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莊繼慈、巴小鳳、孟子達同時遇險,但他們都沒有死,因為有蒙細奴和龍瓏。
在少林寺中,龍瓏和蒙細奴不像其它人,或有生死大仇,或是多年積怨,或是兩國交戰,各為其主。他們只是有不同的目的,並無非要分出生死不可的矛盾。何況她們還曾經都是如意峰的人,龍瓏入山時年紀尚小,蒙細奴也曾抱過她,所以她們鬥得並不激烈。所以一看到莊繼慈遇險,龍瓏立刻扔下蒙細奴前去救助。蒙細奴也正好可以脫出身來助巴小鳳和孟子達。
蒙細奴躍到孟子達和巴小鳳身前,龍頭枴杖奮力一擋,那銅鼎力量何等巨大,一拐之力,根本如杯水車薪,只將蒙細奴的雙手虎口震裂,卻絲毫沒有減慢銅鼎的速度。
龍瓏手中長劍脫手飛出,磕在風雷刀上。風雷刀鋒利無比,武四霜順勢一檔,即將來劍斬作兩截,餘勢依舊不減,直插莊繼慈小腹。
蒙細奴一杖攔不住銅鼎,眼見孫兒孫媳,將砸為肉泥,和身撲上,雙足踢那銅鼎,雙掌卻將孟子達和巴小鳳擊出了少林寺的院牆。
她這一招集中全身力氣,力量十分巨大,但也只來得及將孫兒孫媳救出險境,自己讓那銅鼎一撞,腿骨先碎,連帶全身所有骨骼,寸寸斷裂。
風雷刀被龍瓏的劍撞歪了一點,莊繼慈趁勢疾閃,終究還是慢了一下,嗤一聲輕響,右手手腕應聲而斷。但他的左手日月箭也在同時射出。
武四霜一刀得逞,正欲反身補上一指,不想眼前冷氣嗖嗖,日月箭已到了面門。要將向前的身形變作後退卻是不可能,武四霜沒想到莊繼慈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朝自己發箭,只能身子打個旋閃避。這一切不過眨眼功夫,就在這眨眼功夫,日月箭已劃破了他左臂的皮膚。但就這麼一點點傷口,武四霜已覺得整只左手抬不起來了。
莊繼慈恨武四霜狡詐,在最後一箭中,竟餵上了劇毒。
若在平時,武四霜可以慢慢運功化毒,此時卻是強敵環伺,龍瓏、曲寒風、曲畫詩、公孫泰等人四面圍上,哪裡有功夫御毒?他咬牙回刀刷地一刀,將自己左手自手臂受傷處斬了下來,隨手點了幾處穴道,止住血,長嘯一聲,向少林寺外逃去。
四人見他壯士斷臂之狠,紛紛一呆,起了憐意,竟叫他逃了出去。
龍瓏從懷中掏出藥膏,為莊繼慈敷在傷口上,眼淚一滴一滴地滴在莊繼慈的斷腕上。
莊繼慈笑道:「我斷了一腕,他斷了一臂,他還是賠了。」語氣十分豪邁,但在龍瓏耳中聽來,卻十分淒涼。
英雄,所謂英雄,要爭的竟是這樣一點東西。
蒙細奴身死,莊繼慈和武四霜重傷,均在一剎那間發生,此時季晚晴和巴蜀正鬥得緊張。
巴蜀不必掩蓋身份,將原有功夫,盡數使出,武功大增。他以前曾與季晚晴有過數次爭鬥。以巴蜀的面目出現在大雁塔下時,不敢使四大神功。以皇甫仇的面目出現時,卻不敢使出巴蜀的功夫,怕被季晚晴懷疑,所以武功比季晚晴始終差了一籌。此時全力以赴,季晚晴竟也不是他的對手。
季晚晴在大雪山中與龍瓏、莊繼慈互相切磋,對四大神功的理解又有加深,只是巴蜀的功力比他深三十年,這三十年功力當真非同小可。就四大神功本身而言,巴蜀比季晚晴是要差一些,但巴蜀經驗豐富,雜學頗多,見勢不對,用其它武功對付一下,往往能化險為夷。當年巴蜀與唐鑒、季無悔一起在戰場上拚殺之時,每時每刻都要遇到危險,所以他對危險幾乎有一種野獸的本能了。
二人鬥了千餘招,體力下降極快,季晚晴的易筋洗髓功雖強,但卻是速成的,不及巴蜀來得深厚綿長,鬥得越激烈,內力不足的差距越明顯。龍瓏和辛玉儀心急如焚,卻又插不進手去,在一邊乾著急。
此時少林寺中的戰鬥基本上平息,邵侯星、蒙細奴死了,武四霜、巴小鳳、孟子達逃了,刀樓、箭城和其它投降皇甫仇的劍派也紛紛扔下兵器。
唯一剩下的就是季晚晴和巴蜀還在拚鬥。
少林寺的山門,突然走進來一男一女兩個人,男的酷似季晚晴,只是老一些,女的俏麗絕倫,只是臉上全無血色,不類活人。
男的走近季晚晴和巴蜀,道:「三弟,當年你答應過我,不害我兒子的。」
那女的道:「晚晴孩兒,為娘報仇哇。」
在場的人聽他們兩一開口,都嚇了一跳。他們之中當年見過季無悔和江霞的人極少,見多年已死的人突然出現,都目瞪口呆。巴蜀則更為吃驚,因為來人不僅面目是季無悔和江霞,連他們身上穿的衣服也是當年臨死時所穿。
江湖中人在刀口槍尖上過生活,殺人乃是家常便飯,大多不信鬼神,否則就不敢膽大妄為了。但巴蜀不同,他害的是自己結義兄弟。這些年來,又怕妻子、女兒發現自己和秘密,日日夜夜擔驚受怕,今天終於真相大白,柳se青已死,巴小鳳捨己而去,早已不知所措,季無悔和江霞的鬼魂一出現,登時魂不附體,顫聲道:「你們是人是鬼?」
季無悔道:「我們自然是鬼。在你手下死的人中,又有哪一個是活著回來的?唐大哥屍骨無存,大嫂和三個孩子俱是無頭之鬼。新近又添了辛十一娘和出虛道長,閻王說你害人太多,每天有新鬼去哭訴控告於你,他煩得要死,特遣我們前來捉拿於你。」
江霞手中鐵鏈子叮叮噹噹一響,道:「巴蜀,你陽壽已盡,還不快跟我們走?閻王等急了,叫你多上幾回刀山多下幾回油鍋。」
巴蜀一蹦三尺高,道:「這不關我的事,我也是被逼的。」
季無悔正將鐵鏈去套巴蜀,被他一蹦蹦開,江霞打出一團似雲非雲,似霧非霧的煙霧,籠罩在二人之間,喝道:「閻王要人三更死,不能留人到五更,你還一味推托,是想惹閻發怒麼?」
巴蜀張牙舞爪,神情恐怖,叫道:「這不關我的事。我是為父報仇。我是為了妻子女兒的安全,我是不得已才這麼做的。」
季無悔搖頭道:「罪孽已然造下,光憑這兩句話是不能洗清的。」
巴蜀道:「我可以悔過自新。我今天將大宋的軟骨頭們都招集到了少林寺,現在都被他們一一收拾了,從此大宋武林可以一同助王師抵抗金人,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這樣苦心安排,不也是為了減少我的罪孽。」
季晚晴道:「巴蜀,你不要花言巧語再來騙人,你若真有悔過之心,當初在死城追殺紅蓮會時為什麼不悔過?在武當山殺害辛十一娘和出虛道長時為什麼不悔過?現在眼看大勢已去,便編出這麼一套話來,騙得了誰?」
巴蜀道:「晚晴,我可是你叔叔。」
季晚晴道:「你養了我八年,我知道。可是這八年中要不是柳阿姨和小鳳妹妹,我恐怕早屍骨無存了。你又何曾有恩於我?在新安江畔,你當著辛十一娘、宋一舟、董千絕面前,不敢不救我,可是你不教我武功,卻又不留痕跡地想害我。以你的武功,又豈會不知道我在那飛來石後?現在柳阿姨已死,我與棋莊恩怨一筆勾消了。」
巴蜀笑道:「想不到你連這節也想通了。不錯,那一招『流星飛花』確是我同武四霜商量好的,要至你於死地的招式。」
季晚晴道:「可是那天小鳳妹妹也在石上,萬一我不能將她推下石來。她豈不是要同我一起摔到懸崖下面去麼?」
巴蜀道:「那時候你年紀雖然不大,但我早知道你不會舍下小鳳自己逃生的。我養了你八年,怎麼會連這點脾氣都不知道?」
「季無悔」和「江霞」的眼中忽然流出淚來。
巴蜀眼睛一亮,道:「鬼還會落淚麼?你們不是季無悔和江霞。」
「季無悔」將臉一抹,竟是龍瓏,「江霞」則是辛玉儀所扮。季晚晴思念父母,見父母出現,正喜不自禁,哪知竟是龍瓏和辛玉儀所扮,心中登時茫然若失,不知身之何置。
原來龍瓏本就擅長僑裝改扮,見季晚晴漸漸落在下風,當真出了「鬼」計。她們與季晚晴相處日久,早知道季無悔和江霞的模樣,甚至他們臨死那天的衣著打扮也瞭解得一清二夢。但二人為季晚晴的話所感動,落下淚來,卻為巴蜀看出破綻。
巴蜀雖知眼前的並非鬼魂,但腦中迷糊勁仍未過去,反而連眼前事物都模糊起來。
龍瓏笑道:「**霧的滋味還不錯吧?」她剛才放出的煙霧中,竟含有毒粉,一方面製造鬼魂的效果,另一方面也可以以毒制服巴蜀,可以使自己這方減少些傷亡。
巴蜀一驚,深吸一口氣,只覺得四肢懶洋洋地提不起一點勁,臉色頓時煞白。
祝、鄧、於、李、唐、季、巴七大高手的後人現在只有季晚晴一人,但旁系仍有許多,見巴蜀中毒,正是復仇的大好機會,立刻一擁而上,刀劍槍棍,向他身上招呼過去。
巴蜀身居數十種兵刃的圍攻之下,又中劇毒,身法不再靈活,少傾便中兩棍一槍。但他中槍之後,身上疼痛,神志猛然一醒。他立刻想到破解糊魂霧的法子,竟咬下一塊舌尖,奮起神威,自一人手中奪得單刀,在槍林劍陣當中,竟來去自如。
圍攻巴蜀的人均是武功一般的江湖豪士,豈是巴蜀的對手?見他剛才毫無還手之力,這會兒竟連傷十幾人,越鬥越膽寒。但這些人也是只進不退的人,何況面對自己的大仇人?雖傷亡十幾人,補上的人卻有二三十人。
龍瓏在一旁上叫道:「他是強弩之末,垂死掙扎。他體內毒性已然發作,大伙不必怕他。」
巴蜀全憑剛才咬下舌尖引發的一口氣,知道這口氣一洩,便是大限,須得趕快脫身,當下凝住全身勁力,向外直衝。他腳下的步子何等奇妙,手中招式,更是精妙,群雄人數雖多,卻也擋不住他。若叫他逃出少林寺,在少室山中要捉他,可就更難了。
辛玉儀急得跳腳,道:「晚晴哥哥,他要逃走了。你……」
季晚晴平靜地道:「玉儀,你放心,我不會讓他再逃走了。」
巴蜀左避右閃,雖又挨了一劍,兩刀,身上血流如注,但也終於叫他逃到了少林寺的山門邊。便在此時,眼前人影一晃,季晚晴已擋在他的身前。
季晚晴道:「巴叔叔,我曾兩次差點死在你的『流星散花』之下。今天我想再看看你的『流星散花』的威力。」
巴蜀喝道:「我現在自然還可以使出這一招。」將手中刀挽了個刀花,一招「流星散花」已然出手。雖在重傷之下,刀勢一點也不弱。
季晚晴輕輕一格,才知道刀中一點勁力也沒有,刀噹啷一聲落地。
巴蜀大笑道:「流星散花,流星散花,人的生命,也同流星一樣,至盡頭了。」他的全身內力,正在漸漸散去,頭腦很空很空,一切事情都彷彿變得非常遙遠。他喃喃道:「生、死。生有何歡,死有何憂?我以前真是太傻了。」身形晃了晃,撲倒在地。
身後追到的群豪七手八腳地將兵刃插在巴蜀的身上。巴蜀倒地之時,身上竟插有七把槍、五支劍、四把刀。傷口處沒有一滴血流出,他的血早已流光了。
季晚晴聽他臨終之言,竟似參透了人生人死的一個最大難題,撲通跪在巴蜀屍體邊,磕了三個頭,道:「巴叔叔,人是不是要到死的時候,才會明白生死的意義?」
眾人知他磕頭是為報巴蜀養育之恩,無人阻止,紛紛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