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祥之人,必臨大禍……」風若寒望著劉思仁總是過於善良的背影,繼續悠悠然地歎息著,歎息完,又轉向汪鴻:「可曾勸過少主?若收留此人,必……」
「我這話都嘮叨了十年……」汪鴻忿忿然感慨了一句,又警惕地望了一眼雪海,止住了話頭。汪鴻說的確為實話,無奈楚濤不聽。此刻幫腔的又多了個楚雪海:「風前輩時常說要有仁愛之心,江湖人俠義為大。君和大哥拚死才將我救出北岸,不論他是否不祥之人,雪海求風前輩念其俠心,仗義施救。如此,雪海才覺心安。」
「救是自當救,小姐會錯意了。只是……」風若寒望著雪海,若有所思一聲歎息,「轉告少主,天命難違,老風並無扭轉乾坤之力,只可盡人事而已。」
汪鴻低頭應和了一聲,把雪海的安全托付給了風若寒,駕著車覆命去了。
那句緩慢沉重的話語帶著悠長的餘韻緊緊纏繞著雪海的心。什麼叫作古之人?難道她與謝君和還能撞上了鬼魅不成?此人潛藏,有何居心?
「作古之人?」寒月之下,楚濤迎著淡淡的風,站在凝香閣酒樓的高處,含著迷離的笑,遠眺。樓下,又不知有多少佳人將癡醉在這俊朗的笑容裡。
「老風的猜測罷了,不足信。」汪鴻在他身後拚命搖頭。
「風前輩倒是提醒了我……這捲浪而起的琴音,這踏水無痕的輕功,像極了那個傳說裡的人物。數十年前,身居南岸,卻能與梨花劍老掌門分庭抗禮的人物……」楚濤自顧自說了半句話,雙眉一展,嘴角勾起一朵凌厲的笑。
「少主說的是——楚老莊主?」破音連連,汪鴻極力壓制自己狂亂的心跳。
楚濤微微點頭。這是個在楚濤出生之前就已叱吒風雲的人物,然而等到楚濤出生的時候,江湖的風雲已經將他的姓名吞沒。人們如今只記得他晚年時的別號「菊隱老人」,只記得那時候的楚家,大半勢力仍聚集於碧蓮洲。
「逆風而起,不平則鳴。立身濁浪,九死不悔。」這句逐羽劍派的箴言隨著他年輕時孤身仗劍天涯而響遏行雲。無論南岸還是北岸,或是抵抗蠻夷侵擾,或是遏制暴徒行兇,但凡留「風鳴」二字,無人不肅然起敬。飛步踏浪的瀟灑裡,劍光攜著琴音席捲了大半個江湖,也順便采走了大半個江湖的芳心。
直到有一日,攬鏡自照,兩鬢微霜。
突然就罷手了,不問因由。回到碧蓮洲的逐羽劍派,從從容容地接過沉甸甸的金印,做起了實至名歸的掌門。人們差點以為逐羽劍派會被他拉扯向江湖風浪的中心。但是他大筆一揮,在自己的書齋題匾二字:菊隱。非大事則閉門謝客成慣例。
琴音牧歌,翠竹霜菊,就已是菊隱老人全部的生活。他雖一貫置身江湖外,然而每說一句話都有振聾發聵的號召力,在南岸,德高望重。沒幾個人見過楚老莊主出手,但不少人都知道他與梨花劍派掌門的一場大戰,整整三晝夜的交鋒,竟未分勝負,直到相視而笑,握手言歡——這在南北兩岸多年的相峙裡,絕無僅有。而當時的梨花劍派,是除北岸秦家外最得勢的劍派。在曾經南北兩岸群雄逐鹿的歲月裡,是這位老者站在南岸的峰巔,寸步不妥協地堅守,使得北岸人一次次囂張地來,含著笑也含著恨默默退卻。
「然而,楚老莊主早已謝世多年……」汪鴻眉目一緊,不可置信。
楚濤只是笑,連他自己也不信的。他只知道年近百旬的楚老莊主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突然留書一封給逐羽劍派門徒,掛印而去,從此不見蹤影。後繼的楚原在晚輩之中脫穎而出,擔任了掌門之位。好似一則虎頭蛇尾的傳奇,菊隱老人的去向乃至生死,終是個無解的謎。甚至,他那引得浪濤四起的琴音也因為太過離譜而只被人當作傳奇而已。甚至隨著他的離去,楚家的盛景也漸漸退卻了光環,乃至而今,世世代代葬著楚家血脈的碧蓮洲也已落入他人之手。
曾有過無數的傳言,或言其厭倦了江湖爭鬥門閥傾軋,揮一揮衣袖避世而去;或言其自知老邁,行將駕鶴,不忍見門派凋零,後繼乏人,匆匆躲去了不為人知的角落;或言其早已得道,位列仙班,永訣凡塵。但一切美好的傳言都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去,化作一串串美麗的泡沫而已。
幾十年的傳奇,如夢幻泡影,散在江湖的塵埃裡,杳不可尋。
然而三十多年過去了,菊隱老人又重出江湖了?
楚濤細細地思量之下,重複著風若寒的話,搖頭不止:「作古之人……作古之人……」
然而,曾經不還是有人認為江韶雲早已形同乞丐般在南岸街頭斃命,他卻囂張地活著?
作古之人,其心若未死,終是有借屍還魂的辦法,令其重返人間。江湖從來不缺這樣的故事。有些人,無論是死了還是活著,但凡有一點消息,就會讓人坐立不安。而更多的人,無論生還是死,都譬如螻蟻,輕若鴻毛。
這就是江湖的法則,唯有強者才能生存。
「其人雖逝,其魂尚在。」鏗然之聲,譬如金石。楚濤深邃的雙眼正閃爍著寒星般的光,清冷地洞悉一切。
汪鴻憂心道:「少主一意重回碧蓮洲,此時卻出現如此人物……」
「原以為背後只是江韶雲一雙大手,卻不料,江韶雲只是拴在網上的一個繩結罷了。早晚是天翻地覆,即便沒有我,沒有逐羽劍派,這場大戰也遲早會到來。手握碧蓮洲,雖未必勝,然而,倘若此時無為,南岸遲早等著江韶雲的宰割……未雨綢繆,此其一。」楚濤斂容而歎。
「其二呢?」汪鴻至今不解他非走這一步不可的緣由。
「其二……烽火嶺,汪叔,你未曾見到……」楚濤突然又不說了。
汪鴻當然不知道楚濤在烽火嶺中見到了什麼。畢竟離開段家寨的時候,他一人獨行而已。但是從他深陷的雙目中,可以猜想,那決然是一幅地獄般的圖景。
「菊隱老人又怎會與江韶雲牽扯聯繫?」
楚濤一個眼色,示意汪鴻不必多言,同時劍柄已牢牢握在手中。
汪鴻四下張望探尋的時候,習慣性的笑又一次如霧般迷濛在楚濤的雙目。可以看得到樓下,密密匝匝的武師從四面合圍了凝香閣。只留這一扇窗的出路。「汪叔,你先走。」身後的異動正如潮水般湧來,成百成百的武師帶著各種兵器聚攏在這不大的凝香閣。其中,各種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無一例外帶著騰騰殺氣。衣著齊整的武師背後,跟著浩浩蕩蕩遊俠的隊伍,刀光如霜雪,幾乎要把黑夜映成白晝。
「這時候要我走?!」汪鴻氣結。
楚濤狡黠地一眨眼:「我一個人,他們更不敢怎樣。告訴風前輩,事了,我找他下棋。」
門被轟然推開的時刻,汪鴻一竄身直接從護欄翻身下了一樓——留著幫不上忙,開溜至少能湊幾個救兵。儘管此時,逐羽劍派的水遠遠解不了這燃眉之火。就算有飛鴿也無用。汪鴻暗自捏了把汗:楚濤這回犯了眾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