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郭小寶照例回幻泉上班。他想馬上去找嬰寧,不過和以前不一樣的是,以前去找嬰寧,是為了泡妞,現在則是為了找資料,因為郭小寶想把那本《不一班筆記》借來看看,看裡面到底還有些什麼其他線索。
剛走進辦公樓,就和迎面走來的正低頭看著文件的馬淇撞了個滿懷,馬淇手裡的文件掉落在地上。
「對不起啊。」郭小寶低頭去撿那些文件,卻被上面的字跡吸引住了。
那份文件是《傳統文化搜救小組第三期工程任務清單》,裡面赫然有這麼幾條:「相聲第九德是否確有其人。遏雲社的唱賺是恢復宋朝藝術形式,還是改革創新。《曼倩遺譜》是否確有其書,及其可利用價值……」
哎呀,這麼多條都和曼倩社、郭德彰他們有關係啊。
馬淇一把把文件搶過來道:「看什麼看,跟你又沒有關係。」
「看看不行嗎?反正連C級機密都算不上。」
「哼,這裡面任何一個,要是研究好了,都能申請文化遺產!」
「得了吧,也就你那麼認真。對了……」郭小寶腦筋一動,道:「我跟你一起去查吧,幫你忙,義務的。」
「你自己的活幹好了沒有啊?別到時候又被主任罵,直接逐出七夜。」
「當然做好了,我辦事,你還不放心嗎,我一向穩重的。」
「算了吧,你辦事,我才不放心呢。」
郭小寶突然想起這句話不久前,自己還和何為這樣開玩笑說過呢,是啊,自己辦事,也夠不靠譜的,害了師父,這可也曾經是馬淇的師父啊。當即說到:「再怎麼說,你也是我的前任師兄,我能害你嗎?」
「哼,我還沒被前任師兄害夠嗎?」
郭小寶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平白無故地勾搭馬淇想起何為來了,當即清了清嗓子,換了個話題道:「你先研究哪個課題啊,就這個吧,『相聲第九德是否確有其人』,我看就不錯。」
「得了吧,誰像你一樣做事沒譜啊,我們可都是開完會,討論完畢,分配好任務才去執行的,這個任務不歸我管。」
「那你是哪個啊?」
馬淇的手指一下指向文件的末端,道:「就是這個。」
郭小寶一看,不覺直搖頭,這個任務是:「討論相聲的起源是否與全堂八角鼓有關。」
「我的天啊,這麼專業的問題!」
馬淇斜著眼看著郭小寶道:「那你還幫我嗎?」
「幫!怎麼不幫。我郭小寶,向來說話算話的。」哎呀,誇下了海口,沒有辦法,只能硬著頭皮上了,不過,也未必就探知不出什麼消息來呢。
坐在車上,馬淇一邊開車,一邊說:「我這次要訪問的對象,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叫李忠,據說他是現存的唯一的,能演出全堂八角鼓的演員了。」
郭小寶打斷道:「對不起,我問一下哈,什麼叫全堂八角鼓啊?」
馬淇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郭小寶道:「你連全堂八角鼓都不知道啊,師父沒教過你。」
「沒有。」郭小寶的頭擺得跟撥浪鼓一樣。
馬淇拿這個小白癡,真是沒有辦法,只好解釋道:「八角鼓本來是指一種樂器,後來演變成為一種曲藝形式,八角鼓發展十分完善,有多種表演形式,很多人都認為,其中一種發展成了後來的相聲,但是,也有人認為,相聲是單獨發展起來的,但是其中吸收了八角鼓藝術的特色……」
馬淇才說了幾句,回頭一看,小寶已經進入了甜美的夢鄉,不禁搖搖頭,安心開車了。他想不到,小寶會下那麼大決心拜郭興國為師,學相聲,不過現在看來,他對曲藝,其實也並不是那麼感興趣,那麼,他究竟又為什麼要拜師呢,馬淇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懂郭小寶了。
那藝人的家,住在一條狹小的胡同裡,車開不進去,馬淇只好停在了巷子口,喚醒了正做美夢的郭小寶,向裡走去。
沒走幾步,就看見前面有一個佝僂的身影,一個男人背著一大捆紙箱、廢舊報紙之類的垃圾,步履蹣跚地往裡走,身上散發出難聞的氣味,馬淇摀住了鼻子,從男人身邊蹭過去了,小寶見了,卻停下來,道:「大爺,我幫你吧。」
這是一個頭髮花白的男人,年紀應該不會很大,但是艱辛的歲月過早地在他身上烙下了印記,所以,看不出他到底有多大年紀。他面無表情地說:「不用。」可是郭小寶已經搶著把那一大捆紙箱駝到了自己背上,也不顧髒淨,道:「走吧。」
這是一個死胡同,那男人的家在小巷的最深處,門口堆滿了廢銅爛鐵,廢報紙、易拉罐,小寶幫男人把東西規整好,就對馬淇道:「走吧,咱們找高人去。」
馬淇卻看著門牌驚愕地閉不攏嘴,他回過頭,問那男人道:「大爺,請問您是不是李忠先生啊。」
李忠裂開嘴笑了,露出又黃又爛的門牙:「是啊,你們查戶口啊?」
馬淇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道:「您就是全堂八角鼓的唯一傳人?」
李忠又笑了一下,帶著一點鄙夷的神情道:「啥八角鼓,不知道。」
說著,就伸手把馬淇往外面推,道:「好了,好了,你們快走吧,別耽誤我幹活了。」
就在推攘之時,郭小寶發現從馬淇的衣袋裡露出一個布條的角,怎麼這麼眼熟啊,他兩步上前,就把那布條從馬淇的口袋裡抽了出來。
拿出一看,居然是一塊手絹的三分之一,是中間的那一條。上面還有紅色的字樣,他顧不上兩人還在拉扯,從自己的包中拿出了太婆婆給的那塊手絹,拼湊了上去,圖形合起來了,依稀能夠認出是「曼倩社」這三個字的一部分。
郭小寶欣喜若狂,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他一把抓住馬淇問:「你是誰的後人,於柏還是高峰?」
馬淇一下子被問蒙了,道:「誰?我是誰的後人?」
李忠也發現了這一變故,停下來聽兩人說話。
馬淇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道:「我爸爸姓馬,媽媽姓唐,不姓于,也不姓高啊。」
郭小寶一下子洩了氣,這是怎麼回事啊,馬淇怎麼會有手帕的?
想到這裡,問道:「那你告訴我,你這手帕是怎麼來的?」
「我媽給的,讓我隨身帶著,說,可能會有人拿著另外的兩塊,來找我,現在看來,那個人就是你了,應該我問你,這究竟怎麼回事?」
「一言難盡啊。」
就在這時,李忠突然發話了,他說:「你這髮簪哪裡來的?」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郭小寶手裡的髮簪,郭小寶一直把它和手帕放在一起,隨身攜帶,剛才拿手帕的時候,一併拿了出來。他忙解釋說:「是太婆婆給我的。」
「太婆婆?」李忠略一沉吟,道:「你太婆婆是不是姓方。」
「是啊,你怎麼知道。」
「好吧,你們進來吧。」李忠打開了房門。
馬淇和郭小寶都是一愣,李忠道:「你們不是對全堂八角鼓感興趣嗎,想知道的話,就跟我進來吧。」
進得屋中,兩人發現,這是一個極其簡陋的房間。半間房堆滿了樂器,可是都蒙上了塵埃,另半間房,只有一張桌子,兩個凳子,連床都沒有一張。兩卷蓆子和幾床又破又爛的被褥擱在牆角,上面還擺放著幾個塑料袋,裡面估計是衣服。
北京城居然還有窮成這樣的人?而且看樣子,還是個老北京。
李忠自己揀了一個凳子坐下,道:「家裡簡陋,你們自己挑地方坐吧。」
最終,郭小寶和馬淇誰都沒有好意思去坐那唯一剩下的凳子。馬淇拿出錄音筆道:「請問可以錄音嗎?」
「隨便吧。」
郭小寶攔住馬淇道:「先等一下,李大爺,請問您怎麼知道我太婆婆啊?」
「我是聽我的祖輩說的啊,我的爺爺,想當年可是堅琴門的掌門,他叫龔衣,我奶奶也是堅琴門的人,她叫李雲馨,人稱花板皇后。」
這些可都是響噹噹的人物,單說這李雲馨,她首創了花板技法,給快板門帶來了突破性的改革,據說她雖然是女子,可是口齒伶俐,思路敏捷,最善於現編現唱數來寶。
不光如此,原來這李忠和堅琴門也有如此深厚的關係,難怪他家裡有這麼多樂器了。可是,作為一個名門之後,怎麼會沒落到如此下場。
李忠繼續說道:「你太婆婆,是不是叫方云云啊?」
「是。」
「我聽我奶奶說了,方云云,可是長春會的人啊,手眼通天。」李忠眼中一片神往。
馬淇咳嗽了一聲,把眾人的思路拉回來,他打開了錄音筆,開始了訪問。
「李大爺,請問在您心目中,全堂八角鼓是什麼概念?」
「什麼概念?就是一群閒得無聊的公子哥兒,消遣娛樂的玩意兒罷了。」
馬淇知道,八角鼓作為一種演唱形式的出現,始於清代。康熙三十五年李聲振《百戲竹枝詞》「八角鼓」條目說:「形八角,手擊之以節歌,都門有之。」其中「手擊之以節歌」說明八角鼓已經是伴奏的樂器了,這種演唱形式已經在北京形成。
李義打開了話匣子:「八角鼓這東西啊,滿族八旗子弟可喜歡唱了,從乾隆中葉以後興起。最早產生的叫岔曲,後來又有了群曲、拆唱、單弦、雙頭人等幾種形式。其中單弦為一人自彈自唱;雙頭人是一人持八角鼓擊節演唱,一人以大三弦伴奏,後雙頭人也統稱單弦。」
郭小寶又開始覺得昏昏欲睡了,不過沒有地方坐,一直站著,想睡也不得睡,只能勉強支撐著,他開始後悔,不該來湊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