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水流沙第二部第七卷第五章
第五章
一
政府下大力氣整治三角債，石雲飛暫時走出了困境。然而材料對於像石雲飛經營的這種小型企業，始終是個問題。國家實行雙軌制，銅材屬於控制物資，你有錢也無法買到。廢舊有色金屬如果你沒有准運證，別人舉報了你的話銅材有可能被沒收。
劉啟華都是從洪舒芬那裡拿的路條，每月上繳一定數額的錢換來的，所以他的廢舊銅材才會在市區公路上暢行無阻。由於那場官司，盛成秀再也不願意用劉啟華的材料。這下，又得另外設法了。
一日碰見尤殊光，說起銅材不好買，尤殊光說：「大坪有個朋友叫龍世湯，這個人的社會關係廣，自己也在搞有色金屬鑄造，我可以給你介紹他。」不幾天，廠裡來了倆個人。一位身材胖胖的年輕人自我介紹說：「我叫龍世湯，尤殊光跟我說起你，今天來拜訪拜訪。」石雲飛問道：「你有啥子事情嘛？」龍世湯說：「也沒得啥子大事情，聽尤殊光說你也是做銅件的，我有幾件鉛青銅的銅套，我們忙的不要命，想請你幫我們做一下。」
石雲飛問道：「啥子牌號？」龍世湯說：「含鉛百分之三十。」石雲飛說：「這種牌號可不好做喲。」和龍世湯一道來的瘦高個子說：「可不是嗎，就是不好做，澆注起全是砂眼氣孔。」龍世湯瞪了那瘦高個子一眼說：「你曉得個球，各人沒得技術，你還要當師傅，我看不是我請你哪個會請你，還說各人是鑄造廠出來的，我看你是個冒牌貨。」
石雲飛說：「你別怪他，這個事情好多人都搞不懂。」龍世湯說：「你幫我們做幾個如何。」石雲飛說：「我忙的很，沒有時間來幫你做，我給你說個辦法，你回去挖個凼凼，銅套好大你的凼凼就挖好大，要把銅套完全放進裡面去才行。你澆注銅套時，先把凼凼的水灌滿，銅套澆鑄出來就立即把它丟進水凼裡。這叫快速冷卻法，鉛青銅只能用這個方法，產品就可以避免產生砂眼氣孔。」
龍世湯半信半疑地說：「就這麼簡單？」瘦高個說：「你說的方法可能有道理，鉛青銅之所以容易發生砂眼氣孔，全是因為鉛的比重比銅重，澆鑄成型以後，很容易從銅裡擠壓出來，這就是容易產生砂眼氣孔的原因，採取快速冷卻法，可以促使銅的表面快速凝固，鉛就只能待在銅裡。鉛不流失，就能解決砂眼氣孔的問題。」
龍世湯呵斥瘦高個道：「便宜你格老子又學了一門手藝。」瘦高個子真誠的對石雲飛說：「謝謝你，人說同行是冤家，沒想到你會這麼輕易的教我們技術。」石雲飛對龍世湯說：「尤殊光跟我說起你，我還想請你幫忙聯繫點銅材。」
龍世湯說：「尤殊光給我講過了，你要銅材格嘛。我回去把這個銅套的問題解決了，馬上就和你一起去弄。不是提虛勁，鳳凰場那邊我熟的很，不是吹牛，只要我去……喂，你們現在進成好多錢一公斤喲？」
石雲飛說：「十六。」其實現在市面上的價格只十五元錢一公斤，石雲飛之所以多說一元，而實在是有錢無貨，難買到手。龍世湯說：「那沒問題，如果弄不回來銅材，我把屋頭澆鑄成型的胚件都拉給你。」
二
龍世湯走了沒有音信，也沒有留電話，石雲飛正想什麼時候按尤殊光留下的地址去找他，不料一天他卻騎著一輛九零摩托車來了，下車就喊：「石老闆，來給你做一筆生意。」石雲飛說：「啥子生意喲？」他拿出一張圖紙說：「就要一個銅砣砣，最好是現成的，要得急。」
現成的只有去庫房找，看有沒有合適的。從庫房裡找出一件，尺寸合適可頂面有一個縮孔，系硬模澆鑄時補縮不到位形成的。石雲飛說：「這一件尺寸合格，可就是有個洞，肯定要不得。」
龍世湯去沙場抓來一把型砂按在縮孔上，用手抹平說：「要得，要得，肯定要得。」石雲飛說：「要得個屁，捉到鼻子哄眼睛，你這生意還想不想做第二回喲？」龍世湯說：「管他的，做得到一回算一回，哪個管那麼多喲。」石雲飛說：「要不得別人還不是要給你退回來。」龍世湯說：「退回來再說。」
龍世湯叫盛成秀把秤稱了，結算清楚貨款正準備走，石雲飛問道：「你的廠在歇檯子哪裡喲？」龍世湯說：「你去不去嘛？我搭你去。」石雲飛說：「我還正想去你那裡瞧一眼呢。」龍世湯說：「那走嘛，那走嘛。」石雲飛也不推辭。坐上了摩托車的後座。
龍世湯的摩托車說好慢就有好慢，走路速度快點的人，步行都要超過他。石雲飛見他摩托車騎這麼慢，不由得說：「你騎不騎的來喲，走的這麼慢。」龍世湯說：「騎恁麼快做啥子，十次車禍九次快，騎摩托車還是穩當些的好，出了車禍哭都來不及。」
石雲飛還在想那件有縮孔的銅件，說道：「那件銅件肯定要不得，你不要拿去算了，要拿給他也與人家明說有縮孔，用不用得喊他自己斟酌。」龍世湯說：「你不曉得他吃了好多，你現在一般的錫青銅好多錢一噸嘛？」石雲飛說：「二萬五六。」
龍世湯說：「你曉得他開多少價，他開五萬，他格老子黑起心子每噸吃二萬五。」石雲飛驚訝地說道：「他要拿那麼多？」龍世湯說：「他得了那麼多，有些事情總得包涵到，即使完全要不得，大不了以後再給他補一件，先把錢弄到手再說。」
隨即兩人邊走邊說鑄造銅業務的事，石雲飛察覺龍世湯說話口氣大，說出的事情真假難辯。他說他接的銅鑄件，每噸的價格都是四五萬，少了三萬五他不做。石雲飛說：「還不是回扣多格嘛。」龍世湯說：「那裡喲，有些人不要回扣還不是這個價。」石雲飛覺得他說的話水份重，就不再主動和他說什麼了。
三
從歇檯子車站旁邊的支公路進去，是郊區農村的一遍菜地，一遍像農村院落似的敞棚房子，就是龍世湯用來搞鑄造的廠房，屋子裡亂七八糟的堆放著一些鐵模具，裡面沒有澆注機，看樣子龍世湯的鑄銅件，大部分都是硬模澆鑄。
龍世湯的老婆二十四五歲，模樣蠻漂亮的。龍世湯也沒有介紹她叫什麼名字，只說：「這是我老婆，大學畢業生，是分配到我們廠裡來的。」石雲飛那裡相信龍世湯說的話，他知道龍世湯也和自己一樣，承包的也是鄉鎮企業。哪個大學的學生，會分配到你這樣的小作坊來？
那女人乜斜了龍世湯一眼，什麼話也沒有說。龍世湯還是信口開河的鼓吹，他一年要找好多好多的錢。他的鑄銅件生意，如何多如何好，怎樣做都做不完。說他做的價格，是重慶市最貴的最貴的……石雲飛很少發表自己的意見，基本上都是聽他一個人說。
廠裡除他老婆外不見另外的人影，石雲飛不禁問道：「啷格沒得人得，你請的哪個師傅呢？」龍世湯說：「早把他開銷了，那種人鉛青銅都做不來，拿他來做啥子喲。」石雲飛沒有說話，龍世湯又說：「你還算得是個人才，到我這裡來當師傅嘛，我給你每個月一千元錢的工資。」
石雲飛只是笑了笑，龍世湯說：「真的耶。」石雲飛搖了搖頭，龍世湯說：「你當然羅，老闆當的好好的，會來當丘二？」說話間已是中午，龍世湯說：「你是稀客，看在你幫我解決鉛青銅的份上，請你去吃飯。」
石雲飛和龍世湯往外走，他老婆跟在他們後面，小聲說：「我也去一個嘛？」龍世湯說：「你去做啥子喲。」石雲飛說：「多個人多雙筷子，讓她去吧。」龍世湯猶豫了一瞬間說：「好嘛，走吧。」
四
歇檯子車站旁有一個小餐館，龍世湯把石雲飛引進去，隨便喊了點酒菜，邊喝酒邊聊天，倆人說的無非都是些與鑄造有關的材料業務方面的事情。
他老婆像只小貓似的，丁丁點點的吃東西，一直沒有說一句話，沒有夫妻間的那種氛圍，石雲飛有點奇怪，問道：「你們結婚好久啦喲？」龍世湯說：「有個女兒，快五歲了。」
如果不是龍世湯自己介紹，女人當面也沒有反駁，石雲飛真不相信這倆人會是兩口子。更讓石雲飛沒有想到的是，酒至半酣龍世湯說：「你們倆人慢慢吃，我走了。」石雲飛愕然道：「你走了？那材料……？」
龍世湯說：「明天我到你們廠來找你。」說完話獨自走了，石雲飛不明白，龍世湯為什麼會丟下老婆獨自離去？這個迷一直留在石雲飛心中，一直沒有解開。見龍世湯走了，石雲飛沒有理由再喝下去，只好掏出鈔票結賬走人。
翌日，龍世湯騎著他那輛摩托，不快不慢的來了。石雲飛原本想乘坐公共汽車去，龍世湯說到那些地方找材料要跑很多路，騎摩托車去方便，他騎摩托車穩當，保證不會有丁點閃失。石雲飛是請龍世湯來幫他採購材料的，當然只好聽他的。搭上龍世湯的摩托車，任隨他往那裡開。
龍世湯對巴縣鳳凰鄉好像非常熟悉，哪裡有人在搞有色金屬熔煉，什麼地方有人出售銅錠，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好像他生就是這裡的人似的。
此刻，石雲飛隱約的意識，龍世湯的老婆很可能就是這裡的人。很可能是因為出身不好而嫁給他的，看的出來他們之間沒有感情。這些猜想永遠沒有得到印證。龍世湯去和別人談生意，不讓石雲飛靠近。只把摩托車停得遠遠的，獨自去和別人說。談好一家又去第二家，看龍世湯興高采烈的樣兒，知道他的收穫不錯。
回來的路上，龍世湯對石雲飛說：「明天下午，你來或者你老婆來都可以，帶上支票，十六塊錢一公斤，現錢現貨，你要多少我給你多少，沒得恁多我把我澆鑄的銅胚件都賣給你。」
第二天，盛成秀拉了滿滿一大卡車回來，果真把龍世湯澆鑄的銅胚件拉了回來。「你真的把他翻砂的銅胚件拉回來了？」石雲飛看見了說。盛成秀道：「你不是說材料還要漲價，他有多少拉多少嗎？」石雲飛說：「拉得好！拉得好！材料肯定要漲，你不信看。」
不幾日，龍世湯騎著摩托車來了，下車就嚷道：「劃不著！劃不著！廢銅都漲到十九塊錢一公斤了，我賣給你的才一十六。」石雲飛說：「你買起來又沒有用到一十六元錢一公斤。」龍世湯說：「哪個龜兒哄老子，我買成十五元，只弄了一元錢。」石雲飛說：「你最多進成十三塊。」龍世湯說：「算起來你還不是賺了我三塊錢一公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