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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二章 泅渡 文 / 東暉

    雪花飄入華璠的衣領裡,冰涼的寒氣使他忍不住縮了縮脖子,抬頭看了看風雪漫卷的天色,總算放緩了座下健馬奔馳的腳步。

    鉛雲厚積的天幕讓他無法準確判斷現在的時辰,不過作為刺探巡查的斥候,他自有估算時間的手段,從肚子飢餓的程度來看,目下應該是接近日沉酉時的時分,如果從這裡一路快馬加鞭的趕回洛陽城的話,那麼不出兩個時辰自己就可以吃上熱氣騰騰的晚飯來慰勞這飢腸轆轆的肚腹了,今天是冬至節,營裡的伙食一定不錯。

    想到這裡,華璠覺得自己更餓了。他是吳興部曲的老子弟,雖然不過二十七八歲的年紀,頭髮卻已經有些微禿,好在他總是戴著巾幘,足以掩蓋這個缺陷。他的個子矮小,細細的眼睛圓圓的臉龐,看起來像是個溫吞水的和善脾性,然而他在短兵格鬥的技巧上,卻一向是吳興部曲中數一數二的,並且下手也是有名的猛准狠,毫不留情。

    正因為這高明的身手,他被沈勁安排為斥候的職司,這個職司需要膽大心細,武藝高強的人才,不然的話,華璠認為自己無論如何也該在五位都伯長中佔據一席之地。

    儘管對此有些怨言,華璠還是出色的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已經探查清楚,在這個孟津渡方向,既沒有鮮卑燕國迂迴進發的部隊,長安那裡的氐人也絲毫沒有出兵的跡象。

    華璠看著波光消黯,甚至有些死氣沉沉的黃河水面,只有從上游到孟津渡口的這一段水路沒有完全被冰寒凝固,再愚蠢的敵人也不會選在這裡進攻,或者他應該在回去之後向家主說明這一點,也許在之後,他將被調往虎牢關一線哨探了。

    在啟程之前,華璠決定還是稍稍停留一會兒,他需要用河水來刺激一下略顯疲乏的身體,然後一鼓作氣的回去。他在河邊下馬,彎下腰,掬起一把冰冷的河水敷在臉上,灰色的牡馬在他身後甩著尾巴兜了一圈,顯然對冰水不感興趣。

    臉龐濕了大半,華璠渾身一哆嗦,哈哈笑了笑,似是意猶未盡的又捧起一把冰水,這回是在自己的嘴唇上抹了抹,他可不會蠢到用這樣的冰水來解渴,只是給自己提提神罷了。

    募的,他好像聽到了什麼奇怪的聲音,而當他霍然抬頭四下張望時,卻只看到風雪交加,越來越暗的天幕。

    能見度快不行了,趁著天還沒有完全黑,自己也應該快走了。華璠站起身子,一臉疑惑中忽然又側了側耳朵,像是察覺到了什麼,身體立刻迅速的趴下,耳朵卻貼近了水面。

    「彭……彭……彭……」這是有節奏的悶響聲,竟是從水底傳來,華璠仔細辨認,發現水面因為這種節奏而在輕輕顫動著,雪花落在水面,漾開了一圈圈不規則的波紋,又迅疾震盪消散。

    水下有暗流湍動!華璠不是很清楚究竟是什麼引起了水底的暗流,也不知道在這樣的天氣下,這種情形是不是常見,來自南方的水鄉子弟終究還是對黃河陌生的。

    就在華璠準備再多觀察一會兒的時候,身後的灰馬不安的嘶鳴起來,一陣怪異的水流聲由遠而近,速度飛快,猛的,一個身影破水而出,在翻濺的水花中高高躍起,好像被臨沖戰車拋射的飛石,劃了一道半圓的弧線,又重重的落在了岸邊的積雪之上。

    華璠幾乎立刻就看清了這個身影,這是一個體格魁偉雄壯的男子身形,落在地面時還保持著屈腿半蹲的姿勢,臂膊撐在兩邊,而後筆直的站起,對著華璠的方向轉過了頭。

    對方還穿著盔甲,然而卻不是熟知的燕國或氐秦國的甲冑制式,更與晉國重鎧全然不同,金屬的甲葉編成了柳條狀,可能是對方的四肢太過碩大的緣故,肩甲和脛甲的遮護面積也顯得太小了些,華璠不能肯定,他只注意到對方從厚重寬鍔的鐵盔下射來的血紅色眼瞳。

    華璠的手立刻按到了腰間的兵刃之上,可還沒等他做出下一步的動作,水面卻彷彿被煮沸了一般,更多的身影從水下彈射而出,水花連成了一片銀白色的隔幕,而這孟津渡口則儼然在下著一場金鐵所鑄的黑色冰雹。

    地面上站立的甲士越來越多,排列嚴整,森然成勢,幾乎只是一小會兒的工夫,便已過了百人,並且好像根本就沒有在意華璠的愕然注目,而是井然有序的進行著集結。

    敵人!是敵人來了!華璠縱然不理解這些敵人是怎麼穿著重甲從水底行進的,但顯而易見,他們是從黃河還沒有結冰的水域泅渡而來,並且在孟津渡口登了岸。

    華璠的第一反應就是立刻跨上馬向洛陽城疾馳飛奔,向家主稟告這重要的消息,但他不能肯定自己能走出多遠,背身而向的奔逃無疑是給對方提供了很好的箭靶。

    最快的通報洛陽城做好準備,華璠毅然的舉起訊箭,就在那正黑壓壓集結的隊列之側,摳動了機括。

    「嗤!」赤紅色的訊箭拖著長長的曳尾,劃過半空,在接近最高點的時候,蓬然炸開,火光四射,好像是在燃放絢爛奪目的煙花。

    風雪再大,可在這昏黑天幕中驟然綻放的光亮應該足以讓十里開外的城防哨望看見了,而為了確保萬無一失,華璠又掏出了一枚新的訊箭,再次發出。

    雪地上集結的重甲武士已有數百之眾,空中的火花同樣照亮了他們的面孔,華璠只來得及看上一眼,而就是這匆匆一瞥,卻彷彿在一瞬間讓他的血液凝固,一陣從心底泛起的悸怖之意使他的頭皮發麻。

    他看到了頭盔下一張張猙獰可怖,長著獠牙的臉,一張張絕不屬於人類的臉……

    他們是……華璠發現最先出現的那一個魁偉的身影正用一種詭異的姿勢向自己奔來,手足並用,好像是野獸的縱撲。

    訊箭的火光真亮!華璠沒有絲毫猶豫,又取出了第三枚訊箭,同時左臂一抬,衝著那疾奔而至的身形嗖嗖的射出兩支袖弩,他瞄準的是對方的眼睛,他還記得學到的怎麼對付這種怪物的方法。

    對方卻只是微一低頭,袖弩打在對方的頭盔上,當當兩聲,那人的疾衝之勢沒有任何變化,並且在華璠手指剛要摳動機括的剎那,已經到達了華璠面前,帶著厚厚絨毛的大手鐵鉗般鎖住了華璠的右手手腕

    身後的灰馬早已在恐懼中瘋狂逃走,華璠卻在恐懼中勇敢的反抗,他的左手拔出腰間短刃,朝著對方的咽喉刺去。

    一股撕心裂肺的劇痛使他的攻勢戛然而止,他看見自己舉著訊箭的右臂像枯朽的樹枝一樣被折斷,同時左手也莫名其妙的脫離了自己的臂膀,而在鮮血噴湧出來之前,他又看到了對方帶著尖利獠牙的血盆大口。

    「我**x!」華璠的粗口同樣犀利,昔日與鮮卑軍那場戲謔味十足的罵戰之中,正是他繪聲繪色的編造出了一段鄙穢下流的故事從而引得那支鮮卑騎軍勃然大怒的,可這也成了他現在唯一可以用來還擊的武器。

    他沒有來得及看到對方因被詈罵而產生的反應,因為轉瞬間,他的身體就被撕裂,血肉臟腑混合著飄雪,向那張血盆大口中灑落。

    「不應該!為什麼不第一時間殺了這個人?倒讓他把我們到來的消息給發送出去?」人群中一個猶為高大的身影用威嚴的聲音斥道,第二道訊箭的火光剛剛在天幕中消逝。

    魁偉雄壯的重甲男子拋下華璠的屍骸,意猶未盡的抹了抹嘴巴,他終究沒有給華璠射出第三枚訊箭的機會,嘿嘿笑著說道:「真是抱歉,絕嘯副將。不過我又怎麼會知道,出水後碰到的第一個凡人,就恰好是斥候呢?話又說回來,那些守城的凡人士兵即便知道我們的到來,又能有什麼用呢?」

    ※※※

    號角長鳴,這正是華璠臨死前釋放訊箭的效果,無數火把升起,把城關映得通紅,士兵們刀槍齊聚,弓弩上弦,神情中帶著警惕和緊張。沈勁站在城頭,望著闃黑如墨的前方,卻只能看到風雪肆虐的影子,程一帆沉著臉站在一邊,不諳軍事的他只能默不作聲的聽著,像個局外人。

    「是孟津渡口那裡,兩次訊號,發的很急,必是有軍情,小人便立刻吹起號角了。」負責號角的是一個看起來頗為儒雅的中年男子,一身晉國武卒的戎裝更有些不倫不類,他本是那班鼓瑟弄蕭的樂工之一,被安排這個職司上,也算是沈勁的因材施教。

    「可見哨馬斥候返回?」

    中年男子搖搖頭。

    「孟津渡口至此不過十餘里,按時間推算,若是一路快馬奔馳,現下也該到這裡了。既然沒有出現,多半便已罹難,只來得施放訊箭為警。」樊糜在一旁提醒,又小聲的加了一句,「今日負責西路哨探的是華璠兄弟……」

    沈勁面無表情的點點頭,樊糜卻注意到他的手狠狠握成了一個拳頭。

    「如果是軍隊行進,要多久可以到這裡?」沈勁問。

    「如果他們是從孟津渡口出發,這一路可沒什麼民居建築相阻,按說是一片坦途,可看這樣的大雪天氣,設若是三千人以下的步兵,或許還需要一個時辰才能到達;三千到一萬之間的話,可能還要再多大半個時辰,而我不認為那個方向在今天突然出現的軍隊會超過三千人,不然在幾天以前我們就能發現他們的動向;而且也不大可能是騎兵,如此風雪,反而加重負擔,也不利攻城。」

    「很好,不管來的是東胡燕軍還是氐秦國人馬,基本可以確定是為數不超過三千人的步卒,可如果是這樣,這支突襲的軍旅又能起到什麼作用?」沈勁皺起眉頭。

    樊糜也只能歎了口氣:「也許他們認為,一場突如其來的偷襲會讓我們措手不及;也許是覺得我們戍守的力量都集中在東邊,而沒想到我們在這個方向也仍然保持著每日的斥候巡視……」

    「可現在只有他們到達了城下一射之地的距離內,我們才可以看見他們。」能見度實在太差,即便是升起那麼多的火把,也只照亮了城下百餘步的範圍,其他的地方都裹在一片深沉的黑暗之中。

    「放心,每過一刻,我們都會向前方施放鳴箭,那裡是必經之路,敵人接近的話,我們不可能發現不了。」樊糜說著,抬手示意。

    一支由蹶張弩發射的鳴箭發出嗖的一聲,遠遠的在前方迸出火光,照亮一片黑暗,這是與示警的訊箭質料相同的箭矢,只是射程更遠,多在夜戰中做遠程照明之用。

    至少現在看過去還都正常,沈勁還是覺得不放心,這樣無疑也提醒了對方,暴露了自己這裡的一舉一動,可當下需要這種光亮稍稍安定一下那些新兵的軍心,所以他也沒有多說什麼。

    城牆上還留有著那股雜燴濃湯的香味,看來警訊發起的時候,這裡的哨望軍士也同樣在用餐,現在還是冬至節的時分,很遺憾,這個節日看來將在刀光劍影中度過了。

    第一刻發出的鳴箭沒有任何異常,而當第二刻的鳴箭劃過夜空的時候,沈勁用力的眨了眨眼睛,他總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曠野中蠕蠕而動。

    「再放!對準那裡!」沈勁大聲下令,同時拔出了身後的巨大鐵劍,這個舉動使城頭的士兵們不約而同向城垛上趨前相靠,手中的兵刃也握得更緊了。

    鳴箭的尾音猶然未消,蓬放的火光也只剛剛閃現,就在光影之中,他們看到蠕蠕而動的竟是密密麻麻的重甲軍陣,頭盔的反光與雪地混為一色,而緊接著,頭盔的數量似乎突然減少,代之以一種朦朦朧朧的黑煙,參雜在風雨之中。

    「放箭!」沈勁渾身一激靈,手中巨劍一揮,城頭立刻泛起一陣蓬密的箭雨,順著寒風,嗖嗖的射往城下。

    奇怪的是,黑風中的身形卻能穿過箭雨的罅隙,反向而上,就在軍士們的瞠然相視中,閃電般在城頭降落。

    士兵的慘叫聲陡然大盛,身體像是突然間從中開裂,前一霎還是彎弓搭箭的姿勢,後一霎卻都成了骨肉分離的殘屍。未死的士兵發出震駭的喊叫,不可遏制的向後退卻,直到此時,一個個鐵甲鏗鏗,卻面目猙獰的怪物身形氣勢洶洶的立在城頭。

    魁偉雄壯的男子闊口獠牙森森,用激昂高亢的聲音喊道:「虻山天軍,攻伐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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