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曹萬兩又改換了話題了。
「現在這世道,還能有好處?」郭德彰做出不信狀。
「物價回落了。」
「你這話就不可信。」
別說郭德彰不信,所有的觀眾都不信。
「比如洋面,原來五萬一袋。」
「那麼現在呢?」
「四萬八啦。再過兩天也許落到四萬五。再過兩天也許落到四萬一袋。再過兩天就能落到兩萬一袋……」
「能夠嗎?」
「絕對能夠,不過袋略微小了一點兒,不夠四十四斤了。」
「哦,那也得夠四十斤。」
「不到。」
「三十斤。」
「到不了。」
「那麼多大袋呢?」
「也就跟牙粉袋兒似的。」曹萬兩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著。
「嗐。」
這段相聲後來被廣為流傳,不過世人所熟知的,是另一位相聲名家的版本,殊不知,它的來源卻是來自於這位頂天立地的「相聲第九德」郭德彰和他的弟子曹萬兩的作品。
「現在啊這世道難過,能吃飽飯就不易了。」
「可不是嘛。」
「有白面吃,就謝天謝地了。」
「對。」
「這些什麼餃子啊、元宵啊、春卷啊、粽子啊、月餅啊……這些時令食品,是想都別想了。」
「沒錯。」
「尤其是這月餅,我一想起來啊,就難過啊。」曹萬兩倚靠著郭德彰的肩頭假裝哭泣,在郭德彰的耳邊輕聲說:「抽籤、出蠱。」
這兩句話是相聲界流傳的春點,也是相聲藝人們在特殊環境下,不方便用一般語言進行交流的時候,使用的一些簡短而又秘密的暗號。
「抽籤」的意思是少數觀眾退場。這樣精彩的演出,居然還有人退場?不是曹萬兩太自信,而是,這的確有問題,退場的一定是日本人的暗探,狗腿子,因為現場人多,不方便動手抓人,所以回去報告去了,反正不會是什麼好心眼。
「出蠱」的意思是發生問題。曹萬兩預感到了不尋常,提前提醒師父,讓他做好準備,隨時準備脫身。
郭德彰是多聰明的人啊,當然明白徒弟的意思,會意地微微一點頭,這個動作只是發生在一瞬間,他面色如常地答茬道:「這月餅又怎麼招惹你了啊?」
「一想到月餅的那些名字,我就想起了日本人在咱中國做的那些事情啊。」
「喔,比如說,五仁,你想到什麼?」
「日寇侵華,慘無人道,無人,五仁。」
「還真是啊。那豆沙呢?」
「豆沙,日本人看見中國人,不分男女老少,一律都殺,豆沙。」
「是啊!細沙?」
「細沙,日本人的老傳統,到了一個地方,先洗劫一空,再來殺害,洗劫,殺害,簡稱洗殺,細沙。」
「沒錯,那棗泥呢?」
「把中國人民的生命財產,糟蹋地和泥土一樣,棗泥。」
「椰絲?」
「這就不是針對我們老百姓的了。」
「那針對誰?」
「針對剛開始時候我說的那些當官的朋友們。」
「喔?」
「別以為,投降日本人,做漢奸走狗,人家就會放你們一馬,饒你們一命,你們也得死,椰絲,就是也死。」
「這話沒錯,就算日本人不殺你們,全國的老百姓,也不會放過賣國賊的。大家說,對不對。」郭德彰恰到好處地和現場觀眾做了一次互動。
「對!」現場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看客們心中的怒火,終於燃燒起來了。
曹萬兩道:「有副對聯你知道嗎?」
「什麼啊?」
「天增歲月人增壽。」
「喔,知道,下聯是『春滿乾坤福滿門』。」
「不對。」
「不對?」
「你那是以前的對法,我們現在都不這麼對。」
「那現在怎麼對啊?」
「煤摻石頭米摻砂。」
「啊。」
「這就是我們現在的生活狀態啊。」
「還真是。」遠遠的,郭德彰看見了兩個狗腿子帶著人馬過來了,到了該閃的時候了。
「還有副對聯,叫『上天言好事』。」
「這是灶王對,下聯是『回宮降吉祥』。」
「不對,應該是『回頭買雜糧』。」
敵人近了,近了。
「幹嗎回頭買雜糧呀?」
「忘了牙粉袋了啊,回頭你不買,一會兒它又漲了。」
「你別挨罵了。」郭德彰推了一下曹萬兩,兩人鞠躬,華麗謝幕。終於順利地完成了這段曠古未有的相聲。
可是,事情到現在,才成功了一半。要等到能順利脫身之後,才算是功德圓滿呢。
周圍堵得死死的,被圍觀的人群包裹在中間,他們顯然是出不去了,不過這也有好處,人群外的劊子手們也被阻隔住了,暫時進不來。
可他們遲早會進來的,狗腿子們開始推搡圍觀的群眾,群眾開始沒有理會,等到發現了荷槍實彈的士兵之後,才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
其中也有些膽小怕事的,一看見官兵來抓人了,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抹頭就跑,這些人也沒落著什麼好處,官兵們順手就給他們的脊樑上來上一槍托,或者用釘著大釘子的皮靴子在屁股上踢上一腳。他們還顧不上感覺疼呢,撒腿就跑,兔子都是他們的孫子。
可是更多的人,卻沒有躲開,而是故意地向官兵擠過去,他們知道,這些官兵,是來抓場子中間的兩個人的,這兩個人可都是好人,絕對不能,讓他們就這樣抓走了,白白毀了性命。他們開始下意識地保護這兩個人。
很多人被官兵打倒了,他們倒在塵埃裡,被官兵們踩著,有時也被自己人踩到,現場一片混亂,哭爹喊娘,叫聲一片。一個官兵忍不住了,把槍桿豎起來,對準天上,一拉槍栓,「啪」的一聲,開了一槍。
亂世之中的人們對於槍炮的聲音總是特別敏感的,如同驚弓之鳥一般,現場一下子靜了下來。
片刻的寧靜後,不知是誰喊了一聲:「開槍了,殺人了。」
人們已經被嚇壞了,聽見槍聲就會下意識地認為是有人死了,再膽大,再正義的人,也畢竟是人。
人,是會害怕的。
一害怕,自然就是想四處尋找逃難的地方,作鳥獸散也罷,採取鴕鳥政策也罷,總之,現在,大家已經不再是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地想著要保護兩個藝人了,各自保命、明哲保身更要緊了。
逃。
一個字概括,就是「逃」。
只有逃命的時候,中國人是最齊心協力的。可不是嘛,上至政府,下至平民,看見日本人的時候,不都一樣,怎一個「逃「字了得,只恨爹媽少生了兩條腿,在這個時候,人類所爆發出來的已經是動物的本能了,所以,也就根本不會在乎,如果真的多生了兩條腿,自己就真的變成了畜類了。
「亂」,現場怎一個「亂」字了得。你咬到我的後腳跟了,我踩到你的後槽牙了,還有人腳不沾地地就被人像驢肉火燒裡的驢肉一樣,夾著就給帶走了。
時間拖得剛剛好,現場亂得剛剛好,正好夠郭德彰和曹萬兩兩人開啟機關。只見郭德彰蹲在地上,一拍腳底下的機關,一塊青黑色的布就從地面升了起來,它的位置剛好就擋在兩人和觀眾的中間,隔開了眾人的視線。
黑布上抖落下些細碎的黃土,很顯然,這塊布,之前就埋在地裡,上面用些浮土蓋著,所以看不見。
逃吧,既然所有人都在逃,郭德彰和曹萬兩當然也要逃。
「逃」,是中國人千古以來顛滅不破的真理,是老祖宗留下來的至理名言。
汴梁呆不了了,就逃到臨安來,所以又能平白無故地多享受幾百年的「太平盛世」,所以才有了南宋王朝。
同理,北平躲不了了,就逃到重慶去,政府的高官們才能夜夜笙歌,繼續尋歡作樂。
既然「逃」是硬道理,那麼好吧,「逃」。
可是,往哪裡逃呢,四面八方都是人,顯然是出不去了,上天吧,上天顯然無路,那麼入地呢,入地恐怕也無門。
不,就是要入地。
評書先生常說什麼「恨天無把兒,恨地無環兒」,這「天」的確是還來不及裝修上「把兒」,可是這「地」可是有「環兒」了啊。待黑布升高到足夠高度的時候,郭德彰一抓地面,地面居然被他抓起來了。
原來趙新安已經安排好了一條密道,開口就在曼倩社的門口,另一個出口,在巷子頭。得快些走了,不然,巷子頭也很快會擠滿了人,到時候,就逃不掉了。
兩個人迅速跳下僅可容身的地道裡,把蓋子蓋好,然後就是一通爬。
郭德彰一邊爬一邊心想:看我這一通爬,還是在地下,真跟耗子似的,不,耗子都是我重孫子。
郭小寶在夢中輕輕呸了一聲,心說:干曾祖,你可真沒溜,耗子都是你重孫子,我是你干曾孫,你這不是變著法地在罵我嗎?
兩人迅速地爬到地道口,從土裡鑽出來,這時,巷子那頭的人們已經注意到了變故,幾個兵士已經擠進了人群,用槍尖挑掉黑布,大聲叫道:「長官,人沒了。」
帶隊的長官叫雷鳴,目前是日本大佐青木手下的紅人,他見立功的好機會毀於一旦,厲聲喝道:「還不快找。」
兩個眼尖的兵士一眼便看見了巷子口的郭德彰他們,大聲叫道:「在巷子口呢,追。」
眾兵士剛才還是極力向裡擠,好不容易擠進去了,現在又要擠出去了。這不是折騰人嗎?現場更混亂了。
郭德彰點燃了地道口的機關暗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