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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八十四 拼將一軀(一) 文 / 清月冰藍

    陰暗潮濕的地牢。

    謝君和緩緩睜開雙目,週身盡皆是瀕死的痛感,每個關節都滲透著讓人麻木的寒意。趙海駿與唐耀一樣,都是用毒的高手。試圖抬手,才發現自己的右手居然與雪海的左手纏絡在一起。啞然失笑。

    雪海被他一動,也驚醒過來,發現他還在身邊,很放心地笑了笑。

    「何苦,丫頭?」謝君和搖頭道,「你哥的罵聲都穿過長河到我耳朵裡了。」

    「讓他罵去,如果這也要罵的話。」

    「別任性。」他努力使自己的語氣柔和一些。

    雪海望著那張早已被滄桑的塵垢覆蓋了真實年齡的臉,找尋著趙海駿口中「血鬼」的影子,卻居然找不出多少殺人者的鋒芒。或許是因為虛弱,或許是因為心底深埋的憂傷,雪海只看到一片毫無血色的絕望裡,他閉目等待一陣狂風將自己粉碎……

    「謝君和已廢。」她想到了趙海駿的評價,也想到了凝香閣竟夜飲酒的醉漢。

    欲言又止,怕觸及他的痛處。

    「問吧。」謝君和突然說。

    雪海低下頭,收回不太禮貌的目光。

    謝君和一笑:「趙海駿其人,在北岸有個怪名聲,從不說謊。」

    雪海一陣驚詫,隨即閉了雙眼,不用再問了。謝君和也完全明白她在想什麼:任誰聽到自己身邊有個曾經殺人無數的殺手都會心生恐懼,何況楚雪海還是個涉世未深的丫頭。「後悔還來得及。」他說。

    「我不!」

    「別耍孩子脾氣。諾言不能輕許。何苦拿自己做賭注,去賭一個與自己毫無關係的人的生死,到頭來禍害的還是自己。在這江湖,沒有人會來心疼你。」謝君和的聲音頗有幾分沉痛。也許,是想起了另一個名字。

    「我不是孩子了。」雪海強調。

    「可你還是不明白:這只是我和趙海駿之間早晚要解開的恩怨。我自己做錯的事,我欠他的命。你根本沒有必要捲進來。」

    「已經捲進來了,君和大哥!」雪海突然站起,肅然道:「你聽著,你得帶我回去,不管咋樣,你必須答應!」

    「趙海駿也算是個義氣人,不會把你怎麼樣。」

    「不,我是說你!我只要你帶我回去!」

    謝君和明白過來,是自己那些該死的話激起了雪海最容易氾濫的同情心:「那我在閻王殿前又該多挨一道剮。」他苦笑一聲,「我真不想害你,雪海。」

    鐵門外,幽幽的聲音隔空傳遞:「郎情妾意啊!」與此同時,趙海駿堅實的步子敲碎了地牢的寧靜。

    雪海主動護在謝君和的身前。

    趙海駿見此,刻薄道:「姓謝的,十幾年你就混出了這麼點出息?要讓個一點不會武功的女人為你擋刀子?」

    謝君和凜冽一笑,殺伐之火重新在身體裡點燃:「你又有多大出息了?不就是想殺我麼?還弄個女人在邊上看熱鬧,顯擺自己多英雄?有種直接動手,老子候著你!」

    趙海駿的憤怒也在頃刻間燃燒起來:「真以為我不敢劈死你?」

    「放楚雪海走,我的人頭你儘管拿去。」

    「你想耍什麼花樣?!」

    謝君和坦然一笑,一字一頓道:「做了血鬼,又想做回人,即便你不殺我,也有其他人會動手。當年是我殺的人,我認賬。十六條命,換我一顆人頭,不虧。順便,我欠南岸那傢伙的命,也一併去閻王殿前還了。」

    趙海駿沉默許久無話。他以為如今整日沉醉在酒樓的謝君和早已鬥志全無。北岸人都早已把他當成一個死人。未料想,今日的謝君和,比當年更加可怕。當年的謝君和不言不語,劍光一寒,人頭落地。今日的謝君和,每說出一個字都是發響的。趙海駿不怕對付一個劣跡斑斑的殺手,但當這個殺手雙手奉上自己的人頭,他反而忐忑了。

    趙海駿想了想,又望了一眼楚雪海,冷笑道:「我再給你個機會,明日校場,你我一刀一劍,一戰定生死。我若死,你帶楚雪海走。反之,楚雪海就得去齊家!」

    「你!」雪海恨恨地咬牙。

    趙海駿抬起她的下巴,惡毒地注視著她:「我雖救你,你卻恩將仇報,幫著我的對手害我。草場著火的事難道沒你的份?這樣的女人,用什麼下場收拾都不為過吧!」

    雪海的心頓時涼了半截,正欲和他論理,就見他抖了抖袍子,鐵門在他的影子消失的瞬間砰然作響。於是一切都飄散在冷峻的空氣裡,包括那股子激烈的怨怒。

    「明日?」雪海急道,「你傷成這樣,明日怎麼與他比?」

    「這你還看不出來?」謝君和搖頭歎息,「他只是在找個名正言順的借口,了結了我。這傢伙在北岸聲名向來不錯,即便居於雪域,仍有不少英雄慕名歸附。既不想砸招牌,又想報仇,比武是最好的理由……正道中人殺人,慣用的手段。」

    「可這不公平!」雪海異常憤慨,她想說:這比直接害人性命更不公平,殺了人,還得讓被殺的背個罵名!忽然覺得趙海駿只是道貌岸然罷了。她絲毫不懷疑,此人在完成了自己的目的之後,自然會及時清理楚雪海這顆已沒有多大價值的棋子。

    「也不怪他,我殺的人,只有自己一命相抵罷了……他已算是仁慈。」

    「可……」

    「該慶幸沒有落在更無賴的齊家手裡,」謝君和鬆了鬆先前緊蹙的眉,費力地倚著殘劍撐起身子,「這是唯一能離開的辦法——扶我一把。」

    雪海不明白他要幹什麼,然而雙手相連,她只好上前扶住他。

    只聽到渾身的骨骼微微作響。只看到撐著劍柄的雙手劇烈地抖動。他緩緩將左腿前移了半寸,又半寸。冷汗已不由自主地順著額角滑落。終於站穩,再換右腳,冷不丁左腳一軟,雙腿頓時失去控制地跪倒。「啊!」痛苦的呻吟從牙縫間擠出。雪海匆忙相扶,才沒有讓他立時跌落在地:「別勉強,君和大哥,會牽扯傷口的!」她明白過來,他只是想活動活動,多幾分勝算罷了。可明擺著已是敗局了!

    君和蹙緊了眉,沉重喘息道:「讓那傢伙送你去齊家?還不如直接宰了我……」誰都知道:雪海落在齊家會遭遇什麼。他必須振作。然而此時,他連半分都動彈不得。歉疚地抬眼,望了望她急得滿面羞紅的模樣,笑了。

    「當年我救不了素素,今日救不了你,真是天罰……」

    「別這樣,君和大哥,我們一起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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