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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三章 逃難 文 / 東暉

    雪花似乎由於戰場的壓力陡然一輕,而從濃厚的鉛雲間飄落而下,像極了出殯時拋灑的白色紙錢。

    董開泰面色沉重的在城頭戰場走過,厚底氈靴踩在地面上,每走一步都幾乎被血水黏住腳底,他看到殘缺不全的屍首姿態各異的混雜在一起,很快便被一層厚厚的積雪掩蓋,分不清是人還是穿戴著甲冑的獸身;也不知道那些零碎散佈的物事究竟是斷裂的手足還是被撕爛的肚腸臟腑。間或還有垂死的金睛獸蜷縮於地,在風雪中沉沉低吼,董開泰手起刀落,慈悲的了結它的痛苦,讓從金睛獸脖項間噴出的黑紅血液融化了身邊積雪,卻又旋即被凝固。

    晉國戰士的傷亡極其慘重,與妖軍短兵相接的這不到兩個時辰的時間裡,五百守軍加上數量在十人左右的哨望戍卒,現在只剩下一百零七人,其中還有十五人遭受重創,基本失去了行動能力,而其他人也都受了程度不等的輕傷,五位都伯長戰死兩位,沈勁也失去了自己的得力助手樊糜,這還是沈勁讓大車率領殘部及時撤出的結果,不然活下來的只怕半數都不到。

    即便那些妖魔出於種種原因,並沒有完全釋放他們的妖力,只憑借他們本身的強悍體魄和巨大力量發起了攻擊,然而人類士兵在他們面前仍然顯得如此弱小,更不用說還有數量上的懸殊差距,能夠擊退妖魔的這一次進攻,分明就是奇跡,而締造這場奇跡的居功至偉者,便屬於那些乾家弟子。

    當然,洛陽城頭的戰士們應該感到自豪,他們多為戰前臨時徵召,許多人從軍前甚至連毆鬥打架也沒有參與過,縱然不算烏合之眾卻也遠不是精銳之師,在妖魔瘋狂的進攻下,他們沒有人逃走,心中驚駭卻又勇敢的進行戰鬥,他們向妖魔展現了人類的勇氣和頑強。

    但是他們終究在這一戰被打殘了,好不容易爭取到的這個喘息之機,卻還是令沈勁面沉如水,按照這兩次作戰的經驗,他心內估算,至少需要不少於一萬人的大晉赤甲武卒,或者才能堪堪相敵千數上下的妖兵,這還是在對方不施展妖術的前提下。現在他只有這百餘名疲累不堪的傷兵,當妖魔下一次的進攻到來之時,他卻怎麼抵擋?不過他還是先對赴援到場的白墨劍士們表示了感謝。

    「沒想到你們能來。」沈勁當然認得這些白墨劍士,他們曾經差點成為大司馬幕下的新寵紅人,就像自己一樣,如果不是他們的那位大子師兄身份成疑的話。

    「我們就沒走,一直留在城裡,雖然我們對朝廷很失望,但也不忍見這滿城百姓受刀兵之苦,你們的人太少,來了敵人是保護不了百姓的。」顏蠔淡淡的說道,他也不好受,只是在城頭和妖兵甫一交手,便犧牲了兩位師弟,這讓他心裡沉沉的。

    沈勁環視著血戰之後的瘡痍滿目的城頭,歎出的氣在嘴邊蘊成一團白霧:「結果來的是這些東西,洛陽大體上算是失守了,以我們現在的兵力,根本擋不住這種東西的下一次進攻。」

    顏蠔轉頭看向乾沖:「乾先生,你怎麼看?」

    乾家弟子們的體力消耗也非常嚴重,乾沖總是止不住的喘著粗氣,腰脅下的鐵甲創口處血跡斑斑,他正感知著魙靈越去越遠的氣息,那是在對妖兵們窮追不捨,在魙靈被消滅前,他們暫時還是安全的。

    又一道北斗信燈的光芒已經在城南上空盤旋,四道北斗七星的影像在洛陽四方交相輝映。

    「會來援軍的,只要我們堅持住。」乾沖既是給他們鼓勵,也是給自己打氣,「這不是人間的殺伐征戰,現在已經演變成人與妖的曠世之戰,七星盟伏魔道的戰友們絕不會坐視不理的,我們把妖軍拖住的越久,七星盟把他們全部殲滅的把握就越大。」

    沈勁很想問一句,以現在的情形他們如何拖住妖軍,但話到嘴邊又生生嚥下,他們都是降妖伏魔的神人,正如剛才擊退妖軍的手段那樣,他們一定還有辦法的。

    「那厲鬼的魙靈很厲害,只除非鎮山君那樣的高手釋放出妖力,才能取勝,應該能讓他們忙活一會兒了。」欒擎天用雪水塗抹臂膊上的創口,說話時痛的齜牙咧嘴。

    郭啟懷臂挽雙刃,表情冷肅:「可一旦魙靈被滅,就說明妖兵釋放了法力,那麼他們再來進攻的話,可不像第一次那麼好抵擋了,事實上我們第一次也差點支撐不住。」

    「有回應嗎?」乾沖極目遠眺,卻只能看到陰霾密佈的昏暗天際。

    「正如家尊所見,北斗信燈從第一道施發到現在,過去快兩個時辰了,沒有任何同道的回應。」郭啟懷的聲音很小,他不想讓那些人間軍士們聽見這個不好的消息。

    乾沖的語氣卻很堅定:「雖然關中中原一帶伏魔門派不多,但這裡畢竟離不休山不遠,北斗信燈光耀數百里,我不信不休山的許大先生沒有看見。」

    「然後等著他們的神兵天降?」郭啟懷語帶譏嘲,「他一向瞧我們力宗不上,也或者根本不在乎我們的死活呢?」

    「他會明白我們的求援信號的,我聽說廣良鎮那回,他就帶著所有鶴羽門的弟子義無反顧的趕到,這次也不會例外。許大先生孤僻或有之,但絕不是冷酷無良之輩,你不應該這樣說我們的盟主。不過在援助到來之前,我們先得自己幫自己,你們體力恢復得如何?」

    「體力好辦,歇一會兒吃飽飯或者能好不少,但現在的問題是我們的靈力損耗的太多了,短短的時間內,我們很難施放大效力的法術,就算妖魔用肉身橫衝直撞,我們怕也堅持不了多久。」

    乾沖知道郭啟懷說的沒有錯,他自己都能感到體內紊亂而衰弱的玄息靈氣,在目前這樣的狀況下,一隻普通的二等妖靈正常運使妖力,自己便未必是對手,更毋論即將面對的,是二等妖靈組成的千軍萬馬。

    顏蠔像是看出了乾家弟子的窘迫,思忖了片刻便向沈勁提議,話是對沈勁說的,語調卻也是在徵詢乾沖的意見。

    「既然要拖住這些妖魔,爭取足夠多的時間,我建議退出城頭。」

    「顏義主是要我們放棄城防?把洛陽城拱手相讓?那我們又何必這一場苦戰?」沈勁面露不滿,語氣也有些激動。

    「聽我說完……」顏蠔示意沈勁平靜,「我們退往城裡,憑借將軍先前築造的城內壁壘工事,進行逐次的抵抗和遲滯。」

    「深溝高垣尚且無用,那些低矮土牆又能濟得何事?他們是妖魔,不是人間軍馬,原先的法子可不管用!」

    「沈將軍或許不知,我墨家弟子在這幾月間雖然不曾相從將軍軍旅,卻也充作了固防民夫,這些工事壁壘,都由我墨家弟子暗地裡添了些機關器械,適才城內已經證明,對那些妖魔還是有效用的,我想,憑借這些機關,並乾家諸位的本領,總有可能拖到後援到來的。」

    城頭一時沉默,片刻後沈勁苦笑:「原來眾義士早已暗中相助了,可笑沈某竟是一點不知,若早報我,或許城頭防備便不至於這般不堪一擊了。」看顏蠔要出聲解釋,沈勁擺手,「並不是責怪諸位義士,沈某自歎罷了。誰不知墨家善守之名?方今之計,怕是便只有這與妖魔巷戰一途了。」末了還對乾沖道:「乾先生以為如何?」

    「以墨家機關配以我門伏魔秘法,不必針鋒相對這般廝殺甚烈,又有迴旋餘地……」乾沖又看了看城頭幾個站立未走的人間壯士,「還有這幾位破御之體的勇士相助,這是現在唯一的法子了。」

    計較已定,沈勁再不耽擱,也沒有時間收拾城頭屍骸,只能把他們留給風雪埋葬。顏蠔頭前相引,全軍火速前往最近的工事壁壘處,剛到了第二道城門口與大車所領殘部會合,沈勁忽然一怔,他看見三騎奔馬正得得向此間趕來,當頭是薛漾,無食在他鞍前迎風吐舌,而他左右兩騎卻是一男一女,定睛一看,卻不正是那囚在軍營牢中的鮮卑俘虜?

    ※※※

    即便是人聲鼎沸,嘈雜喧嚷,張岫也好像聽見了隆隆戰鼓,霍霍殺音,不由得心急如焚,怎能放著同袍在城頭與妖魔做抵死拚殺,自己卻跟著這個囚攮的洛陽令,倒來做疏散民眾的營生?

    張岫記得跟著程一帆走下城頭沒多久,便撞上了一群臉色煞白,舉止驚惶的百姓,而不等那些人開口,程一帆便大聲宣佈:

    「此番來犯洛陽者,蓋為食人妖魔也!守軍正在浴血奮戰,滿城父老不可久留,立即逃出洛陽城,我大晉將士將為你們爭取逃走的時間!」

    程一帆的話立竿見影,百姓們奔走相告,一傳十,十傳百,整個洛陽城很快的紛亂起來。好在為了守城準備,大部分的居民都被安置到了城中方圓十里的原鬧市處居住,這本也是方便管理的意思,現在卻也為舉城遷徙提供了便利。百姓們拖兒帶女,挈婦將雛,在驚慌恐懼中熙熙攘攘的往東城方向湧去。

    這也是程一帆的意思,既然妖魔出現在西門,那麼往相反方向的逃離應該是最快捷也是最合理的,他下令南北兩門緊閉,只大開東門,讓百姓從東門逃出,沿著虎牢關一線向中州地界疏散。沒錯,他們離開洛陽城,將流離失所,甚至落入胡人的手中,但總比成為妖魔嘴裡的食糧要強。

    「傢俬細軟只帶必要的,大物件反而是拖累,妖魔對你們的財產沒有興趣,他們只要你們的血肉!」程一帆喊著,引起了更多的哭叫和驚呼,而人群行進的速度則明顯加快了。

    他媽的,這不是製造恐慌嘛!張岫沒好氣的想著,但不得不承認這個法子很有效。三五萬人只用了一個多時辰的時間,便已大部分接近了東門,倒給維持秩序的二十名士兵省了不少事。

    「程大人倒是什麼也不瞞著,瞧瞧老百姓這著急忙慌的樣。」張岫在東陽門旁策馬駐停,看著密密麻麻的人流如潮水般湧出東門。

    程一帆也騎著馬,絳服籠冠穿戴的一絲不苟,表情也端直著透出威嚴,不過張岫向來對他的這種拿腔作調嗤之以鼻。

    「至少讓他們告訴世人,我們是和什麼東西在作戰……在我們死後。」

    張岫有些愣怔,他第一次很認真的關注了程一帆的表情,以便確定剛才的話確實是由這個官樣做派十足的年輕人說出的。

    「可以由你去說的,沈將軍讓你和老百姓一起走,反正洛陽城也快沒人了……」

    「我是朝廷命官,我是洛陽令!」程一帆用一種不容置喙的語氣說道,然後看也沒看張岫,驅馬向城內駛去。

    一個根本不入流的芝麻綠豆小官,他還當真了。張岫很想用這種諷刺的心裡去揣度,但他很清楚,這種諷刺未免有些牽強附會,甚至有點小人之心度……啊呸呸!我什麼時候成小人了,他又是什麼君子?

    沒辦法,他接到的命令是跟著洛陽令,所以他只能緊隨而去,可就在他打馬欲行之時,便看到一個鐵甲壯士正沿著街道,從城北方向趕來。

    是乾家的嵇先生,張岫決定還是迎上前幾步。

    「嵇壯士,你怎麼到這裡來了?軍情有變?」

    「已經開戰了,我可以感覺到,但我暫時無暇分身,我在施放通知同道的訊號,希望他們可以及時趕來。」嵇蕤沖張岫點點頭,坐騎並沒有減緩速度,城門前的人群紛紛走避,讓開一條道,看著嵇蕤策馬橫向奔了過去。

    哈,同道,不知都是什麼人,張岫心裡想著,他只認識這些乾家的人,而且還有那位胖胖的甘壯士沒有露面。

    城頭哨望的軍士忽然有了嘈雜,而城外似乎也響起了一陣逃難人群的騷亂聲。

    「校尉,校尉!」一個老頭在城上對張岫喊道,神情緊張。

    是那個牢頭,張岫認了出來,只是此時披著軍衣號坎的模樣顯得有些古怪,但那渾濁的像是含了痰一樣的聲音卻沒有變,看來他最終成為了哨望戍卒。

    「怎麼了?」張岫飛身下馬,踩著梯階的冰雪快步向城頭跑去,心中一陣縮緊,難道這個方向也出現了妖魔?

    老牢頭指著城外:「那裡有胡人的騎兵,胡人的騎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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