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後,當龍姒裹取來久久擱置在床畔的羊皮卷軸,當看到一方熟悉到不能熟悉的信箋印入眼簾時,時頓渾身一顫,縮回了手,放任它在空氣中搖搖墜地。舒骺豞曶
一這時刻,那入眼到刻骨的字句,無聲無息的鞭笞這她沉寂已經的心。
阿裹舒安:
六界滄遼,吾知汝子會機變,長謀略,能決斷定時綏具好,然師思慮之至,終不捨阿裹風雨操途,擔憂之心感昭於天,不日赴臨接子歸矣。
而真正觸動她的,卻是他下方的一行小字,一瞬就將她打回到西海時每每她淘氣他總拿來安慰她的口語彗。
——阿裹,在家外逛得怎麼樣,好不好玩,累了麼,我接你回家好不好?
她好半天才敢回過神,蹲下身子盯著那片素紙行字,不敢伸手,就只是看,只稍一瞬就紅了眼眶。
阿裹,我接你回家好不好…挫…
這些字在陽光下仿若被人施了咒般,低低的就像那人輕聲安撫的聲響傳徹在她周圍的空氣裡。記不清有多久,她垂首,將臉深深地埋在自己的長髮中,一手握拳,捶著自己的胸口,似乎只有這樣,自己才能喘息。
她從來都氣苦自己的曾經,自己過去的故事裡,只有他與西海,再不會有人能佔據她的心中一星半點。
可如今,她也有不得不守的秘密,不得不走的長路,縱然時光掩去那些二人曾經的種種,彼此的把劍相害,也或許因為深愛,她更覺得那個偌大的天庭,她無枝可依。
我接你回家。
回家……
他怎麼可以在彼此分別後的五年裡,捎來一封如此縱容寵溺的手信。仿若這一切傷害都似雲淡風輕般消散無蹤。
「公主,處理好人間之事您就回去好嗎,天神自公主離開後身子就日漸不好,時常咳血,更不見展顏,天神如今更是自降極宮主位予您,您難道還看不出來他很自責嗎?」
垠川出現在她身側,望著她的頹廢,憂心忡忡又道。
「長老們在西海都知道天神欺負您,如今對天神都沒有好氣,天神卻從來都忍著,公主,他一向不是最疼您的嗎?即便公主小的時候闖禍,祖師們都氣您,可他從來都捨不得責罰你,還陪著您看一晚上的落雨是不是?」
公主啊……天神心中不是沒有你的。
「是呀,公主,回去好好和天神談談,你們都是彼此心中最深的牽掛。」夢洄也走了進來,手中端著碗湯藥。
「夢洄。」龍姒裹低低地喚她。
夢洄卻笑了,將碗交給垠川自己也俯身來到龍姒裹身旁,從地上將信取拾起放進她的懷裡,摸了摸她的發。
「公主還是有些捨不得軒轅陛下是嗎?」她低柔地說,語氣依舊溫柔。
龍姒裹不語,只是看著她,緊緊地將信握在懷裡。
夢洄垂眸,拭去淚水說,「公主對軒轅陛下有留戀,有不捨,有關心,對天神是心疼和太多數不清的感情,是不是?」
夢洄望著眼前這個選擇沉默不語,只是盯著她看的女子,無聲地握住她的雙手,心疼的無以復加。
公主心中是有這這千古一帝的,他太過出色,太過隱忍,也太過瞭解公主的心。
這個天下,沒有比誰能如他那般瞭解公主的心。
「夢洄,我有點捨不得,天地浩大,我可能……都見不到他了。」
見不到他喚我小丫頭,見不到他縱容我的沒天沒地,見不到他在我失落的時候,抱抱我心疼的呢喃話語。
這樣好不容易的一份溫暖,又要沒有了……
「公主。」夢洄摸摸龍姒裹的肩,凡人眼裡的青絲在她眼裡卻紫得令人心碎。「你長大了,在為天神拚命的旅途中,時光也賦予你更多的東西,不要怕生命接踵而來的各種感受,去思考,去體會,去感受它。」她心疼望進姒裹的眼眸深處,「它並不可恥,愛本來就是意有所念,情從心生的事情。」
夢洄說著撩了一下她耳後的長髮,讓她靠在自己的肩上,給她溫暖。
沒有痛苦抉擇取捨過的人,不足以談人生,不管是時光的錯位,還是人心的繾綣,該遇上的人終究都會相遇,愛,原本就是戲子入畫,一生天涯一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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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絡是在聽聞皇后駕臨的一個時辰後才見到這位女子,若不是身側的華林晃了晃她的衣袖,她以為自己會一直選擇沉默下去。
「姨娘,這藥草是叫山奈嗎?」
白絡笑笑,答,「對,是山奈,用於溫中化濕,行氣止痛,戰場上的兵士最經常用道。」
話剛落就見從遠處走來的一襲身影,一身皇族服飾,蓮步款款,眉眼間染卻幾分憂色,近看才明白過來,她原是放任著自己步伐遊走,不想,就這樣被遇見了。
「華林參見母后。」
孩子的一句跪見令兩位女人同時回過神,彼此久久的凝望著對方,鳳眸流轉間,只是沉默。
「白姑娘。」好半會耳,千乘祉開口喚她,笑容端莊優雅。
白絡眸子深了深,也只是淡淡的頷首,牽著華林站了起來,沒有作禮。
皇后對她的舉動此也只是笑笑,顯然並不放在眼裡。
「皇子久住京中卻甚是掛念你,如今見之,相比生母慎妃,皇子與姑娘更是有幾分母子眼緣。」
白絡她怔然卻是滿足的笑,摸了摸華林的臉,笑容如煦。
「皇子自幼討人歡愛,和我從前的孩子很像。」
皇后聽了大驚,瞠了眼瞪她。不想到她早已非完璧之身,甚至還曾懷過子嗣!
「那……」
「孩子很早前就過世了。」白絡將她的震驚看進眼裡,口中答的很坦然,對於過去的一切,好的壞的,她從來毫不避諱,何況眼前這位是故人。
可現下,縱是見過宮闈諸多秘事的皇后,在接連見到不同尋常的二位女子後,心緒早已不能凝定,她握緊了手中的玉鐲,忍不住朝這個女子看去。
「……二位姑娘不想都是有故事的人。」說道最後語聲淡了下來,心道,怪不得陛下無暇回京。
這京都之中,雖紙醉闌珊,卻哪有如此的聲色犬馬的生活。
白絡瞥著皇后那雙剎那流轉諸多情緒的眼眸,嘴角驀地一揚,道。
「皇后估摸是悟錯白絡幾許言意了。」她將頭偏轉,遙望遠方的山脈,淡淡的身影在陽光下有著歲月都無法磨去的光華。
「我的曾經,我妹妹的曾經皆並不足以構成陛下關注我們的原因。」
皇后聽聞蹙眉,最初心中的不是滋味慢慢的也參雜有幾許深意,聽著那女子的話淡淡的響在長風裡。
「娘娘,是一個人的靈魂深處的世界,歲月及命運付諸給一人最原本的模樣,我們姊妹與陛下不過某種程度上相似罷了。」
千乘祉安靜地聽著,可手卻越來越冰,她來時遣開了宮人可現下沒有披風,沒有手爐冷的叫人不寒而慄,她疑惑地抬了抬頭,發覺陽光難得明媚,又望了望週遭的篝火,那麼,這難捱的寒意又是從而來……
「本宮十七歲就嫁給陛下,他是本宮畢生最重要,也是唯一的男人。」
皇后突然間開口,遲疑了一會,還是看向白絡,「這麼多年來,本宮與陛下相敬如賓,卻從未見過陛下如今的樣子,會有脾氣,會衝動,會不顧一切的想要證明自己的心,這些的這些,本宮從未見過,呵呵……難道,是因為本宮與你們的世界規則不同麼?陛下為什麼對如此地心疼你們,為何能如此的動情,本宮在深宮中想了好多年了。」
「那麼,現在有答案了麼?」
白絡無聲地看她良久,眼角卻有些濕,嘴上卻笑說,
「你還是這樣,一樣挪不開注視他的目光,在他面前一樣對美好的自己失了駑定。」
千乘祉一怔,偏過頭窺她,再穩不住心神:「你識得本宮?」
白絡只是笑,緩緩將目光移向華林,目光欣暖,口中卻道出意味深明的話,「我認識娘娘怕是比你認識白絡的時光來得更長。」
長到,你如今站在我的面前,我不過是輕輕的應著你的話卻深深地感覺到,春秋白駒,過往成空。
不知多久後,白絡望著那回歸班隊,一襲華服容妝漸漸遠去女子的背影消失在視線後,默默地落下了淚。
不論是過去的明祉還是如今的千乘祉,我們同時都為了一個男人出離生死,而不同的是你依舊在輪迴之中執著,而我,卻是不同了……
「白姑娘,公主讓我尋你好久了。」不遠處的檸願這時才敢現身,望了眼消失在遠處的皇后,方恭聲道。
「檸願,阿裹剛才氣到了吧?」白絡突然出聲,話罷側過臉看檸願的表情。
檸願咦了一聲,上前捏了捏華林的小臉蛋,「姑娘好厲害,我也剛聽說的,連著陛下的吼聲我都聽見了,想著是二位是氣得不輕呢,姑娘也聽到了?」
「該死的檸願,回回見面都捏本皇子的貴臉!」華林好不容易得以說話,一下子就張牙舞爪了起來,逗得檸願哈哈大笑。
「小屁孩,還貴臉叻,那是因為你沒見到你的杯雪姐姐,到時候被她捏成豬頭臉,看你還敢咋呼.」
時光荏苒,檸願口中嚷嚷的小屁孩如今早已十四年歲,活脫脫長成位翩翩美少年了。記得公主當年嬉笑他胖,後來相處熟了,射擊、操劍之類的武藝這小胖墩就巴著公主非跟著要學,好在這個小臀下聰慧,為人也謙和,否則檸願還真不知道怎麼和未來即將繼承大統的盛世王君相處。
華林聽到有人喚他小屁孩,臉色就臭臭的,頗不以為然,他心中對這個只吃包子的姐姐實在難成敬意。
卻怎麼也不想承認,遠在京都的自己對這位巾幗將軍是護極的。
朝堂武將云云,能攝得住武將自是靠武勇之力,而要唬得住那幫文臣,就得靠華林這個皇太子軟功威逼了。
只是久久見他不說,龍姒裹她們也就不提了。
白絡見華林人小鬼大的模樣,心中只是濃濃的滿足,摸了摸他的頭,又替他理了衣裳,口中輕聲道。
「華林,去找你杯雪姐姐,她一定很想見你,姨娘一會就來。」
華林聞言黑眸流轉在這對女子之間,眼裡墨色一瞬深重,於是乖巧地點了點頭,領著候在一側的一干宮人離去。
白絡定定地看著他的背影良久,然後轉身緩緩對檸願開口。
「你家公主的意思是,她最終還是會選擇離去是麼?」這話直接,並且一針見血。
檸願眉頭微微一動,心中沉默一下,口上答:「公主放不下天神。」實際上,她即便有新的生活,卻從不敢忘記他。
「可她很喜歡古裔卻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兩人對視一眼,檸願怔然,白絡卻笑著歎了氣,雙手交疊在袍間任由長風將她的裙擺吹得飛揚,人世雖短,可人間卻太長,這一刻的她,像是真正經歷繁華塵世後懷有大徹大悟的女子,清醒、透徹最後還有一份榮辱悲歡都看淡的平和。
這世間上種種機緣中能夠造就不同的女子,但能讓時光淬煉得如此純粹驚絕的,檸願只見過二人,一是她們的公主,二是眼前這個曾是魔淵二公主的白絡。
她們是判若天淵的二人,卻在都在彼此存在的一段歲月裡,明媚得讓時光都顯得薄色。
「阿裹此次夜襲前告訴我一件事。」白絡輕聲開口,慢之又慢的轉向檸願,輕聲說,「她說,在瑤光山,她看見了我姐姐。」話到最後她甚至有點玩味,「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檸願愣住,好半響才找回自己心神,無聲地搖了搖頭,整個心無端得被提了起來。
白絡見檸願連眼睫都在微顫,一時連一個音都發不出,她卻收緊了手臂,道。
「姐姐離去前,曾來到魔淵找過我,當年的我以為只是場無奈的離別,卻未想到不久後釀成了永世的訣別。後來我才記起那天她的話,她說她必須離去,因為有人告訴她,真正陪伴夜子碩經歷一切磨難的女子,不是她。」
那時……對看不透一切業果的白素,該是怎樣的諷刺?
「歲月癡纏,生死枯等,那個人,不會是阿裹口中如花美眷的花神瓊光,而他的前一世離開前似乎最後也明白了這個道理。所以……他們都離開了。」
檸願僵立在原地,驚訝的表情連呼吸都忘了,她眨了眨眼回神,窒了窒問道。
「那麼……姑娘,您說的他是誰?」
白絡卻笑意深長,沉默不語,只是微側著螓首看她,幽深的眸子閃著淡光。
「檸願,我們做一個賭注,時限是永遠不遠的未來,最終這個天下會是三個人的棋局。」
話罷她淡淡一笑,堅定,果敢,還有一絲微微的期待。
或許對一人來說,她的生是為了見證愛的痕跡。哪怕時光要他們彼此分開,但總有一天,經歷過百轉千回的他們,一定會明白,緣分到最後是用來證明一切被期待而來的事情。
然過去的歲月,那些逝去的人,一定不會白白離開。
姐姐,你也是這麼想的麼?
在他的回憶裡綻放期待。
絡絡如今也是,我也同當年的你一般慢慢地開始期待,那個困住我們的曾經,卻沒有我們的,全新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