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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三章 貴胄子弟 文 / 東暉

    王師克還故都,這是朝廷南徙以來最為顯赫的盛舉,故都淪喪至今,已有五十餘年,大抵在南朝為官為仕的臣僚們對那座莊嚴肅穆,金粉繁華的洛陽城總有種莫名的崇仰敬慕之情,也不知那巍然的宮城宗廟那些胡患北虜禍害成了什麼樣,總算故都重歸大晉轄制,眾臣僚振奮之餘,更有些了慼慼然的嚮往,只是北伐大勢未定,戰事仍在進行,所以這些社稷重臣們自不敢輕動,前往瞻仰這帝都故城。

    有品級的官員不可輕動,但對那些世族大家的權貴子弟們卻不存在這個問題了,反正江南的風光也看得多了,便是那鬥雞走犬的嬉戲也有些生膩了,既然如此,何如往那中原故土之地賞游一番?於是眾多士家的子弟彼此串聯起來,相邀同行。當然,給出的名頭卻是「心懷故國淪喪,不勝嗟傷慨歎,以天師復定王土之便,重遊故國舊地,參謁先朝帝都,以為憶古勵今之意。」

    有了這樣冠冕堂皇的名頭,天子如何不允?於是,這些貴胄子弟們結伴出行,還有王室的羽林精銳一路護送前往,當真是鮮衣努馬,珍饈美姬相伴,與路香風習習,絲竹陣陣,不亦快哉,哪裡是參謁故都的朝拜之旅,分明是賞景攬勝的雍糜之行。

    在這貴胄子弟組成的隊列中,琅琊王氏、陳郡謝氏、穎川庾氏這些大士族都有子弟前往,便是那些稍次一級的豪門大戶的子侄也來了不少,如北海王氏、太原王氏、韶嶺殷氏等等。

    殷虞便是韶嶺殷氏的長公子,其祖殷淵源大人曾一度是朝廷重臣,甚至主持了之前的北伐之戰,雖說最終為桓大司馬排擠失勢,但在朝中的影響卻一向極深,更是被幾大世家公推為掣制桓氏的第一士族。

    是故殷虞對於現在權勢熏天的桓大司馬一直頗為仇視,即便是此次出行也毫不掩飾他對大司馬的反感之意,倒是和那陳郡謝氏的公子謝玄一拍即合,大有相見恨晚之意。

    兩個人決定,不隨那貴胄子弟的大隊遲緩前行,只尋自己歡喜的所在,總之趕在約定時日趕到洛陽城就是。殷虞和謝玄的脫隊自行,卻又引得另兩位權貴之後相從,一個是滎方安氏的小姐,小姐閨名婼熙,雖是美貌,卻全無大家閨秀的儀範,像男子般尚武好鬥,更有貪愛血腥的怪癖,更是生性冶蕩,風流豪放,在貴胄子弟間素有艷名。而她相從同行的原因一則喜歡這種別樣的刺激之感,二則也是愛那殷虞形容英俊,萬分不捨。如此嬌娃相伴,殷虞豈有不願之理?這些時日下來,兩人出則同行,入則同寢,早不知共赴巫山,顛鸞倒鳳了幾遭。至於另一個,自然便是這北海王氏的三公子王紘了,王紘好色成性,向是京中一大紈褲,這次出行,一見之下,便被那安婼熙小姐勾了魂兒,既是安婼熙要往,他也失心瘋般的跟著,還自告奮勇,調集了自家門客全程侍衛,只是看那婼熙小姐與殷虞共宿雙棲的情景,愈發的急切起來。當然,殷家和謝家也都是他著力要巴結的,這番倒是一舉兩得了。

    今日早已安排,卻是王紘得其父舊屬介紹,相邀他三人來了這以美酒馳名的廣良鎮,品嚐那慕名已久的澄芳醇,一來可與殷虞、謝玄推杯換盞,也是攀結交好之意;二來酒是色中媒,焉知那婼熙小姐酒酣耳熱之後,會不會上了自己的榻?在他看來,安婼熙和那殷虞總也是貴胄子弟間的風流勾當而已,自己仍然大有成為入幕之賓的機會。

    就這樣,王紘打著自己的如意算盤,包下了鎮上最好的澄芳酒肆,而今晚諸般糾葛也由此而始。

    幾位貴胄子弟到這裡來的消息,那些戍守城鎮的軍士自然知道,事實上,這幾位公子小姐和那奢華的車馬行旅也是在這些軍士的眼皮子底下進了城的。

    那時候,甘斐正帶著洽兒逛著市集,山藏村的後生也在盡力的做著買賣,誰又能想到,到了晚間,這些高高在上的貴人們竟會和不起眼的他們發生了這麼大的風波。

    所以,當一眾軍士趕來的時候,殷虞決定,還是把後續的事情交給這些軍人去解決吧,聽跣足男子話裡的意思,似乎有些責怪自己不該因為這等小事讓他現了身,殷虞清冷的自己笑了笑,大師總是這樣,一副不願見人,孤矜高絕的派頭,喜歡隱在幕後,冷眼旁觀這個喧囂塵世。好罷,倒底還是出手救了我,這是他對殷氏一族的耿耿忠心,見不得我受到半點傷害。

    只是,那個小小女童竟然會用邪術?這個情況,倒是很有必要告訴那位……

    殷虞竟再不理會一臉茫然之色的甘斐,手中長劍倏爾翻轉,劍身入鞘聲中,施施然轉身踏蹬上馬,整套動作乾淨利落,愈見得俊逸瀟灑,倒把邊上那安婼熙看得兩眼放光,催著座下的胭脂駒靠近了幾步,嬌滴滴軟綿綿喚了聲:「亭霖哥哥。」

    殷虞對安婼熙微微一笑,眼神卻在那正凝神以待的洽兒面上一轉,然後漫不經意的催動坐騎,就這樣和安婼熙並轡緩緩而去。眾軍士自動讓開了一條道來,那隊率亦是匆匆執禮恭送,躬身之後,又一招手:「看住他們!」

    這個他們卻是指甘斐洽兒一行了,一眾軍士呼拉一聲散開陣形,甲葉鏗鏗作響,把甘斐洽兒還有那已然聚在一起,血污滿面的村裡後生們圍在了陣中。見到官兵作勢,圍觀的人哄然散去,只留下那小飯館的掌櫃店伙戰戰兢兢的縮在屋裡,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

    原本維持著僵直姿勢躺倒一地的王氏門客們突然齊齊出聲,或捂著口鼻,或抱著腦袋,在地上翻轉呻吟難起,和不遠處王紘持續不斷的嘶聲哀嚎好像做著此起彼落的呼應。

    那隊率早去察看了王紘的傷勢,在自己轄區內,當朝太子太保的公子竟然受了這麼重的傷,自己無論如何也脫不了干係,隊率怎敢輕忽?一邊低聲下氣的請罪寬慰,一邊著人去尋鎮上最好的郎中,倒是忙活了好一陣子。

    那些倒地的王氏門客呻吟了一會,也都漸漸站起身子,三兩人相扶相攙,向車馬這廂靠攏了來,只是離開的時候,都像活見鬼似的,畏懼而小心的遠遠繞開了甘斐和洽兒,至於那呂通,更是被兩個門客架回來的,頭歪在一邊,仍然暈闕未醒。

    時下門閥養士成風,除了桓大司馬府的十三大劍客,其他各大世家也都有重金豢養的門客死士。北海王氏位高權重,不僅有私兵部曲數百,府中的門客在建康城也算得赫赫有名,都是曾經行走中原的遊俠或橫行江湖的盜匪,模仿大司馬府十三劍的名頭,其門客中的佼佼者被稱作北海十八郎,想那王紘浮華無行的浪蕩紈褲,在京師重地不知做下多少強搶民女的事來,可府尹京官畏王家權勢不敢管,升斗小民卻是爭又爭不得,斗也鬥不過,王紘仗著這北海十八郎為虎作倀,竟是橫行無忌慣了的。

    此次出行,王紘不無炫耀顯擺之意的將這北海十八郎盡數帶了出來,一路警蹕扈從,便比之那些皇家派出的羽林近衛似乎也未遑多讓,王紘正在得意,卻不想這一個晚上,北海十八郎的臉面被丟了個乾乾淨淨,一個粗蠢胖大的野漢,一個稚弱幼小的女童,竟把這些凶神惡煞般的王氏門客收拾了大半,便連王紘自己也痛遭創厄,可謂一敗塗地。

    甘斐出神了半晌,現在卻已警醒起來,雖然洽兒這般離奇古怪的身手令他頗為疑惑,可畢竟是自家義女,替自己出頭教訓了這幫兇人無論如何也是一件好事,況且洽兒終於平安無事,甘斐現在倒底還是歡喜多於疑惑,暢爽多於忿郁的。然而現在究竟如何善後卻是大事,痛打了權貴子弟,這可非同小可,看圍住自己的那些軍士一臉厲色,怒目而視,只怕難以善罷甘休。

    甘斐是個不管不顧的豪烈性子,就算自己現在無力反抗,但要打要殺,爺只管候著便是,怕他甚來?只是別連累了洽兒和那些後生們才好。洽兒表情沒有先前那樣輕鬆,卻是因為想著那個突然現身,又很快隱去的跣足劍客,她和甘斐不同,甘斐現在全無力道,對那些戴著斗笠的劍士們倒沒有什麼太深的感觸,況且那時他正猶疑思索,沒有多注意對方,只道也是一些武藝高明的門客侍衛而已。可洽兒卻知道,她今晚無往而不利的定身術至少對那跣足劍客是失效的,那人更是輕鬆解開了黃衫公子所受的定身術,不知是不是和伏魔道有什麼瓜葛,可別瞧破了自己的行藏,而對於當前那些虎視眈眈的軍士,則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勉強還能動的幾個後生向甘斐處靠近了來,那些門客惡奴下手不輕,又是練過武的,眾後生不過是尋常村農,哪裡捱得住?好在那些惡奴最終注意力都放在甘斐和洽兒身上,沒有弄出人命,但饒是如此,後生們也被打暈了三四個,其餘幾人也都是傷痕纍纍,血流滿面。

    「哥……真對不起,沒能幫你……」二壯算是幾人中受傷最輕的,但想到先前眼看著甘斐受辱,洽兒垂危的情形,自己卻因為畏懼和懦弱未能上前相助,淳樸的小伙子心裡便是一陣陣不好受。

    甘斐笑笑,搖搖頭,表示根本不需要道歉,苛責這些村裡後生反抗惡人的勇氣本就是沒有道理的事情,況且對方都是些精擅武藝的高手,還仗著門閥貴胄的勢,這些後生便想幫也沒法幫,一個不好,倒把自家性命搭了進去。

    谷生原本洪朗嘹亮的嗓音此刻也已經變得嘶啞異常,臉色蒼白又透著驚恐,環顧著那些軍士手裡明晃晃的兵刃,嘴裡哆哆嗦嗦的道:「哥……這……這可怎麼辦?」其餘幾個後生也是一般神色,這是他們現在最害怕的事,看這情形,當真被這些當兵的砍了給那胖公子出氣也是可能的。

    甘斐胸膛一挺:「放心!萬事我來擔當!」一說話,牽動斷鼻傷口,頓時疼的齜牙咧嘴起來,鼻旁原先夾住的竹板早已不翼而飛,鼻樑高高鼓起了一塊,倒變成了一個古怪的大鼻子,說來也怪,前番怒氣勃發之時,竟是全然不知疼痛,現在所有的感覺都回來,面上,身上,都是一陣陣火辣辣的痛感襲來。

    甘斐的話並沒有使那些後生的臉色變的好一些,個個忍著痛蹲了下來,抱低了頭,不敢再去看那些軍士狠惡惡的臉,心中惴惴惶恐著,不知自己將面臨怎樣的懲戒。

    那個黃衫公子先前不是還氣勢洶洶的要取自己性命的麼?怎麼現下倒和那女子沒事人般的走了?是授意了那些軍士來對付自己麼?甘斐望向殷虞和安婼熙正並騎漸漸遠去的背影,好像看到他們還在有說有笑,心下湧起一陣創慨的怒意,這些個貴胄子弟,將黎民百姓視若螻蟻草芥,也許,他們真的是把今晚這場糾葛,看作了一場調劑取興的遊戲而已。

    想到這裡,耳中便聽到那王紘的還在呼號不已的尖細嗓音,甘斐更是有了種大慰吾心的快意,不由輕輕捏了捏攥著的洽兒的小手,心下暗道:那傢伙活該,還想傷我閨女,換作是昔日的自己,也該這麼痛快的好好教訓那肥公子一番,我這閨女行,做事還真像我。

    洽兒感應到了父親的讚賞,抬起頭來看了甘斐一眼,終於露出笑容,吐了吐舌頭,然後嘴角才不自然的抽搐了幾下。

    看到洽兒這表情,甘斐心中一動,總覺得有什麼難以名狀的蹊蹺之處,心念翻轉,正待思忖間,猛的聽到怒氣沖沖的聲音響起:「把這伙刁民全數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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