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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六十六 敗如山傾(二) 文 / 清月冰藍

    回憶之中,什麼都看不清,如有濃霧瀰漫了雙目。伸手去抓,身體裡卻有股碎裂一樣的疼痛穿心而過。他忘了自己已經沒法動。

    「別動,忍一會兒……」輕柔如歌的聲音落在他的耳邊。這使他有了活下去的念頭——是的,活下去,才能知道,到底是誰救了他。才能知道,是怎樣的一顆心,還會對深巷裡一堆發臭的污物有著憐憫?

    「素素……」他對著眼前的背影默默呼喚,眼眶微微濕潤。十年未見了,素素……

    哪怕面前的並不是素素,那也是找尋她的唯一線索……她一定見過素素吧,不然,為何如此相像呢?更奇怪的是,如果這也是木葉的算計,他憑什麼知曉?

    不遠處,酒樓琵琶聲又起,那女子拐過了牆角。

    他挪動了一下寒風裡僵硬的身軀,準備追去。冷不防腦後驟然一記悶棍,似炸開的雷,眼前的天空霎時伸手不見五指。不好……

    天旋地轉……

    混沌之中,是青石板徹骨的涼意把他催醒。他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似乎還想找尋素素在人間的一點殘跡。然而琵琶聲已經杳不可聞了,街面上空蕩蕩的風呼嘯而過,把什麼都帶走了。天依然黑著。

    「素素……」他冷笑一聲。

    是誰那麼惡毒,居然用仿若素素的影子來迷惑他?

    怒火立時燃遍了週身。

    扶著牆根半日,才站穩。渾渾噩噩,搖搖晃晃,似乎還有意識,卻似乎已操控不了自己的行為。緩緩地挪動步子,卻總踩不准自己的重心,只是為了活動而活動,以抵禦著腦後的麻木感。

    誰下的手?不知道,他的思維停滯了。

    必須得找樣東西,讓自己恢復精神。

    酒?潛意識裡冒出來這麼個字眼。

    酒香隨風飄來,甘醇入心。對了,大概只有酒能讓他自己清醒。眼前的飄忽不定裡,有熟悉的台階,熟悉的樓閣,還有熟悉的聲音。門卻關著。

    用盡全身力氣砸了幾下:「老子要喝酒!」

    木門開啟,露出嫣紅的面容。凝香閣?他居然走到了凝香閣來!

    慘笑一聲:「做不做生意?」

    凝香閣早就關門了,但嫣紅依然把他扶了進來。踩著凝香閣的磚石地面,卻好似踩在棉花上——莫非他還沉醉在夢裡?不知道,他只想喝酒,醉一場,醒過來,一切就都過去了,就當這一夜做了個和素素有關的夢。

    嫣紅坐在他的對面,什麼也沒有問他,只為他遞上了酒罈,打開封條。

    他徑直抱壇咕嘟咕嘟灌了幾大口,濃香撲鼻,酒入愁腸,燒灼著他的腸胃,也燒灼著他的整個身體。麻木了,心上的刺痛漸漸淡下去,頭腦的意識混沌起來,一切的感官末梢都緩緩地黯淡下去。他仍要喝,拼將性命,換一夜長醉。

    醉意朦朧裡,他看到嫣紅美得風韻十足的臉上,居然也閃過一絲惆悵。是同情麼?

    他粗聲道:「別同情我。同情我的人沒有活路的。」

    嫣紅只是衝著他溫柔地笑,沒有一句多餘的話,似乎了然了他的悲傷。

    不記得嫣紅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只知道自己埋頭於杯中,再也看不清四周,分不清事實與幻境。幻境裡,素素依然笑著,甜美異常。

    他是被一桶水潑醒的。

    那時已是清晨的街面上——昨夜,突然恍若隔世的遙遠。

    一桶冰水從頭淋到腳,寒意如穿心而過的箭。霎時,如夢方醒。怎麼會到大街上的,他全然不記得了。

    只是眼前再尋不見素素,也尋不見嫣紅了。抬頭,除了刺眼的天空,就是那張更刺眼的面孔?——汪鴻。正是這頭一次見面就把他當乞丐的混蛋!

    酒氣未散,怨氣無處發洩,一股子無賴勁藉著酒勁火一樣燃燒起來。他「騰」地躍起:「怎麼?想找不痛快?」順手去撈自己的劍。怪了,不在腰間。再看汪鴻的手裡——他什麼時候有膽量拿走了殘劍?譬如灼油遇了火星,轟然炸開。

    撞上去的時候,卻被一股更大的力量反推在地。

    呵,是被逐羽劍派的劍客包圍了?七八個人,專來對付他一個。每個人都如盯著惡魔似的怒視著他,要把他撕碎似的。

    「打算一起上?」他又一次站起,拳頭握得吱嘎作響。

    「他還不清醒。」汪鴻向四周擺了擺手,再朝他喊話,「帶你去個地方,醒了酒再言其他。」

    「不能在這兒說?」

    汪鴻突然凶悍地瞪了他一眼,忍著怒氣道:「少主讓我問你話:紫玉令還在不在身上?」

    黑臉一瞬間變成了可怖的白臉。昨夜的事,他依稀記起了一些,以為木葉出現,追著好似素素的女子,遭了襲擊,然後——喝了酒。紫玉令?他完全不記得了,也許遭襲那會兒,那個人就是衝著紫玉令來的?糊塗,這不正是木葉的把戲?

    糟了,楚濤的面前,該怎麼交差?摸了摸自己僵硬發冷的脖根——這可真是拿自己的人頭都賠不起。完了完了完了……

    汪鴻朝他慘淡一笑:「隨我去看看吧,他說,大約真是能讓你醒了酒。」

    鎮子依舊安睡著,少有人跡。大家都還沒有從昨夜的驚恐中醒來。即便醒來,看到鎮口的石牌樓,也以為自己在做惡夢。一顆人頭,以發為繩,懸於高處。因驚恐而扭曲的面目依然抽搐著,早已僵硬——竟然是貓兒!淅淅瀝瀝的血跡從高處滴落,沿著牌匾,一直延伸到街面上,已經乾透。四圍沒有屍身,也不見屍首搬運時血的拖痕。

    謝君和走近了,再也說不出話。

    幾個齊家劍客圍在石牌樓下指指點點,有說有笑,那嘴臉,比起當日的齊恆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們對於渾身濕透的他好奇程度亦是不減。從那些臉上就能讀到此刻北岸該是有多麼歡欣鼓舞。直到程雲鶴快步而來,他們才作鳥獸散。冷鳳儀跟在程雲鶴的身後,蒙著面紗,掩著鼻——謝君和那麻木的神經才剛剛注意到,滿街的血腥味令人作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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