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一一把上前擒住夜子碩的衣領,面孔一下子騰起暴戾的殺氣,令人不寒而慄。
「你怎麼可以拿阿裹的命開玩笑?!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你知不知道她是我的妹妹,是我的阿裹!!」
話到最後已然嘶吼出聲。
夜子碩凝視著龍一充血的眼睛,咆哮著扭曲的神色,非但沒有氣弱反聲喝道。
「就因為我無法接受這個玩笑,所以如今我抱愧至斯!汊」
龍一聞言,對上他亦裹著驚痛的雙眸,臉色愈發慘白,額前開始有冷汗滑落,渾身都滲出冷意很快將衣袍粘濕逼著脊背寸寸泛寒。
他像是什麼都聽不進去,只是下意識的拽著緊眼前這男人的衣襟一遍遍地嘶吼出他的心中驚慌、痛苦和無措。
「怎麼辦……我家阿裹要怎麼辦……我的阿裹要怎麼辦……」他突然想到什麼,像是找到什麼救贖,緊緊盯著男人的眼睛,像是要尋找答案,胸口急劇起伏朕。
「阿裹出世也近四萬年了!你是他師父,你是我們家阿裹最欽佩的的師父,你有辦法的是不是?夜子碩你有辦法的是不是?!」
夜子碩身子瞬時僵住,覆在龍一肩膀的頹然鬆手,喉頭略哽,啟唇道。
「我沒有辦法……我阻止不了,我除了狠下心讓逼得阿裹更堅韌,我沒有辦法……」夜子碩眉目間都是挫敗,慘白的臉色,彷彿隱忍了無數的痛苦。
這麼多年了,沒有誰比他更知道這個卦象,只是天道命數,他改不了,他只有一次次逼著自己去勉強阿裹,他再不願穿白衣,午夜夢迴皆是氣寒透骨,那日阿裹將他的雪衣寸寸染紅的場景不斷的反覆重現。
每每的回憶起那些時候,他的呼吸是停止的。
龍一頹然鬆開緊握他衣襟的手,無力地捂額,心中再痛,那過往的分明的記憶在腦海不斷劃過湧現。
「所以當初我欲問阿裹拜師時你毫不思索的就答應了。」
夜子碩也坐在了地上,低吮了聲。
「所以當瓊光提及宮靈俊與阿裹婚配之事,你會那般動氣。」
夜子碩抿了抿唇,「是。」
「所以……」龍一自嘲的笑了起來,「你對阿裹能操縱風這事也已瞭如指掌。」
天下有風,為姤;後以施命誥四方。
夜子碩此時卻說不出話來了。
龍一深深地望著他,驚覺這個男人心中到底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一顆心痛得無以復加。
「夜綦瑧,我該相信你麼?」
夜子碩怔了片刻,抬眸迎向眼前的男子,窺他深眸中的精銳,鋒芒地似將自己洞穿。
「你知道,我答應你操縱那場校驗是為了什麼,我龍一此生無愛過人,卻將蒼生大義看得比誰都重,但私心裡,阿裹是我最重要的人。」
萬語千言梗塞在胸,卻無一字能解愁。「老二他怨我,惱我,怪我,如今卻連天庭也不願回了。他從小便護著阿裹,而今西海又遭此一劫二位長老雙雙遇難。我知在老二心中,西海才是他和阿裹的家,而不是這裡,即便我是多麼的努力讓這裡溫暖起來……」
他抬眼,一一掃過這片被夜空籠罩清冷無邊的深宮,冷冰冰的沒有一絲人氣。
如今加之這個男人的秘密,龍一的心有種超載的感覺,西海的秘密,夜子碩的秘密,這個兩個預言像是將他的心層層的捆綁,逼得他透不過氣來。
天風姤,拆開來便是女後的意思,那一幕幕殺人於無形的狂風凜氣,不斷在他的腦海中迴盪。
那模樣不能用神魔來形容,而是造物主煙嬈當年用此開闢天地的神力,只是這浩蕩的神力,可開天闢地,亦可毀天滅地。
蒼茫世間,起伏之中,這半是吉半是凶的命運,如若一朝失措,善惡便是在一瞬之間。
末,驀然回頭,瞪向他,終吐出句意味深長的話。
「綦瑧,阿裹不是她。」
夜子碩氣息一頓,神色愈發慘白,難以置信地瞪向他。
這個男人的意思是,阿裹不是那個女子,不會因為這個世間任何法則而被無辜犧牲。
低頭沉默了半晌,那張清秀完美的臉染著月華的光亮竟有著所不出的蕭瑟味道。他望著自己的手掌,當日惡戰留下來的傷痕卻未真正癒合,細細紅紅的劍傷貼合在掌心提醒著他當日是何等的冷眼旁觀。
「明明上天,蒼宇玄黃,天命如此,誰復能擋?」
他收緊掌心,將頭撇開盯著夜空,思緒紛湧,心中有甘有澀,更有說不出的滋味織纏其間。
「當年用蓍算出了姤卦後,便不敢再算下去。幸得八八六十四中其對卦便是大地之主的乾卦,於是七日後的封名大典上我便使了這般個戲法。」
龍一斂了雙眸,慢慢的平靜下來,聽這樣夜子碩繼續說著那被風煙掩埋的故事。
「回了天庭後我便把此卜做全,當年眾仙皆是深信紫氣必黑迷空鎖地乃神現之兆。好在占卜本就考究天時常景,想要占卜出阿裹的真正命理,非當日在場親自算出不可得。」
昨日別年,多少個日日月月,如果不是眼前這個男子最初的驚天一筆,他的阿裹這一生的磨難便是再也理不清了。
一時心中極不是滋味,久久垂眸,不動不語。
原來在她生命最初的第一刻起,夜子碩已然給了她最好的保護。
不知怎地,龍一眼眶有些泛酸,一點譏誚掠過,他伸手若無其事的勾去眼角的濕意,堪堪站起身直起腰,心事被深深埋葬,一晃眼已然恢復成那個往日睥睨天下的天帝。
「不論是舊時的夜綦瑧還是如今的夜子碩,你在這神位上的抉擇時,你保住了我的妹妹。」
而這幾萬年來的你辛苦為她所做的籌謀,我龍一也一一記在心裡。
夜子碩自嘲笑了笑,也站起來,勉強從牙關擠出幾個字。
「阿裹亦我的親人。」
……
不一時,有人駕雲而來,二人定睛一看,是天寓仙,暗自交換了一下神色。
自與龍神女一戰以來,此人一顆心算是全歸了天庭夜子碩一派。
相逢處,天寓仙作勢拜行大禮,夜子碩欲喚止,但其仍舊垂首躬身行了個大禮,一行一舉間,以盡臣節。
夜子碩對此人的秉性也算是熟悉,舊時雖心屬舊黨,但此人素秉忠良,眼見當年那場神魔大戰天庭傾危,乃自身治亂所繫,這一身傲骨的老仙人自此也折損了半寸腰,出了西禁後,痛改前轍,又恐已待罪之身怠荒亂政,眾仙架言生事,故承了夜子碩第二場校驗之職以功抵過,只是那場校驗後,這位鐵骨錚錚的老仙人,一顆心可都向著龍神女去了,便是眼前二人的話也並不全然聽盡,一心盼著神女歸位極宮,一掌六界軍權。
夜子碩招來匕清命其左右賜坐,天寓仙也不謙讓,旁側坐下。
龍一袖展龍袍,也於二人跟前落座,三人交付了個眼神,匕清很快便遣眾仙侍退下。
「怎麼樣?」龍一直言相問。
天寓仙輕蹙眉宇,又看了眼夜子碩方沉聲道,「老臣剛回天庭便來稟告,宮家太子是途徑那魔荒之地不錯,只是,那處方圓百里原是寸草不生,可今我見之卻是生機黯然花香遍野。」
龍一不動聲色摩擦著衣袍上的龍紋,若有所思道,「可有記錯?魔荒之地也有如此生機之景倒也新奇。」
「不會有錯,當年魔族動亂,我族天決士陣毀人亡便是在那處,當年斬除魅邪之地,老臣又怎會記錯。」
說道此處,更是蹙了蹙眉,沉吟著,忽的問道,「只是東海太子何時有了如此魔怪皆懼的神力?」
「妖界聖王此行前已將法杖授予宮靈俊帶妖界赴宴,如非是一界之王的符節,是斷不會有此神力的。」夜子碩神色淡淡,讓人看不出情緒。
照此看來,妖界聖王此回是預示其他五界宮靈俊不言而喻之權位了。
「陛下,天神,老臣有一事尚且不明白。」天寓仙沉吟片刻忍不住道,「這東海太子,為何偏在這三萬年內才想著回妖界接掌大權?」
龍一勾起唇角,瞥了眼沉默的夜子碩,意味深長地笑,不答反問,「那麼,天寓仙是如何作想?」
天寓仙久不過問朝堂政事,只掌兵符,如今天帝若有他意的試問,其意頗深,倒是叫他警惕三分,「老臣從前一時不明,幾為舊黨老人所誤,幸承天帝、天神寬宥才得以回歸仙班。」說到此處他頓了頓,又道,「只是,要論僭越之心,臣怕妖界此時無心顧及,卻道這三萬斯年,唯一可費心思量著的緣由,便是公主臀下了。」
此話看似沉靜分析,實則尖銳之極。誰不知,這公主臀下便是在這期間降世,對六界意味著什麼。
夜子碩臉上線條逐漸放緩,最後聽之竟是淡寡一笑。
「先帝在日,雖天心效頓,恩澤六奧,天下安康,四海受無窮之福矣,然卻有一境,怠荒事政,天寓仙久居朝堂,不可謂不知。」
一句話,一針見血。一剎之間,從這男人眼神之變化跌宕令天寓仙不由暗自心驚。
好個內斂城府的男人。
當年夜子碩與龍一聯合扳倒先帝雖六境皆知,但哪敢私自言論,干冒天威。原是先帝重私,偏寵東海,自蓬萊仙尊梵音下嫁龍王之後,便坐鎮執掌東海一切事宜,便連今日西海二位長老殞歿皆能代夫前行可見職權多大。更別提彼時先帝更是何等的遷就這東海龍後,便連著其女宮靈嬌也一併疼愛有加,更甚一度有意讓夜子碩收其為徒,助其精修,飛渡中央天宮。如若當年不是當年龍二驚現上天有詔,有女殊慰,應遇而生,運生世治。天意已定,氣數使然,西海才再度受天帝重視,東海這才無奈失勢。
不久後,當年西海龍神族太子龍一便找到了崑崙山巔隱居避世喚作夜綦瑧的男人,那之後,便是三日晝夜徹談,換來的是夜子碩出世祐助,引發的便是後來六界著名的那場帝權傾顛。
彼時眾仙只知,先帝隕逝,龍族太子逢機上位,不久後隱匿多年的司命星君回歸,上天授賜為神始極宮之主『司命天神』的封號。
這一切也是龍一如今這般糾纏憤恨的原因所在。
他自登帝那刻起,與夜子碩並達成共識,承謹歸誠,皆務貞道,摶心揖志,既平天下。
也是為什麼夜子碩當初告知阿裹,東海老龍王其實並未真正尊崇龍一為帝的原因,張揚撥扈無人能及一時的東海,又怎忍得了這口氣,加之那末,東海太子為了博得天家公主的親睞,不願居留東海,一陣言論與執掌東海的繼母龍後有悖,便回了精靈宗族繼掌大權,這也是東海龍三宮靈嬌為何會那般厭恨天家公主緣由之一。
天寓仙細細想來,如今自己是心歸龍神族,而天神與天帝對宮靈俊欲娶龍子公主之事雖嘴上不提但估摸也不儘是同意,這事暫且不提,且神女那娃娃不二風華、纖塵不染之姿,那日那景歷歷在目,心中屬意的怕也不是宮家太子。
心中一番權衡道,「東海不可坐大。」
夜子碩眼角驟然一縮,嘴唇微挑,勾出一絲瞭然的笑意。
龍一也一笑,二人與這老資格的仙家算是達成某種一致,微一晗首望進天寓仙的目光裡,閃過一絲笑意。
「那麼天寓仙如何作想?」
既要讓宮靈俊坐上那妖界聖王之位,又要讓腹背東海徹底失勢。
天寓仙又何嘗不知這二位試探之意,他緩緩起身,嘴角噙笑,出口之字隱隱殺氣令人凜然。
「玉必遭碎,而求瓦全,那只有一個辦法,架空了它。」
夜子碩聞言揚唇站起身來,不重複先前緊肅,平靜的面容下隱藏著一絲平和之意。倒是龍一笑道。
「天寓仙,您似乎瞧著不看好這門親事。」
氣氛算是緩和下來,天寓仙也是天庭的老仙家,論資論輩自是在二人之上,看多了紅塵情愛之事也頗有點見解,他算是莽夫,但頗有幾分鐵漢之情,論事談婚那自將就的是情之所願四字。
他撇了撇嘴,脾氣一來,大哼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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