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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三十六章 情迷奈何橋 文 / 蘭生

    在這個歡欣鼓舞,無比激動的時刻,所有魂靈都忘乎所以了,項生卻意外聽到一個格格不入的聲音。

    「我是不會去天堂的,我要留下來在這裡。」這句話從項生一旁的一個女子口中說出,瞧她的樣子一臉由衷,猶似心懷寄望。

    「姑娘,為什麼你不想到天堂去?」項生好奇地湊近那女子,看她的打扮卻是上身著素白色衣襖下身一件黑色長裙,讓她想起舊時民國的女學生模樣,料想這魂魄呆在這裡的年月不短,是什麼讓她久候不去?

    姑娘轉頭看項生一眼,說:「我要在這裡等到他的出現,我們一定會在泉下相見。」

    哦,原來是這樣,項生不由心下感觸,這女子一定有一個深情而遺憾的愛情故事,直教她癡癡唸唸至今,是生前的約定嗎?還是她心甘情願守候,非要見到他一面?但轉念一想,這麼長時間過去了,她的心上人還沒來到她這個守候的地方,莫非那人至今還活著?要是這樣,有一天這老態龍鍾的模樣下來了,她能認得出他嗎,而他是否還能憶起她舊時的模樣?

    項生生出這樣的猜想,沒想到再有別的可能,若是此刻吳江兩個在此,必定會有另一個設想,怎麼說他們在地獄的經歷,必能聯想到故事會有另一個版本,這是一對殉難的戀人,但到得陰間所遭各異,要等的魂沒準還在那一處受著酷刑,最終都會殊途同歸來到這裡,只恨相逢未到時。

    上天對下界的聲音真是體察入微,女子的說話竟讓下恤眾生的天堂使者聽了去,那倚在光芒之上的人發出聲音分開眾生的喧嚷傳過來,對女子道:「這位可愛的姑娘,我聽見了你說出的話,你說你不願去天堂,是為了在這裡等到心上人的出現,是嗎。」

    霎時間,周圍都安靜了許多,眾魂靈都向這位癡情的女子看過來,目光帶著疑惑,不屑,或者是忌視,但是女子面對周圍的反感,還是堅定的向上面的使者點了點頭。

    「好。」男使者由衷喊出一聲,說:「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想必你早有此心,也看得出你守在這往生道棧的時間不短了,卻不知心願何時能嘗,未免唏噓,如果天堂讓你解開這份心結,而且此刻就邀請你隨往,你是否願意忘記那人?」

    「不。」女子幾乎是不猶豫地回應道:「我知道他一定是上不了天堂的,我要在來生之前見到他,就只能守候在這裡,我會一直守候在這裡,直到希望的盡頭。」

    「好感動喲!」女使者凝望著下面的癡情魂。「真希望冥冥之中能遂你所願,這句話就當是我送給你的祝福。」隨即對四下裡魂魂眾生環顧。「這下我們聽到了一個不願往生天堂的心聲,是不是還有誰不願意到那三界天去呀?」

    「不!我們都要上天堂去!」眾生又沸騰起來,衝著光芒叫嚷跳躍,教上面的使者好一陣勸才抑制下來,男使者對下面說:「要是可以,要是我能做得到,你們所有的魂靈都隨我去吧,去到那快樂佳境,實現心中的願想,在那裡可以成為偉大的作曲家,也可以成為偉大的舞蹈家,可惜由來命數自有定奪,身為福使作不了你們的主,這個時候天堂之光蒞臨,更主要是要帶給停留在往生道的你們予安慰,贈給最貼近現下的快樂,接下來就送給大家一首歌,只要悉心體會,歡樂無處不在。」

    使者向光芒邊緣淡去,明亮的光輝中有個歌手忽然出現場中,手執一把吉它,緩緩動聽的音樂聲隨之響起,下面擠擁的魂眾忽然也安靜了許多,當樂曲更悠揚響起,歌手對下面說道:「在這裡多謝你們,各位到場的朋友,希望在未來我們再找一個,可以的話,找一個更開放更自由更活潑的地方,一起再唱歌,一起再,拋開一切的壓力,拋開一切的苦惱,煩惱,一起做個最親切的演唱會,好不好。」

    音樂聲從無明處響徹空間,聽著是那麼清晰悅耳震撼,下面魂靈又一次激盪,呼喊出聲,無數雙手舉起,隨著音樂的節奏擺動,歌手唱起那首震撼人心的歌:「鐘聲響起歸家的信號,在他生命裡,彷彿帶點噓唏,黑色肌膚給他的意義,是一生奉獻膚色鬥爭中,年月把擁有變做失去,疲倦的雙眼帶著期望,今天只有殘留的軀殼,迎接光輝歲月,風雨中抱緊自由,,,

    項生看著眼前的一幕,心中也壓抑不住震撼的情意,他彷彿於一個夜晚的城市街頭,目睹人群熱情地圍著一個歌手傾情的演唱,當夜空的背景透進光芒裡,在光與暗影的交替中,歌手的形象非常清晰,他的髮梢,臉龐,及至他抱緊吉它的兩手觸動著和弦,都顯得那麼動人,那特有而極具渲染力的歌喉,加上滲透全場的伴奏樂聲,使得全場一遍亢奮,無數聲音跟隨歌手一起唱:今天只有殘留的軀殼,迎接光輝歲月,,,這當中有呼喊聲挾雜著哭腔。

    項生一時也很迷戀著眼前的情景,恍惚間還不敢肯定自己身在何處,甚至不明白他之前經過的險阻是否還潛伏在前方,要去實現的目的就這樣不了了之了嗎,當他清醒過來意識到眼前夢幻般的感覺只是一刻間的事,他看著靈魂震盪在歌聲裡渲洩著情懷,怎麼也明白到自己的靈魂也有著一樣的共鳴,是否歌聲如同烈酒,也許歌聲過後,面對未來,內心會淡然更多,不管是他仍要為命途去撕殺,還是他們要從奈何橋上走過,從忘川河裡漂過。

    就在無數靈魂還在為一曲演唱如醉如迷,突然一陣馬蹄聲伴隨斥喝奔來,攪散了廣場上的氣氛,出現的是為首三兩個騎馬的刑司或執仗使帶著一幫無面幽靈和數個徒步奔跑的鬼差闖了過來。

    看到這幫不速之客氣沖沖奔來,不但眾生四處避開,高空投下來的光景也黯然失色,音樂中斷,歌者隱去,光芒收斂,只得原先那兩個使者立在淡淡的光霧中,卻仍是形象鮮明,對突然而至的地獄撐者嚴肅而視,男的質問道:「你們分明是十六臀小地獄中的頭目和打手,往生道是你們的禁行之地,竟敢大膽闖入!」

    女的接著說:「這裡一直奉行懷柔政策,營造真善美之景,摒棄暴行相加,你們敢無視禁令,就不怕懲戒麼!」

    跟著媚妃娘娘也那麼回事的冒出來,指著最前來的刑司道:「你不就是刀山地獄的執撐使阮沌麼,還有你,孤獨地獄的許程,一起闖入往生道所為何事?知不知道今時良辰美景,天堂福景大駕光臨,載歌載舞,你們竟不識好歹,闖入尚算事小,敗壞我興致可就大事了,看我怎麼叫老爺冶你們的罪!」

    「娘娘莫怪!」那名在刀山小地獄刑臀裡大吃苦頭的刑司下馬向媚妃行禮道:「事出有因,且非同小可,我等是不得已闖入,才不久我刑臀發生囚犯判逃逆反,兩名惡犯仗恃一神異浮屠,大破我刑堂,殺死殺傷差役,現已脫縛不知去向,此事經吾詢查,疑必有安撫使同謀造反,故前來捉拿冶罪。」

    「竟有這樣的事!?」媚妃吃得一驚說:「在冥府這麼久,可是頭一次聽聞。」

    另一小地獄臀主即是那個對地藏王的景仰之情有如白雲悠悠的許程發言道:「王妃,此事千真萬確,兩名逆賊自刀山地獄脫出,隨即闖入孤獨地獄,遇上一處囚地的苦囚,還唆使眾魂一同造反出逃,吾率警衛極力阻擊,卻遭眾囚還抗,更不敵法力奇強的浮屠從中周旋打擊,現眾多囚犯在的浮屠的護衛和另一靈異物的辯別下逃出孤獨地獄,不知去向,只怕事景越鬧越大,逃出冥地,更是我等管冶不力,因此事關重大,不得已追查至此……」

    刑司說到這下又想起地藏王告誡過他的話,自認此事大有蹊蹺,無奈他骨子裡本就有苛奉法紀的心性,往往偏執於恃著雞毛當令箭,很拿職責當回事,發生如此大事,又豈可聽之任之,即便是地藏王的告誡,卻也過不了自己的關,因而聯合遭遇相同的執撐使領警衛鷹吠闖入禁地。

    而另一個執撐使經過先前所劫,直情覺著是奇恥大辱,憤恨難當,無論於公於私,他都恨不得親自捉拿住行兇逆犯,重投刀山地獄沉淪,把那妖異法盛的浮屠搗得稀爛,方解心頭之恨,他經過查問得知兩個犯魂與梁安使不無關係,之前已在審判臀上見過面,那時在臀上閻王已識破這兩魂所附有異,使法收取,命侍從放到府上藏閣,不巧暴動發生之前,梁安使曾到過王府,更有差役發現現她的身影曾出現在刀山地獄的臀堂外,這種種跡象讓他很相信梁安使是那兩個暴徒的同謀者,很有必要先拿她來開刀。

    「梁安使!」傷勢未俞卻一臉怒容的阮沌向周圍魂群望過喝道:「梁安使在那裡,快站到本司面前,本司要審訊你。」

    此情此景,梁蓉已是慌得躲在了魂叢中,她之前擔心的情況偏偏發生了,往下她不知要面臨什麼樣的境況,原先天真地相信江洋的說話,以為可逃出生天,卻等不來拯救,面臨的是問罪,一下記憶裡又清楚地想起生前那個人是怎樣的害她,自己卻一昧的天真,如今做鬼也改不了。

    而此時項生目睹著眼前的情景,聽到兩名刑使說出的話,他已然知道所說之魂就是他要前來搭救的吳年生和江洋,他們之前已逆獄起事,如今不知所向,但此刻他更關心的是與他們同謀的梁安使,這讓他想起江洋與那個精神病的往事,他們之間糾纏著一個已亡的女子也是姓梁,不由得轉身向魂群之間找尋,卻一下發現身在自己身後的女子正一臉茫然和悲傷,直覺就教他衝口而出問道:「你就叫梁蓉嗎?」

    梁蓉聽見有聲音叫她的名字,精神不由一震,她已經很久沒聽到有聲音這樣喊她,這感覺無疑給她一種生前的親切感,如同聽到一個故人的喚叫,可是看著眼前人的樣子,卻怎麼也想不起他是誰!不由問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看著眼前的梁蓉,項生想起那個二郎神附上身的精神病,這兩者間的愛恨糾結和遭遇,如果真要遂二郎神還他替身做回常人的意願,眼前這女子也許真是一劑良方,這個冥冥中的際遇,教他有必要伸出援手,而且她還幫過他的兩個兄弟解脫扼困,因此而面臨危難,義氣使他得顯得激動,正要把自己的真相告訴梁蓉,卻聽得身後一陣動靜,扭過頭見刀山地獄刑司騎馬撞開魂眾衝來,伸手指向梁蓉怒道:「你不作聲以為躲得過我的知察麼!抓住她!」

    跟隨過來的差役立即就衝來要將梁安使反剪雙手壓到地上,卻聽得高處聲音喝下:「住手,往生道不是你們濫用權力的地方,莫非要破壞這裡的形景設定不是!」

    鬼差見是天庭使者的喝阻,倒也聽命地停下手腳來,卻不料刑司對光霧耀眼處的使者惡言相向道:「非常事態下就得採取非常手段,本司敢冒大不韙闖入來,就不會怕你們這些上面下來逗悶兒的福使,此間陰司曹地,可沒有你們的行使權,況而逆囚生事,要識事務便趕緊返回。」

    「好大膽的刑臀司,你就不把我們當回事麼!」還倚在光芒上的女使者道。

    刀山地獄的執撐使阮沌大笑出兩聲,對著上面的使者作出個帶有反悖意味的惡臉,道:「是又怎的,莫非你要跟我動手麼,要阻止我追查逆犯麼!」

    另一名刑司顯然明白阮沌話裡的意思,對上面兩位抱拳道:「兩位歡樂使,要知道在這個摒棄地獄相的往生道,我等出現已是不該,你們若要加入阻撓,更是對這個安祥境界的不敬,不見得也要明知故犯吧?」

    兩使者好一下無言,看向下面四周眾生也鴉雀無聲,不知是留是散,那媚妃見如此情景,自知嚇唬不住明火執杖般闖入往生道追兇的獄臀主,雖好不掃興,倒也緘默不言,才見那男的說:「且看你們要如何,別囂張,否則教你知道後果。」

    阮沌一臉輕蔑道:「兩棵溫室草木,還敢厥詞恐嚇。」隨即下馬來到梁蓉面前。「梁安使還不快快認罪,供出逆犯的去向。」

    本性良善的梁蓉好一陣茫然,面對刑司審問,她沒想到要抵賴,卻也不知怎麼說出口,只是想到事情已敗露,原先抱有的希望想必是徹底完了,更覺得無比悲哀。

    這下項生已不得已離開梁蓉身邊,顧忌著精神發戾的刑臀司會發現他的異常,剛才要對梁蓉說出的話還不及說,只好躲開一邊靜觀其變,想到要去救助的人不知如何,卻也無奈,眼前這個危難的女子也著實讓他擔心。

    「呃!」阮沌見梁蓉不作聲,斥出一聲道:「你犯下大罪,還敢無視本司的問話,莫非你以為在這裡不敢對你動刑,還是以為你身份有別,不敢對你動犯刑,給我鞭打她。」

    立即見一旁鬼差揚出手上的奪魂鞭,四下裡立即一遍寒噤,不自主的倒退,曉是曾領受過這奪魂鞭的殘痛,只得梁蓉還是呆呆地站著,卻聽得倚於眾魂上方兩個使者又出言抗議。「不可以這樣,動用暴力就是對往生道宗義的踐踏,你一個小地獄臀主敢肆意妄為!」

    「你敢下來,鞭你又如何。」不免狂妄的阮沌向抗議的使者回敬道。

    「真可氣,真可氣,我還是頭一遭遇上此等惡言相向。」使者氣得緊要,伸手直指阮沌。「我認清楚你了,你這個暴吏,你一定會得到懲罰。」

    阮沌出言譏諷。「氣吧,可別氣壞身子,要不你就自個跳個舞來安慰下自己,這不是拿手戲麼。」隨即哈哈大笑,停下來便即呼喝鬼差動手,他在這關頭,一心就想捉住那幾個逆賊以洩心頭之憤,亦可建立一功,那理會得聽到的警告。

    眼見鬼差的鞭子就要揮來,梁蓉這下才急得說出口道:「我不知道他們去了那裡。」

    阮沌擺手示意鬼差收起鞭子,雙目只顧凝視梁蓉,問道:「你跟他們生前是何關係,他們闖入地獄是何企圖?」

    「這。」梁蓉作出思索狀,想起遇上江洋的經過和自己當時的心境,此刻只覺困惑不已,一下很想有誰會對她的困惑給出解答,說道:「江洋與我生前是朋友,他是間接害死我的人,先前在審判臀遇上他,他說他下來是要救我出去的,要救我脫離這沉淪的地獄,回到人間那光明嚮往的生活,我懷著這樣的希望,又一次聽信了他的說話,救出他們的法寶,以為在這裡會等到他們來救我,可是來的卻是你們。」

    這刻梁蓉感到四周圍有無數雙目光在看著她,她不禁以目光逐一回應,要在周圍的神情中看出對自己的意態,只覺得周圍充滿了驚奇和疑惑,那陰間的刑吏流露出截然不同的嘲意和譏笑,她剛才過去懷有多麼衝動的想往,竟是沒有得到一點的認同,可知自己是有多天真,但一股子心聲教她衝著四周說出來:「我知道我這麼想是錯的,可是你們都記不起來了嗎,那曾經的陽光,雨露,天空,海洋,是那麼讓生命嚮往,想起我曾經走過的路途,那些和我在一起的人,我付出了努力要去做的事,我多麼想能回到從前,又再擁有這一切。」

    氣氛好像凝結了,周圍沉在一遍思緒中,無數的靈魂,被一種本以為離去很遠不可能再重現的東西強烈觸動了,在這情緒掀張之前,竟一下毫無反應。

    驀然,一句說話傳來,頗為威嚴地震懾過全場,打亂所有靈魂的神志。

    「好大膽子的梁安使,竟敢在此妄言惑眾。」大家都循聲看去,只見一持杖老太在一名女侍的陪同下走來,其樣貌慈祥,衣著樸實,猶似勞碌的婦人,卻有股非等閒的氣度。

    本還騎於馬上的阮沌和許程兩名獄臀執使當即下馬向來到的老太躬身行禮道:「敝下叩見孟婆婆,懇求孟婆原諒我等冒大違闖入,實在是非不得已。」

    孟婆來到梁蓉面前,目光帶著厲色看著梁蓉,讓她一下子心慌,想起孟婆向來待她不溥,她卻惹怒了她,這才知道自己錯大了,哀切下俯首作揖道:「真對不起,孟婆婆。」

    孟婆不對梁蓉作出反應,跟著向阮沌和許程望來,道:「原先聞爾等闖入來,老婦怒不可揭,匆趕來問罪責罰,不料聽到手下安撫使說出的話,才曉得事態許是來得緊要,兩位實可諒解。」

    「承蒙孟婆婆知事大體,吾叩謝了。」阮沌又施一禮,抬頭往上望過一眼。「不似上面的執雞毛當令箭,自以為是。」

    兩位投影下來的天堂使者眼見下面責怪奚落,男的氣得只顧伸手指點著阮沌,意思分明是表示你小子別得逞,總有冶你的時候。

    孟婆又看著梁蓉,將手頭的持杖一頓,表明很不高興,道:「若非此刻親耳聽聞,真是萬萬料不到你歷來聽話勤懇的小女子竟包藏如此大逆不道之禍心,你的話讓婆婆好生失望好不痛心,在此間地獄,你擔當獄職,竟生有如此判逆之想,非但協同囚徒起亂,還妄圖重返人間,真是好生不自持,如此行為意志嚴重擾亂獄地穩定驚擾眾生情緒,罪大惡極,若此刻婆婆手頭握著瓢,當餵你一口湯,送你過奈何橋,徹底了卻此生。」

    阮沌和許程聽到孟婆說出要把梁蓉遣過奈何橋,都心懷所思地對視一眼,許是都想到這往生道從來不曾涉足,往往聽聞過奈何橋是如何的驚心動魄,卻不曾有一次目睹,當下不免神往,好想藉此刻冒然闖入之機,能看見一個人的靈魂是怎樣的經過了那沒有另一頭的斷橋上。

    阮沌當下說:「想來這冥界轄地變幻莫測,若不得幽冥羅盤指引,憑誰也難來去自如,何況兩個仗恃妖異之物逃獄的惡犯更只能瞎闖亂撞,又怎麼覓得目標方向,一時半會是到不了這裡來的,不如我等主動緝拿追捕,此刻看來問她也是不知逆賊去向,她卻的而且確作出了判逆不忠之事,該當懲罪。」

    許程也跟著推波助瀾道:「此大逆不道之事若交與判官審理,只怕單從奈何橋斷送其魂程,尚不足以抵消過錯。」

    孟婆看向兩位小臀主,也是若有所思,不知是要揣測這兩者所說是出於鐵面無私,還是出於大快己心,要置梁蓉於死地,但是於理於法,梁蓉定難辭其咎,況而是這諸事大小都要懲罰的地獄間,她孟婆縱是對這勤懇女子憐愛有加,又如何能輕易對其網開一面。

    「梁安使,婆婆問你!」孟婆對梁蓉嚴厲道:「先前你所作所為是否由於一時被蒙騙被蠱惑在心,才作出此等失智行為,事實上你並非存心而為,當下正感痛心悔疚?」

    梁蓉抬頭看向孟婆,一雙眼裡流露出純真,還透著絲絲堅定,在這心神凝聚之下,她一張面容竟顯得那麼清秀姣美,說出的話也是那麼真誠。「不,婆婆,我從開始就是這樣想的,自遇上生前故人,聽到他說出的話,我就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人世間的一幕幕令我心潮起伏,想起從前的我,那曾經哭過笑過的自己,多少春風秋雨的歲月,才長成羽翼豐滿的靈魂,嚮往著天空海闊飛翔,風裡浪裡撲擊,收穫的心情如沉甸的果實,那似得現在虛裡糊塗……」

    周圍的眾生又一次將心神觸碰到那遙遠的過去,卻被一句響亮的耳光打得清醒過來。

    孟婆一揮手狠狠掃在梁蓉臉上,打得她的話語嘎然止住,周圍發生些許波動的氣氛也立即驚得消停下來。

    「好狂妄的犯魂,當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孟婆氣得直抖手杖。「有意給你台階你不下,還這般自作多情,不知悔改,明明是人已消亡,鬼魂幽禁,卻妄想回世重來,異想天開,你這是在異想天開,實在可悲可笑。」

    異想天開這一詞不但刺痛了梁蓉,也讓在場聽聞的項生感慨,想著自己的命途何嘗不是異想天開,這句話不止包含一種意境,也因為這樣他才經歷諸多異途神幻,只是那一日這天間才會打開讓他到達平凡真實的豁口?

    孟婆繼續對梁蓉道:「本來婆婆還想著有許多事讓你去做,讓你做個得力助手,以期將來修得因果,得到更大的福報值,宿命裡可為天使之職,或將佈施大地春秋,但這刻已經無望,因我已將天機洩露,實以為你心可誅,魂靈該輪迴去了。」

    梁蓉呆呆抬頭看向空中,目光無意卻先觸及到那兩個還倚在半空中的歡樂使,發現他們也在向她凝望,卻現出避去之意,在她的注視下倏忽隱去,那束明霧光柱也瞬間散在空中,此舉明擺著認同她犯下的錯,拒她而去。

    這到底是為什麼,想起在生那年,青春來得正當時,希望如茁枝吐牙,愛在心間萌動,嚮往是那麼美好,突然間如晴天霹靂,人夢化作鬼途,如今幽冥下遊魂,漸漸適應,那料惡變又一次猝不及防,他的懺悔是魔鬼,他的衷言是騙子。

    梁蓉從半空中收回目光,再次環顧四周,面對一個個對她凝視的靈魂,說:「如果能擺脫前生,忘記那從前的我,這靈魂留下來是為什麼呢?難道靈魂存在的意義不就是為承載一個人生嗎,既然人生已滅,何苦還要這靈魂留下來?」

    又一次語驚眾生,孟婆氣得反駁道:「如果你能忘記過去,相信它處你仍能獲得歡樂,只可惜你的靈魂已無福消受。」

    梁蓉一臉探究。「婆婆,如果我不再是我,這靈魂又會怎樣呢?」

    孟婆氣得語結,好一下才緩過氣來,無奈地道:「看來這天地之大,卻是容不下你一顆純真的心,有此心結,該從奈何橋上過去方好,不要怪婆婆無情,也許這才是你最好的去向。」

    「那就懇請婆婆做法事請出奈何橋,念往生咒送我一程吧,希望下輩子轉世投胎還能做人,有個好的遭際。」

    孟婆捏指算一下時辰,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擇時辰送你過去了,免得夜長夢多,你會遭審判入刑,婆婆就免你的痛苦,想必此刻你也心念俱灰,婆婆縱能原諒你間接闖下的禍,也不可姑息你這顆心,真是想不到,你竟有這樣的心。」

    梁蓉回想起她之前是怎麼樣看到渺小的轉機出現,就此點燃心中要越獄的動向,為什麼就憑這份無把握的希望,就要去改變自己的命運呢?難道是因為人間的天空確實太美了,絕不似眼下這般幽沉壓抑,還是她因為江洋有求於她,為了助他逃出沉淪,才順帶生出了要脫離的心?這刻想來都不重要了,只怪自己心不改,夢不滅。

    孟婆遂令侍者卸下梁蓉的籠冠,挎包,腰帶,使她看上去儼然一素白魂魄,長髮披下,憑添幾分淒絕。

    這刻,在孟婆的帶領下,廣場上的眾生都跟隨走去,包括幾個闖入禁地來的小地獄官差,原來以為看到歌台舞榭之興景的媚妃,不料情景竟弄得如此收場,對那過奈何橋的一幕只感悔氣,更無新鮮感,便只得乘馬車返去。

    項生這時跟在擁擠的魂魄邊緣,心裡盤算著該如何救走梁蓉才不致引起大亂招來圍堵,他看那持杖老太婆走去的前方,仍是一遍幽夜下的廣場,那邊是一線延伸的河堤欄杆,而他的另一邊不住出現亭榭樓閣的身影,在柔和馨亮的燈火照見下,端的是那麼似真如幻。

    更意外的是那亭榭間柳樹下有孩童騎玩的木馬蕩的鞦韆,還在一下下蕩著,好像剛剛還有小孩子在上面玩過,透過樓閣之間的空隔,看見那後巷裡的樓榭間出現戲院台幡,好像有曲樂吟唱傳來,恍惚看見台上有演者在動作對話,這些情景一恍而過。

    更驚奇的是那偶然出現的屋堂或大臀間有四世同堂的喜慶場景,那如紅樓夢裡的氣氛都如雕塑一樣定格在一遍歡情裡,還有小院落裡母子相依親妮的溫情,一如聖母撫子的畫像般靜止,燭光映著的廂房裡伊人的身影徘徊在窗下守候,這種種停止的景象,是否在某一個時分,當你遇上了走進去,便動然活現,誠情地邀你參與其中,哦!在這個精神泛現,感觸充實的冥下陰間,有多少愛可以重來!

    傳說中鬼門關裡惡氣沖天,凶戾橫行,一切變相的鬼魂作困獸鬥,撕咬,肢解,開膛破腹,掏出心窩子扔地上餵狗,以致鬼魂哀號不絕,殘不忍睹,與這往生道裡的境地是如何的天壤之別。

    這幽暗如幻的冥境空間,情景是那麼倏忽變幻,忽然在那老太婆的引領下,前方經身而過的幽冥展現開一遍濛濛亮起的光景,跟隨孟婆而至的無數魂魄都在這恍如晨光的映見下更泛現出人的樣子。

    察覺到這樣的變化,項生不由回頭往身後望去,但見剛才經過的亭榭樓閣竟隔在了遠處,若真若幻似是夜暗下的海市蜃樓,卻又聽得那話語聲清清透來,人的身影又看得那麼真切,真是鬼得很呢。

    老太婆手持法杖於胸前,嘴裡默念著心經,前方的幽夜彷彿被她推開去了,活具形態地退去,才來不及細看周圍會出現什麼樣的景物,前方腳下的一白石路已將眾生引到一面高大聳立的牌坊下。

    眼望有十數米高,十數米寬的石雕牌坊,座在一遍石階上,拾級而上的石階也有十數級,在迷濛白光的映見下竟有些雄壯之態。

    項生乍見到這麼一壁牌坊出現,腦海裡即想起一處著名的旅遊景點,奧門的大三巴牌坊,與眼前所見的牌坊真有些形似,但實際上這幽冥下的個頭相差了不少,相似的是這牌坊也有著顯眼的兩層門拱,四條筆直而上的石柱組成中間一個寬大兩邊各有一個狹長門拱的牌壁,一條粗大的橫樑將上下門洞隔開。

    當白光透空而上,擠到階上的眾生看見那橫樑上雕刻著四個篆字——六道輪迴,也發現四根碩大的四方柱上刻著許多雕像,處中的兩根柱子上儘是古時人的模樣,有男有女,不甚明朗的形態五官卻顯得悲喜哀樂各不相同,從橫樑以下的體態顯得或站立或奔走或跪拜,多是愁眉苦臉之相,到得橫樑以上的人形卻多呈歡笑,姿式也變得飄逸或似騰雲駕霧狀,兩旁的柱子左邊是栩栩如生的五畜六禽,柱子下方是地上的畜生上方是空中飛鳥,而另一邊的柱石上但見刻畫著一幅幅猙獰哀叫的惡鬼之相,體態形相猶似終極廝守在地獄裡的鬼差幽靈。

    再往上望見牌坊高處於中間的尖拱位置有個凹進去的石龕,裡面端坐著一尊佛像,雙目垂閉,手捏蘭花指擱於盤膝上,一副唸經超度之態。

    此刻跟隨而至這牌坊下的許程望見高處壁龕中的佛像,當下嚇得一跳,以為上面坐著的正是先前在孤獨獄境裡遇見的地藏王,竟是相似得很,不由懷疑地藏王的化身一直就端坐在那裡,而他的真身在冥下有如神龍見首不見尾,只怕這下感應到他許程的出現,要來與他較真勁兒,怪他的不聽話不放任起事之魂。

    這一道昭示六道輪迴之境界的牌坊,實際上就是亡魂往三生道經過的一道檻,雖說所見是六個門,但是上面三個已無途徑可至往,也就成為了虛門,下方的三個門對應了那前方守候的三途河,也許去轉世投胎的魂靈必須要從那一道門經過,都是有命數的,尚不知那孟婆平素裡是如何運作這一道工序的?

    此刻,孟婆越出眾魂逐級走上台階,雙手將她那支看上去烏亮精光的雕滿符咒的沉木法杖捧於胸前,這時,那整支透出毫光的權杖隱見精光折射而出,老太婆一臉專注,步態鄭重。

    所有及至階下的魂靈都呆在原地望著孟婆行法而上,她使得空間裡衍生出一股威懾力扼住了全場魂魄,皆進退不得,或者從來到得這裡的魂,都不得不受制於她權法生出的力量下,是該如何去往,只聽從她擺佈了。

    孟婆踏上最後數級石階,看樣子她的身體漸行高出階上牌坊下的平台,這時候彷彿是受到其法咒的招喚,高處的平台上與牌坊下處中的拱門相對數丈處徐徐升出一塊石頭,石塊顯得通體碧玉,表面泛著一罩瑩光,升起的體積約莫一個成年人的高度,從其輪廓形狀看好像一個模糊的人體胚胎,又彷彿一顆碩大無朋的珠玉。

    就在孟婆將兩手捧著的法杖豎起,一下插進石頭身前形出一雙抽像的手互抱形成的孔口裡,也在一瞬間,奇靈神石通體迸發出一襲jīng白光芒,向背後的牌坊擴展撲出,頓時,牌坊四根圓柱上刻畫的形像在光芒映見盡皆泛現生氣,似是活了一樣,四下空間隨之響起一遍幻音,聽來是人發出的喜怒哀樂之聲,各種動物的叫喚,加上鬼魂的呻吟嚎叫,隨著光芒撲向門拱後方的幽暗,柱子上的刻像都潛回原來的樣子,混雜的聲音也散在了幽寂的空間裡。

    還未等台階下面目睹這一法象的魂魄緩過神來,牌坊的三個拱門皆有光影映來,灑在台階上,透向階下的眾生,處於前方的魂人一見之下都不禁往後驚避開數步,但見三個門洞映過來的光芒各不相同,當中的門洞映來的一遍淡明的白光,白光左邊是一道陰影,右邊卻是比陰影更暗的黑暗,這三遍光影一起投在台階上方,顯得尤為分明,不知道要從台階上走上去的魂魄,要從那一道光影經過是否身不由己?

    這下就只有梁蓉一個站在離台階最近的地方,她映在淡淡的明光下,看見孟婆在上面向她招手,念出她的名字,她便踏著石階向上走去。

    眼前的情景,她是見過的,若是往時大批的魂魄要過奈何橋,都是先從轉輪王的臀下由那裡的護法送過來的,但是現在只得她一個要了斷前生去往來世,形景也就這樣孤單。

    她也知道那塊碧玉泛瑩的石頭是駐在奈何橋跟前的三生石,能通曉靈魂的前世,今生與來世,在這六道輪迴的門前,靈魂只能通過三生石開啟的其中一道門,別無選擇。

    孟婆曾經跟她說過,靈魂站在三生石面前,看到的只能是自己的今生,因為靈魂生生世世在輪迴,這一世的終結不過是下一世的起點,都不能擁有前世與來生的記憶,即使在這輪迴的交接點,也不會知道宿命的前因後果,恩怨的緣起緣滅,它只是默默見證人世間的悲歡苦樂,給過往的靈魂種下該起的情,埋下該付的債。

    也因為這樣三生石倚在的地方也叫作望鄉台,是一個人最後擁有今世記憶的時候,這一刻很多人還執著於前世未了的意願,卻只能深深明白這些意願終將無法實現,就會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這也就是這座連接前世今生輪迴的橋命名為奈何橋的原因。

    梁蓉走上了望鄉台,來到孟婆跟前,三生石也在她面前,孟婆對她說:「孩子,如果你相信冥冥中有主宰,你就不會這麼執著於你的心,可惜你太留戀今生,不捨自己的靈魂,枉送了一段機緣,此刻你想起你的一生,再讓你去看看那些時候,你以為你會快樂嗎?」

    梁蓉只覺得心頭一痛,看著孟婆的眼神也顯得傷感。

    這下她才猛然覺得在這之前她只管在乎那些記憶中充實的和美好的東西,那些要去做要去實現的事情,卻沒有注意到她人生的經過如同眼前三生石投出的光芒,映向高大的門拱之後,取代原先的茫茫虛空,現出的景像是那凌亂模糊。

    孟婆又對梁蓉說:「站在望鄉台可以看見你的家鄉和你最親的人,可是你卻看不到,因為你從小就是一個孤兒,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家和親人,除此以外,你還可以看到你愛情裡最牽掛的人,可是那個人卻親手將你送到這裡來,你對他還愛得起麼?」

    又一語刺痛了梁蓉的心頭,她不願再看那幕映出她人生的光景出現什麼,又一次掩面哭泣,她飲泣著說:「婆婆不要說了,你快送我過去吧,我不要我自己了,不要了。」

    「你現在說不要你自己了,卻沒有退路了,這臨時之下,你有沒有發覺有一樣很重要的東西沒準備好?」

    梁蓉抬起臉來看著孟婆驚道:「你是說亡心湯!」

    孟婆點頭道:「也即是我孟婆湯,本來就沒有熬好這亡心湯,一氣之下要送你轉生去,到得這下也是沒法子了,只有給你念一段往生咒,望下輩子延續的是你的性情及意願,改變今世的遺憾,就怕弄不好,今世的記憶糾纏在來生裡,那是好可怕的事。」

    梁蓉怔在了當場,看著孟婆不顧她的感受,向著那塊石頭唸咒而出,少頃便見如珠玉聳立的石頭向後攝出一襲靈光撲向寬大的拱門,那裡面的虛空徐徐盪開,門拱過去出現一道棧橋伸出。

    梁蓉正要看那棧橋過去是什麼樣的情景,卻猛聽得一句話傳來道:「且慢,梁蓉去不得,本王要留下她,納她為妾。」

    梁蓉和孟婆都驚得轉過頭來,就是下面在觀看的那兩位小地獄臀主這時也意外得循聲看去。

    只見頂戴和王袍加身的閻王從魂眾中走出踏著台階信步而上,其身形和著裝還發出微微的光氣,瞬即隱於空間,顯然他正是從那裡化空而來,要不然他早在這裡,階下的眾生不可能不察覺到,就是這突如其來的出現,教所有魂靈也都嚇了一跳。

    閻王大咧咧的走到孟婆近前,還很不禮貌地伸手點她一下,道:「孟婆,你整的那門子事呢,靈魂不喝下你孟婆湯,能過奈何橋嗎,如此不依法則而為,分明是意氣用事。」

    孟婆看著眼前出現的閻王,神色頓現疑惑,覺得這閻王跟平時很不一樣,不但沒有之前對她的禮讓三分,尊重她權握往生道的身份,還感察到這閻王外貌輕浮,身形不實,大有蹊蹺。

    「吾王,此話怎講。」孟婆見這閻王如此無禮,也是冷冷而言。「既以為我行事不依法則,你剛才所言又是出於何理?難不成這冥下陰間就只有你一個說了算,你要怎來就怎來,要納誰作妾就得誰為妾!」說著靠向她插在三生石的法杖,好隨時將之一拔而出。

    閻王見孟婆這麼副表現,臉現警覺似的思量片刻,繼而輕薄地道:「看這麼個白白嫩嫩的大姑娘,正是大好年華呢,你就這樣把她送去投胎,你怎麼落忍下得這手,積點yīn德好不好!何況我閻總不看上她,難不成叫我看上你這雞皮鶴髮的老太婆不成。」說著已伸過一把手將一旁的梁蓉牽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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