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就把看地先生接了來。郭黎明是梓圩的政府秘書,鄉民政上即使知道了,看在政府秘書的面子上,也不會直接派人來,郭黎明怕的是有人舉報到縣裡,就麻煩了。看地先生看好了墳地,按照郭黎明的要求,把好兒定到了下午三點,郭黎明沒有跟政府的任何人說。
正在屋裡忙著,聽見了門外吭天動地的哭聲。郭黎明聽聲音就知道是田青雨來了,回來時候本想拉上田青雨,但是害怕她說難聽話,就沒敢拉她。田青雨趕來了,郭黎明只得硬著頭皮趕緊接了出去。
只見倆個老表一邊兒一個攙著田青雨,田青雨哭得直不起身子。郭黎明趕緊到了田青雨跟前,給田青雨跪下。田青雨卻看也不看他,直接進了屋子,撲到田青雲身上哭了起來。邊哭邊數落道:「你們都瞎眼了?!我不得勁時候,我姐擱醫院伺候我,我見她瘦成那樣兒,我叫她檢查一下。我哩姐呀,說木事兒。啥木事兒?那是我姐想著家裡才蓋過房子,不想亂花錢!你們娃兒們都木事兒人樣,看著我姐都不管!要是哪個眼不瞎,早點兒叫我姐上醫院檢查一下,她也不會老早就死了!姐呀,你十六歲就嫁到老郭家,拚死拚活哩給他們喂蠶、打絲,絲不打了,就開門市部,掙錢叫一家兒花。掙多少錢都貼到家裡,只害怕你娃兒們穿壞哩、吃壞哩,怕人家笑話。為娃兒們、為這個家,你誰都不埋怨,掙多少錢都花到家裡娃兒們身上!仔仔不捨得吃,不捨得穿!你給老郭家養了三四個娃兒們,想想那時候,起早貪黑干死幹活哩,伺候了這個伺候那個,伺候不及哩時候就把娃兒們送回家,家裡姊妹們給你招呼著養,忙哩叫人看著心疼!那時候,有些人還不知道心疼你,成天跟你生氣,你為哩誰呀!你得到哩是啥呀?你老了,得病了,動彈不了了,不中用了,給家裡掙不了錢了,就木人管你了!本來擱市醫院住哩好好哩,那兒哩醫生醫術好、水平高,你哩娃兒們怕花錢,就給你轉到縣醫院來了,結果咋樣兒?手術動不成!這就是你一輩子辛辛苦苦養哩一大窩子娃兒們給你哩回報!早知道,早些兒白生恁些木用哩東西們,你也不會想著出去掙錢養活他們,也不會得病,也不會死哩恁早了!你哩大娃兒都到鄉政府上班了,都是國家哩正規幹部了,還用你操心養活!你哩二娃兒自己成天開個三輪兒,掙哩錢不少啥!你哩嬌閨女只管花著你哩錢,上了本科,上研究生,上了研究生,還上博士生,只管拿著你哩錢,花呀花哩,都不想想你多大兒了,還能不能掙錢?你哩小娃兒上學不成,你就掙錢叫他出去學技術,姐呀,你操心要操到多遠兒去?你哩大娃兒擱鄉政府上班哩,他能不知道幹部們退休哩年齡?你都五十多了,擱鄉政府誰還幹活兒?他們不知道心疼你,還叫你干死幹活哩!那時候,你從廣州回來,我不叫你回家,叫你擱我家裡養病,你就是不聽,非要回來不行!回來咋樣兒?木人心疼你,木人管木人問,連個說話兒哩人都木有!病恁快得到身上!早知道這樣兒,我就是死,也不叫你回來!你擱俺家裡住著,咱姊妹倆成天說說笑笑哩,也得不了這個病,也不會死恁快了!擱家裡,誰給你說,誰給你笑呀,你脾氣壞,操了這個哩心,操那個哩心,說了這個,說那個,弄哩一家兒人連一個人耐煩你哩也木有,他們都不想想你是為了誰呀!都是狗呀,狗呀,都是木良心哩狗呀!」
田青雨哭著數落著,一院子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的,來幫忙的親朋好友們都幹著活兒,默默地走來走去。
郭黎明站在院子當中,田青雨的罵聲,一字不漏,全部進了他的耳朵,像是一把把刀子,又穩又准地刺在了他的心上,只覺一陣陣的刺痛,感覺心臟的血流了出來,滲進了五臟六腑,腹內如翻江倒海。
薛氏聽了,進了廚房,見郭世收只是默默地幫著人們幹活,不理田青雨。郭黎青、張青青、郭黎光、郭黎江、杜芳華只幹著自己手裡的活兒,沒人敢去勸田青雨。田青雨的女兒不停地勸她:「媽,你看你說哩啥!白說了,白說了。」
田青雨像是沒有聽見,罵了一上午。
下午兩點出靈時候,田青雨摸了摸田青雲的臉,哭道:「人還木有死到一天,你們就慌著埋!我姐身上還暖呵呵哩!你們都不知道人死不夠一天不准埋哩規矩?姐呀,你哩娃兒們不是怕丟官兒就是怕罰錢,死了,你也不能正兒八經哩下葬!」說著,又哭了起來,邊哭邊用手合著田青雲的眼,說:「姐,你閉上眼吧,閉上眼,好好走吧。睜著眼有啥用?」合了好一會兒,田青雲的眼才合上。田青雨又把一副麻將裝進了棺材,說:「姐,你就好來麻將,我給你買一副高級麻將,木事兒哩時候,就來吧。」
郭黎明背著幡,在前面走著。郭黎明只覺得哪裡都是木木的,聽不見人們在說些什麼,淚也流不出來一滴。
田青雨看了,罵道:「姐呀,你看看你哩娃兒們,你死了,他們連哭都不哭一聲。」
郭黎光在無聲地哽咽著,郭黎青、郭黎江都流不出來眼淚。田青雨哭著罵著走了一路。
田青雲下葬完畢,就開始燒紙,田青雨指著她拿來的一男一女兩個紙人,給郭黎光說:「你給這倆紙人兒起個名兒,好叫他倆擱陰間裡頭伺候你媽。你媽活著哩時候木有享一天福,死了,要不是我找倆人伺候她,她還得一個人累死累活哩干!」
郭黎光不知道還得起名兒,就想著起個啥名兒。一旁的郭黎江咬牙切齒地說:「男哩就叫個李十八,女哩叫個崔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