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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奔得甚快,少頃即離開鎮子,直奔至崆峒山腳,方才放慢腳步。季晚晴亦步亦趨,緊緊相隨。
上山之路那人並不走大路,盡在草木叢中穿行。季晚晴輕功雖高,畢竟不可能一點草木都不碰到。時間一長,前面的人終於覺察出了什麼,突然止步轉身。但季晚晴早有防備,立刻閃避在其身後,如此三五次後,那人終於放下心來,以為不過是山風或者小動物發出的聲音,便不再防備。
天微明時,二人一前一後,已到達山間一處屋宇之前,一片竹林之中,有一大漢打著哈欠,見到那人,猛然精神一振,道:「少掌門,你……」你一抬頭,卻像被點了穴一般,雙眼發直,盯著那人身後的季晚晴,下面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那人怪道:「怎麼?中邪了嗎?」他見那大漢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身後,然後醒悟,一抖長劍,迅捷轉身。
季晚晴也不再躲藏,似笑非笑地迎上他的眼神,道:「怎麼?中邪了嗎?」聲調語氣卻是學著剛才他的說法,充滿調侃意味。
那人大怒,借一轉身之勢,長劍遞出。
季晚晴卻不閃避,甚至將雙手往後一背,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
那人心道:你如此小瞧我,受了傷卻不能怪我了。劍尖抵到季晚晴咽喉處,卻見季晚晴猛地朝長劍吹了一口氣,那精鋼長劍卻如豆腐渣一般,寸寸碎裂。
守衛早已大聲示警:「有敵人。」說罷亦長劍在手。
那人眼中掠過一絲不敢相信的神色,道:「你……你是季晚晴?」
季晚晴:「正是在下。聽你部眾叫你少掌門,那你應該是崆峒掌門人之子了?我倒要找你父親評一評理,問一聲我什麼時候得罪了貴派,卻要來刺殺於我?」
其實季晚晴早在尾隨那人上山之際便已悄悄將他鞘內之劍震碎,只是因沒遇上外力,長劍外型未變。此時他一抖劍花,加上季晚晴鼓起內力吹了一口,自然劍便散了架。那人不明就理,卻道季晚晴的武功已到能夠將鋼劍一口吹碎的程度,便是傳說中的劍仙也難做到,不由得又驚又怕。
他一梗脖子,道:「此事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不干崆峒派的事。我技不如人,要打要殺,悉聽尊便。」說得雖硬,聲音卻在微微發抖,底氣不足,氣焰大消。
季晚晴道:「我們前世無怨這世無仇,打你殺你來做啥。只是我想知道到底哪裡惹了你們。」
那人卻道:「我不會說。不管你用什麼方法。」
季晚晴道:「這樣啊,那你走吧。」
那人一愣,道:「走?怎麼走?」
季晚晴失笑道:「怎麼走還要我教?用腳走啊。」
話音剛落,一名白鬚老者,滿臉怒氣,急匆匆趕來,身後跟了十幾個人。
季晚晴看他們的身法,知道他們的武功竟都不弱,心道:崆峒派成名百年,果非幸至。那老者走近,伸手打了年輕人一耳光,罵道:「崆峒派的名聲都被你丟光了。」
那人捂著臉,低下頭道:「孩兒知錯。」退入人群,再不發一言。
老者拱手道:「不知道天雲幫幫主季少俠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季晚晴也還禮道:「不敢不敢,後生晚輩,衝撞寶山,請問老丈尊姓大名。」
老者道:「老夫謝大年。這是犬子謝小明。」說著指了指那年輕人。
季晚晴道:「虎父虎子,謝少掌門年紀輕輕,便已有這身功夫,崆峒派果然名不虛傳。」他心地十分良善,見謝小明因自己挨了父親打罵,全忘了他是去刺殺自己的,心中竟然有一絲內疚。
這兩句話本是季晚晴謙遜之詞,客氣一下,不料謝大年聽在耳裡,卻比罵他還難受。自己兒子尚比眼前這少年大上幾歲,不僅鎩羽而歸,還將別人帶到家門口方才發現,實是奇耳大辱。但他城府極深,心中雖然不忿,臉上卻一絲也不表現出來,還笑道:「幫主過獎。幫主遠道而來,老朽理應略盡地主之誼。請進內奉茶。」
季晚晴本想看看到底崆峒在玩什麼花樣,既然對方謙恭有禮,就沒這個必要了。而且此時天色已亮,心中掛念玉儀,便拱手道:「在下還有要事,改日來訪。」正欲轉身下山,竹林中卻忽然閃出一個小和尚,叫道:「別被這老狐狸騙了。」
小和尚十四五歲的樣子,一襲灰布僧衣卻是星星點點的血跡。頭頂六個戒疤,當中卻有一道劍傷,雖已結了痂,卻更顯猙獰恐怖。小和尚顯然有多日未好好休息,眼圈黑黑的,神情十分疲憊,不過一雙眼珠子仍是靈活地轉動,透著一股機靈勁。
季晚晴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小和尚,頓住身形,笑道:「這位小師傅,法號如何稱呼?為何說謝老前輩是老狐狸?出家人出言無狀,可以要下拔舌地獄的。」
小和尚氣鼓鼓地道:「貧僧空靈,平生不打逛語,也不說別人壞話。只是這老狐狸太壞,小和尚下十遍地地獄,也要罵他。」
謝大氣見小和尚突然現身,已然變色,右手握住劍柄,左手環成一個圓圈向上一舉。他手下十幾個立刻分散,隱然形成一個包圍圈,將季晚晴和小和尚圍在當中。
季晚晴冷然一笑,毫無懼色。奇在那空靈在包圍之中,竟也一點不怕。季晚晴暗暗稱奇,便道:「怎地你也不害怕嗎?」
空靈道:「有啥可怕的,你剛才呼一吹,便把他的劍吹斷了。這會兒只消再吹上……一、二、三,嗯,十四口氣,便把這幾位凶神惡煞的施主的劍都吹斷了。我還怕他們做啥?」他從小受佛法熏陶,並不如那些市井無賴般罵人之話張口就來,所以讓他罵人也罵不出啥。只是在施主前面加上了「凶神惡煞」四字,也算是罵過了。何況前面謝小明在他面前如惡鬼猛虎,現在卻如綿羊一般,也算是諷刺。
季晚晴見空靈頭上的傷疤卻是新傷,問道:「空靈,你頭上的傷是怎麼弄的?」
空靈扁了扁嘴道:「拜他們所賜。」
季晚晴心道,果然是崆峒所為,既然這樣,也不急著回去,倒要把這事弄個水落石出了。
空靈見季晚晴人雖年輕,本事卻大,而且在包圍之中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一顆受了多日委屈的心終於鬆了。他畢竟年小,見有可講理之處,眼圈便即紅了:「季少俠,你要替我師傅報仇啊。」
季晚晴一驚:「你師傅?」
空靈道:「我師傅大肚和尚。」
季晚晴道:「原來是少林的。那你師傅呢。」大肚和尚雖少行走江湖,但公孫他們十分熟悉,這些ri跟季晚晴講少林的情況時,沒少提到。
空靈的眼淚終於掉下來了,道:「師傅歸西了。」
季晚晴大驚,道:「少林已經遭了劫難了?我們還是來晚了。」
空靈搖了搖頭:「不是,師傅是死在崆峒這些賊子手上的。師傅和我是受方丈指派,前往五台山。途經這裡時候,他們,他們也說要盡地主之誼,要奉茶請飯。師傅不疑,他們卻在吃飯的時候,露出了相。師傅護著我,被他們殺了。」
小和尚恨極崆峒,若是一般武林人士,這段話中,非加上十七八個老王八、老畜牲之類的,可是空靈卻沒半個髒字,少林為天下武林至尊,果然治下最為嚴謹,佛法講求化解,座下弟子自然最有修養,極是循規蹈矩。若有一人犯戒,便是受業師傅,同座師兄,也會一齊受罰。
季晚晴暗暗歎息,少林如此謹小慎微,固然保證古剎千年雄風不倒,但近些年人才凋零,武學式微,大致也與此有關了。
武學一道與別種技藝其實也頗為相通,除了必須的勤學苦煉外,還須有靈性有悟性,否則只是學習前人,沒有創造,路便越走越窄了。
少林派自唐初誕生,至今已歷時千年,自達摩祖師以下,無盡大師、一葦大師、一寂大師、普渡大師、紅衣大師等等,均是一代高僧,創下七十二絕技。然至宋以來,少林宗派已然形成,故步自封。雖有七十二絕技,然當下僧眾不能學習消化,卻是十成中習不到一成本領。
當下的少林眾僧自習藝始,便由師傅督率,每招每式,均不得有半點差錯,不能逾雷池半步。一點聰慧、一點靈性,皆遭抹殺。故而一個千人大派,竟鮮有後起之秀。
季晚晴暗自歎息,忽然眼中英光四射,逼問道:「謝掌門,空靈所言是實是虛?」
謝大年哈哈大笑,眉發亂顫,眉心一顆紅痣更是紅得發亮,此時他陣形已布成,有恃無恐,便不再忌憚,道:「真又如何?假又如何?是真你能奈我何?是假你又能奈何他?」言下之意便是這是崆峒和少林之爭,你還是少管為妙,兩邊你都得罪不起吧。
季晚晴道:「如此說來,你是定然要與少林為敵?要與天下為敵?」
謝大年道:「先走出我這十三劍陣再說你的大話不遲。」說罷右手一掙,身子轉過半圈,拔劍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