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秋生放眼四顧心茫然。來幽冥界這麼久,當然知道不能隨著那人畜混雜的隊伍走,那樣就轉投畜生胎了,到時不知變成牛或馬,或者直接就是豬。自己不是天篷元帥,豬八戒是萬萬做不得的。再四下望望,發現也有一些不隨隊伍走的,這些不隨隊伍走的有牲畜也有人,多數還是人。人畢竟是高級動物,就是死了也是高智商,知道隨隊伍走就是變畜生,當然不願意,於是就在這茫茫的荒野上遊蕩。
歇會兒,歇會兒,咱不急。張秋生一屁股坐下。
嗯?這旁邊是什麼?狗?一隻狗。一隻脊背是黑,從肚子下是棕,黑色的眼睛帶棕色眼圈的土狗,學名中華田園犬。
土狗怕人,見張秋生坐到它身邊,急速向後退。張秋生極力將聲音放平靜和藹:「哦?小狗,來,過來,別怕。」
也許小狗在這兒從沒人和它說過話,也許張秋生的聲音特別有親和力。小狗停止後退,既不上前也不後退,停在原地看著張秋生。
張秋生反正也沒事,繼續哄逗。慢慢地小狗來到他身邊。小狗身上很髒,還渾身血跡。他知道這都是生前留下的印記,靈魂總是保留生前最後模樣。伸手在小狗身上一揮,髒污血跡全都消失。這點小法術對於此時的張秋生來說是無師自通,不費吹灰之力。
小狗太弱了,魂魄只剩下淡淡一縷,好像隨時都要被風吹散。張秋生慢慢倒轉吞噬法訣,將yīn力緩緩輸給小狗。
狗眼裡流出兩行清淚,從生到死從沒人對它這麼好。從小挨打挨罵,被拋棄到最後被人打死。何時享受過如此的關心,如此的溫暖?
也許有人會認為張秋生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其實,他雖然是孤兒,但從小是在一個非常溫馨的家庭環境裡長大。爺爺奶奶姐姐一家人相親相愛,還有經常來看他們的媽媽。他們家雖然不富裕,但親人的關愛就是幸福,在幸福中成長的孩子一般心理是健康的善良的。
姐姐出事時,張秋生雖然小,但毫無疑問他是家裡的男子漢。什麼叫男子漢?
男子漢不是沒事在胳膊上紋兩條龍,在胸口紋個大虎頭,拎把西瓜刀在街頭砍人。男子漢不是見到美女就眼放綠光,尾隨幾條街。男子漢不是開個神馬奔馳寶馬,70碼撞人後揚言我爸是誰誰。
真正的男子漢平時很低調很謙和,他們默默的在寫字樓辦公,他們認真的在車間做工,他們辛勤的在田間勞作。也許他們很富有,也許他們很貧窮。但是,當他們家園遭破壞,親人受欺侮時,他們敢於拿起槍拿起刀,敢於拿起一切武器去保衛自己的家園,去保護自己的親人。家是國的最小細胞,國是由一個個家組成。國是抽像的,家是具體的。外族入侵,男人們穿上軍裝,義無反顧的衝向戰場。因為戰場後面就是他們的家園,就是他們父母女人和孩子。
是的,和平社會遇到問題要依靠法律解決。但是所有法律追本溯源,都來自於原始部落的習慣,都來自於社會的既定規則。這個既定規則就是我的家我的親人,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形式侵犯。如果法律不能解決,那就自己解決,哪怕是死。
一個社會的強大,不是擁有多少先進武器,不是擁有多少人口,不是擁有多少財富。這些財富人口武器當然都很重要,但最重要的是擁有多少真正的男子漢,他們才是頂天立地保家衛國的棟樑。
沒有血性的男人那叫男子漢嗎?
張秋生所在部隊,養了幾隻狗。三隻德國黑背,二隻邊牧。他沒事時就去和狗玩,有時一邊聽英語磁帶,一邊用英語和狗說話。說來奇怪,無論他用英語還是用漢語,狗們都能聽懂。難道這些狗本來就是外國品種,它們生來就會外語?還是狗理解人話並不完全靠語言,而是綜合人的表情、語氣、手勢等等?反正他跟狗在一起時都很開心。
張秋生退伍時,一個戰友知道他心病,怕他一心報仇而出什麼危險。拉他一起去了深圳,給一個老闆當保鏢。他不喝酒不賭錢,不泡妞沒有女朋友。也有不少人給他介紹,可因大仇未報不願連累人家女孩子。公司也有兩個文員,還有前台小姐都明確表示願做他女朋友,都被裝傻充楞糊弄過去。也有人懷疑他是不是性取向與眾不同,但也沒見他與同性有什麼牽扯。
老闆家裡養的拉布拉多與他最親熱,只要他在家,拉布拉多總是爬在他身邊。他和狗說話,有時用漢語有時用英語,一人一狗和諧交談,只不過是人說狗聽而已。老闆太太喜歡他,不僅是哪裡有危險哪裡就有他的身影,而是他話少還從不多事。多事又話多的保鏢沒哪個老闆喜歡。老闆太太甚至想把自己侄女介紹給他,雖然他沒什麼出身背景。可他是孤兒沒有家庭拖累,不喝酒不賭錢不好色,這樣的男人上哪兒找?招過來可以當兒子,絕對安全可靠。
老闆太太的侄女一看張秋生,也立即喜歡上了。一米七八的身高不高不矮,英俊帥氣陽剛。這些還不算,最吸引老闆侄女的是他的那種酷,那種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酷。
但是,但是,但是這女孩兒與張秋生粘糊了幾天就不幹了。她姨媽問她怎麼了。女孩說這張秋生跟狗說話比跟她說話都來勁,都要多得多。
這事在他們公司都成了笑談,不過張秋生對人真誠,善待小動物,也得到大家公認。有人問張秋生,你是不是打算當和尚?張秋生想了想說,真要是能當和尚也不錯。到這份上,公司眾人也是無話可說。
張秋生一邊撫摸小狗,一邊問:你叫什麼名字,生前在哪裡,主人是什麼樣的人,怎麼死的等等問題。
人世間只有人才會說話,但幽冥界卻是靈魂的對話,沒有語言障礙。
小狗回答,它叫追風。一個很有點文化的名字,不像是農村人家給狗取的名。它剛出生三個月,就被城裡來的幾個學生抱回學生點。張秋生感歎,看來這追風還是插隊知青養的狗。媽媽是插隊知青,關於那段知青的事他知道一點。幽冥界沒時間概念,追風從知青時代出生,到現在還在這兒也不怎麼稀奇。
那幾個知青不安分,經常不著家,所以它總是飽一餐餓幾頓。他們脾氣不好,經常無緣無故打它。他們中間有一人格外凶殘,拿扎鍬將它的尾巴扎斷了,說是斷尾的狗凶會咬人。尾巴被扎斷時,它差點痛死過去。
那些主人常年不著家,它像喪家之犬一樣四處流浪,最後被人打死。追風到現在都想不明白,主人們為什麼常年有家不回,為什麼脾氣那麼大。他們不僅對追風狠,對自己也狠,經常打架,打起架來不要命。他們有什麼難言之隱嗎?有什麼心裡過不去的坎嗎?他們需要我幫忙嗎?
追風一直坐這兒想,想不明白也要想。它不想轉世投胎,如果轉世還是一條狗,還不如不轉世,就坐在這兒讓陰風慢慢吹散它的身體,最後煙消雲散。
張秋生聽了追風的話,默默無語只是輕輕的撫摸著追風的脊背。他與狗打的交道比人還多,知道中華田園犬非常聰明也非常忠誠,只因為是中華本地品種而不招人待見。
「郝護法,這是哪兒?」一個大嗓門嚷嚷著,聲音當然也是如同刮玻璃。
「我們好像是死了吧?」另一個聲音說:「難道這兒就是陰間?也還不太壞嘛。」這人是樂觀主義者。
下面是一陣亂七八糟的刮玻璃聲音。
張秋生瞥了一眼,五個人。不對,應該是五個新鬼。這五個新鬼穿古代蒙古戰袍,說話卻是漢人口音,看來是真正漢奸,而且是老牌漢奸。
張秋生怎麼能看出這是古代蒙古戰袍?他生前是二十一世紀的人,這可是信息爆炸時代,電視電影互聯網上各國各朝代各種服裝多了去。他做為一個戰士,對各朝代的軍服有所瞭解不足為奇。
瞥一眼就不理睬,一個漢奸還不夠塞他牙縫,有什麼好理睬的?張秋生還是輕聲和追風說話。
「何為不太壞?」這大概是那個郝護法:「所謂不太壞,是謂尚有可取之處。李雲河,你修為是很高的了,可見識竟如此之低。可歎,可氣,可恨啊。」
李雲河這時不樂觀了,對郝護法拱手問道:「郝護法,我是看這裡有人有牲畜,來來往往,倒也有點生機,才有如此之說。至於我李某有何可歎可氣可恨之處,還要請教一二。」
「唉——」郝護法長歎一聲:「我說你可歎可氣可恨,何嘗不是說大家,又何嘗不是說我自己?」
一眾鬼影齊問:「郝護法,此話怎講?」
「我烏拉爾派,雖於苦寒之地立派。然我等修中華之典籍秘法,流中華之血脈。原本蒙古西征建金帳汗國,與我等修真之人毫無相干。我派受蒙古國師蠱惑,助其西征。斯拉夫非我中華族類,其修士既不受西方教廷約束,亦非我中華修真一脈,殺也就殺了。奪其珍寶,充我之庫藏亦無不可。但汗國建立我等該當功成而身退,回我山門,暮鼓晨鐘,做我修真人之本份。天道無常,飛昇無望,求一善終應非難事。哪像現今,身負jiān賊之名,遭萬世唾罵。此乃可歎也!」
一眾新鬼也大搖其頭,長嗟短歎。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何況這些人已經死了?
「蒙古大軍南下,鐵騎過處,漢人家園每每毀於一旦。我等豬油蒙心,那時竟全無一絲悲憫。」郝護法痛心疾首繼續說道:「想我等修行之人,視普通百姓如螻蟻,漠視其生死,一向如此無話可說。而我烏拉爾派開山祖師本南華派長老,只是受人排擠,心中不忿而遠離中土,至漠北開山立派。本無大怨,更非血海深仇,且其他各派與我素無嫌隙。何至於號稱為祖師報仇雪恨,夥同蒙古修士一路向南戧殺修真同道?可氣啊,可氣!我等為蒙古立下如此功勞,甚至對同根同源同一祖師的南華派都毫不手軟,蒙古賤狗照樣不拿我等當自家人。眼看大軍已過嶺南,宋之少主趙昺年幼,張世傑用兵保守因循守舊,陸秀夫顢邗愚忠,文天祥獨木難支。眼看宋之天下,將全部收之囊中。蒙古國師竟設下魔陣,誘塞外漠北修士與宋境修士決戰——」
張秋生懶得聽這些漢奸的自怨自艾,他連高中都沒上過,當然對歷史一點不懂,肚子裡的一點點歷史知識都是影視劇裡得來的,興趣不大。這時心裡的感覺是,這些老牌漢奸墮入畜生道,真是蒼天有眼,報應不爽。
過了這麼一會,輸入追風體內的yīn力慢慢被吸收,張秋生又開始慢慢給它輸送。追風現在還太弱,不能輸送的太快。追風隨著yīn力的不斷輸入,身形漸漸清晰,個頭也稍稍大了一點。自己剛到幽冥界時,看什麼都是模模糊糊,張道函就在身邊不注意都沒見著。吞噬了無數的惡鬼修羅後修為大漲,看周圍雖然還是沒有色彩,但卻變成了一幅幅清晰無比的水墨丹青。問題是這幾個漢奸,一來就相互打招呼,並看到了周圍往生的人群。顯然他們不僅能清楚的看見身邊的同夥,也能看到遠處東西。
看來,修真之人確實比普通人要厲害。我吞噬惡鬼和修羅,也是一種修真方式。那麼,這些漢奸會不會也吞噬鬼魂?本來他準備帶追風走了,現在到想留下看看再說。
漢奸那邊一陣喧嘩,又來了一撥。兩撥見面互相寒暄。原來新到的這撥七八個,是長白派、祁連派混合編隊。
漢奸也有各自性格不是?一位長白派的大大咧咧的說:「哈,那啥,咱們都死了,還是咋的?」此人面白無鬚。嗯,面白是指他生前,現在嘛只能說他面青了。也是穿著蒙古戰袍,一手虛握成拳狀,像是在搖折扇。生前大概是有事沒事就搖扇子,他的扇子大概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法寶,死後帶不進幽冥界,但習慣沒改。
「可不是嗎,」另一個長相說是修真者,還不如說是土匪的傢伙接話:「死也就死了吧,老子二十後又是一條好漢。」
「嘿嘿,何須二十年,往前走須臾就是一匹好豬。」郝護法yīn側側地說。
「郝護法是何意思!」土匪男怒目相向,大有一言不合立即出手的架式。
郝護法大聲說:「眾位沒看出這是哪兒嗎?啊!」
郝護法最後一聲「啊」字,說的特別大。眾人一激凌,四週一打量,稍稍一想。都是修真之人,很快就反應過來。失神、震驚、痛苦、懊悔、發呆。
良久,終於一人受不了大聲說:「這是畜生道,我們都變畜生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眾漢奸有哭的、叫的、罵的。一時間修真人平時的修養、驕傲、矜持全都丟到腦袋背後。哭聲叫聲罵聲,最後歸結一句話:我操你個蒙古狗,你們害老子欺師滅祖殺戮同胞,你們讓老子死後變豬變狗,老子cāo你個鐵木真、忽必烈個八輩祖宗!老子cāo死你個孛爾斤只氏全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