吵吵嚷嚷出發了,一路跟著的民兵見走得慢,就用拳頭、耳光當鞭子開路,大聲催促:「快點,還快點啊!」
還有不少的群眾在操場觀望,考慮著要不要跟上去看,好在這時四架「土飛機」已經,向操場「飛」來。大路兩旁,田埂上,水田里,儘是人。小學生炸了營,吶喊著,湧了過去;膽小的找到娘老子大哭了起來,似乎對他們老師的命運有些擔心,有些不滿,但又無能為力。
一次圓滿完成,李得成又興沖沖吆喝著,排兵佈陣,重新開始。這回連幾個女生也摩拳擦掌上陣了,要「不愛紅妝愛武裝」,巾幗不讓鬚眉啊!
四個老師的褲子衣服都被亂糟糟的紅衛兵和民兵拉扯壞了,布片片在風中飄擺,很顯眼。這個情景,讓趙宗彪沒來由的想起,人們驅趕打了圈的豬玀的情景。只是有所不同的是,趕豬時,餵養的人是捨不得往死裡打的:一天到晚,摸也摸熟了,到底還是有些心疼呢。可這班畜牲不如的學生紅衛兵和民兵硬是把幾個弱不禁風的老師往死裡整,如臨大敵血海深仇一樣。其實,他們好多連老師的住址、姓名還不知道,更不知道他們有什麼大逆不道處。些遭雷劈的!
第二趟「土飛機」要起飛的時候,急匆匆趕來了李蘭英和李長久,兩個人臉上黑汗水流,氣喘吁吁的。見狀,李蘭英喊一聲「天啊!」就往人堆裡撲,要解救丈夫呢。正在興頭上的他媽的紅衛兵就是不撒手,高叫著要誓死捍衛啥啥的路線。
李蘭英見黃春秀在那裡指指點點、吆五喝六,還像個小頭兒的樣子,就去求她:「春秀侄女兒,讓他們放了你ど姨爹吧?嗯?」
「他推行反革命修正主義教育路線,堅決不能放過他!快,土飛機給我起飛啊!」黃春秀臉一扭,高聲喊道。
李蘭英氣瘋了,狠狠扇了黃春秀兩個耳光,罵道:「忘恩負義的東西!小時候白心疼你了。」
李蘭英見丈夫又被架走,急忙去擋。可為紅衛兵保駕護航、恪盡職守的基幹民兵粗魯的推開了她。她像一片秋葉一樣倒在了路旁,見李得成從身邊經過,一把扯住他的褲子:「成兒,快救救你ど姑爺呀!」
李得成身子一扭:「他是反動教育權威,我不僅不能救,還要支持紅衛兵小將把他斗倒、斗臭。」
李蘭英爬起來,死死拉住李得成:「我不管,你今天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就是不讓李得成走。
李得成把臉扭向一邊,決絕的說:「管他是什麼人,就是我的親娘老子,說不救就不救!這是對革命的態度問題,非大非小。」
李得成往前奔,李蘭英拚命往後扯,扯不住,就跟著人流向前挪,只不過比其他人慢了那麼一點兒。
趙宗彪見李蘭英和李得成糾葛上了,對李小花說:「你帶六年級大一點的學生去救高校長,把他搶回來就是勝利,不是怕出人命啊。」
又對跟在左右的趙維、李解放和李得俊說:「不要怕,我們去救陳老師。」
趙宗彪放過第一架高校長的「土飛機」,鐵塔一般堵在了陳老師這架「土飛機」面前:「我的紅衛兵兄弟姐妹們,算了吧,已經快把人斗死了。」
「不行,快讓開,我們只聽總指揮和李連長的。」揪斗陳老師的紅衛兵硬是不撒手。
基幹民兵黃四毛在旁邊喊:「打倒趙宗彪!他還在為右派分子求情呢。」那位想就湯下面,報復一下子。
「架趙宗彪的土飛機呀!」基幹民兵朱二春也跟著起哄,和幾個民兵就往趙宗彪身邊靠過來。
趙宗彪他們四個人對抗著上十個民兵,一時之間,兩邊都不好下手。這邊紅衛兵卻趁機把陳老師以及張老師、吳老師給架走了。這下可氣壞了趙宗彪,只見他劍眉直豎,顴骨下面的肌肉一上一下急劇抖動,對身邊的幾個人小聲說:「注意了,擒賊先擒王。我出手,你們給我看住場子。」
說是遲那時快,趙宗彪閃電般彈出,第一拳擊向朱二春的左眼,第二拳打在那傢伙的鼻樑上,事情緊急,招招要命。風聲呼呼,這時候黃四毛的拳頭也已經打到,趙宗彪不閃不避,肩膀挨了一下,卻水到渠成飛起一腳踢向黃四毛的襠部。
朱二春怪叫道:「搞拐噠,我的眼睛啊。」雙手捂著眼睛跳起舞來,鼻孔像噴泉一樣,鮮血直濺。黃四毛也「啊」的一聲,雙手摟住襠下,在地下打滾。
趙宗彪看也不看這兩個傢伙一眼,朝身邊幾個人招一招手:「快,救陳老師!」
趙宗彪幾個大步追上陳老師,還是問了一句:「你們到底放不放?」「不——」
抓陳老師手臂的那個紅衛兵「放」字還未出口,人已從空中像鷂子一樣飛了出去,落在水田里啃泥巴去了。趙宗彪連著扨了三個紅衛兵,趙維他們也成功把其他的紅衛兵扒拉開了,就連揪張老師、吳老師的紅衛兵也終於被趙宗彪力拔山兮氣蓋世的一連串動作所嚇倒,紛紛散開。
高校長也已經被李小花和一班高年級小學生救走了,因為在高校長身邊督戰的李得成自身難保,此時正在哇哇怪叫,他的手被李蘭英咬破了,血濺當場。
看那李蘭英像剛從地獄裡出來的厲鬼,頭髮披散下來,口中喝罵不止,上衣奓開,連裡面的兩隻小白兔春光大洩,她也渾然不覺。
趙宗彪連忙和李解放等將已經昏迷的陳老師抬到樓上搶救,等陳老師悠悠醒轉,他又去看張老師和吳老師,他們也是被小學高年級的學生抬上樓來的,比陳老師情況稍微好一點,趙宗彪安慰一番,就去看高校長。
見高校長還沒有醒,趙宗彪立即進行人工呼吸。李蘭英和李小花一個揉胸一個扯手,鬼哭狼嚎。大家忙活了好一陣子,高校長才歎出一口氣來:「這回是死裡逃生啊,趙老師,謝謝了。」
鬥完小學校的老師,興沖沖回到家的總指揮黃春秀被正在氣頭上的李菊英痛打了一頓。她還在和媽媽講大道理,說高校長在紅旗大隊小學推行修正主義教育路線,就是要批判鬥爭。李菊英怒罵:「他是你ど姨爹,你不知道啊?」
「ど姨爹怎麼了,現在還講大義滅親,父子革命呢!」黃春秀理直氣壯,一臉的真理和正義。
「你ど姨在你小的時候,最心疼你,家裡的好吃的都給你吃了,難道說都餵狗了?」媽媽想用親情感化女兒。
「那是小恩小惠,是糖衣裹著的炮彈!」新觀點學的就是快。
「我說那是放你媽的狐狗屁!你屁眼兒還沒有干黃,就六親不認,指揮打老師,看來,這個書你是讀到牛屁眼兒的去了,不讀了算了!」父親黃隊長發怒了,一個耳光扇過來,黃春秀才捂著臉,沒敢再做聲了。在他一個文盲的心裡,什麼人都打得,恩師是萬萬打不得的。
李菊英怎麼也轉不過這個彎來,越想越氣,又沒有別的辦法,就罰黃春秀餓了一頓飯才罷休。說你就去革你的命吧,看誰給你把飯吃!
李得成第二天到公社匯報,葉部長告訴他,昨天全區都在開批鬥大會,區中學三十架土飛機起飛。原來的什麼書記、區長、高中的校長都整流了屎,是真的。區中學門口那架坡比你們那裡的陡多了。李得成就請示,我們是不是還鬥得不夠狠啊?要不是狗日的趙宗彪……
葉部長說:「也差不多了,再看看情況吧。至於趙宗彪嘛,這個傢伙是有些不好對付,他怎麼就不是階級敵人呢!」像突然想起來的,葉部長又對李得成說,「你回去以後,馬上成立造反司令部,以基幹民兵為骨幹,建立一個革命戰鬥組織,找趙宗彪先展開辯論。總之,先文後武,文攻武衛,打他個措手不及。」
兩三天以後,區裡來了一個文教幹事,區文教組來了一個老師,他們沒有什麼表情的傳達了區革委會的指示:這是大是大非的問題,批判修正主義教育路線大方向是正確的,受了些皮肉之苦吧,老師們要正確對待,算一次教訓,一定不能有牴觸情緒。休息幾天以後,鈴子還是要響,學生要到學校統一行動,決不能給全國的大好政治形勢抹黑啊!(現在叫啥子維穩吧。)至少一天要學習半天**語錄,還要向貧下中農多學習,多給他們宣傳黨中央**的聲音,他們中不是有好多不識字嗎?
當高校長問,那我們一天具體應該做些什麼時,這個像領導又不像領導樣的文教組老師也顯得很為難:「這個我真還不好說,總之就是一句話:開展教育革命。還是請文教幹事給大家說說吧。」
文教幹事就說:「反正你多學習**語錄,少上文化課就行……是不是考慮一下把你們校園周圍的亂葬崗子給開發出來啊。有不開竅的地方,你們多多請示大隊、公社革委會的人吧。」
學校的鈴子就又有氣無力的響了,整個校園裡沒有一點生氣和活力。學生們陸陸續續也來了,一個個懶洋洋的。真的就沒怎麼上課了。除天一鋤地一鋤挖荒以外,一天就是背語錄,玩丟包、貓捉老鼠的遊戲。反正瞎混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