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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五十一血海翻波上 文 / 清月冰藍

    黑石崖的晨曦綻開在一片艷紅裡,當紫霞漫天,彤雲密佈,迎接著初日躍升的,卻是一聲失魂落魄的驚呼。什麼事?彼此追問,知情者或奔走相告,或竊竊私語。當另兩聲淒絕的哭泣從鎮子的其他角落傳來,大家再也按捺不住故作的鎮靜,不多時,整個鎮子陷入了多年不見的慌亂與恐怖。熟人相逢,不再有笑容與寒暄,代之以搖頭、躲閃。多了步履匆匆,也多了吱嘎作響的閉戶聲。

    一隊佩刀的官兵把玉器店圍得嚴嚴實實。片刻後,慢悠悠的官轎晃過石板路,停在玉器店門口。身材肥碩的縣官大人緩步下了轎,捕快們擁上前紛紛闡述案情。昨夜,李掌櫃事先接到邀約要談生意,便夜宿店中等待訪客。早上夥計來看,只有滿院的血。李掌櫃身上被砍了七刀。致命的一刀在脖子上,直接切斷了喉管。

    穿過做生意的鋪面,會客的後廳裡斑斑血跡,以及傢俱推撞的痕跡。延伸到賬房,再到貨倉門口,最後到院子裡,淒艷的血痕,拖曳了一路。縣官在後院前一個戰慄,停下了腳步。他看到了院中井台邊流乾了血的屍首,也看到了粉白的院牆上用血寫的大字:「為富不仁者殺」。還有一行血腳印,從從容容地,從井台邊延伸向後門口,憑空地消失不見。

    更為奇怪的是,留下如此雜亂恐怖的現場,周圍鄰居沒有一個聽到呼喊聲。

    院子裡已經站著個鬢髮微霜踩著木屐的男子,四處轉悠了一圈,向身邊小廝道:「去,請楚掌門來此!」縣官堆著假笑致意:「蔣爺,您怎在此處?」被稱為「蔣爺」的,早年也曾混跡官場,頗有些聲望。辭官後,便在黑石崖下做著絲綢香料生意,交友甚廣。「李掌櫃是我的朋友。橫遭不測,實在令人痛心啊!」「是是是……」縣官見了他也要敬他三分。

    小廝剛跑出院牆外,就見一匹高頭白馬停在了巷子口。楚濤一躍而下,拋了馬韁快步往院中而來。身後,謝君和、汪鴻、劉醫師盡皆到場。馬鞭尚握在手,楚濤匆匆抱拳行禮:「晚輩來遲,恕罪。」

    縣官端穩了威嚴的架子:「楚掌門,近來江湖人似乎不太規矩?」

    「有個挑事兒的殺手。我的人已在追查。」

    「這事兒也是殺手干的?為何作案?」

    「復仇。」

    「這事兒,你看著辦?」

    「盡快吧。有了消息,立刻回稟。」心照不宣地一笑,官員離開,剩下的事就交給了楚濤。

    蔣爺卻極為不滿地皺皺眉:「楚掌門真是越來越難請。」

    楚濤客套地一笑:「不敢。適才在別處,耽擱了。」他掃了一眼院中情況,對身後三人使了個眼色,三人便一點不耽擱地分頭查看起情況。劉醫師直奔屍首,謝君和在院子裡四處翻騰,汪鴻則找了夥計家眷問話。蔣爺瞥了他一眼,長歎道:「我與李掌櫃幾十年的交情,深知他為人。從來就是樂善好施,時不時地接濟鄰里。從不與人結仇!這殺手何故寫下如此辱沒人的字句,實在令人憤慨!」

    楚濤深知他是針對著剛才自己脫口而出的「復仇」二字感慨:「李掌櫃為人我也知曉。可是,滿屋的珍寶不失,帳台裡分文不取。七處傷痕,處處見血,先是雙臂,再是胸腹各一刺,而後雙腿,最後一劍封喉。這種放干了人血的殺人手段,非深仇大恨,決然做不出來。以生意為由約見,待夥計散盡,正門入,行兇,後門出。殺人的血跡紋絲不亂,一旦出門,一點追蹤線索不留。『為富不仁者殺』的血書,怕是掩蓋其中深仇的最合理借口。」

    「你怎麼知道?」蔣爺驚詫不已,他才剛剛踏進這個院子,未曾盤問,未曾研查屍首。

    「我剛從金器鋪、錢莊過來,見血跡已知大概。一晚上三起命案,這殺手可夠忙的!只是另兩個掌櫃為人不似李掌櫃乾淨,要尋仇的不少罷了。此人嗜血成性,累案在身。行事周密嚴謹,另外……」

    「照你所說,為什麼沒有人聽到呼喊?」

    是啊,似乎一切到了這裡就解釋不通了。

    「我不管他是什麼目的,楚濤,」蔣爺直呼其名道,「我要看到的是兇手被繩之以法!」在他看來,楚濤冷靜得簡直冷血了。

    「少主!」汪鴻驚駭地領著小僮飛奔而來。小僮道:「昨日晌午,有人遞來張帖子,說要找主人談一樁生意。按規矩,我立刻遞給了主人。那帖子有一股很奇怪的香味。這會兒家裡怎麼也找不到那帖子了。」

    「在火盆裡。」謝君和走出來,冷冷地一斜眼瞟向蔣爺,「如果是見不得人的訪客,這帖子可不能輕易示人。我剛看過後院的火盆,沾著點新紙灰。那兩家同樣如此。」

    「這算什麼線索?」蔣爺很是惱怒。

    查驗屍體的劉思仁也起立應道:「右手,血氣之下,果有暗香。」

    楚濤發話:「請蔣爺幫個忙——蔣爺官道上的朋友多,打聽個慣犯應當不是難事。此人不算年長,眉清目秀,常攜奇香。比起勢大力沉的刀,更愛使身法輕靈的劍,輕功當是不錯。殺人手段乾脆,事後蹤跡難尋。且只殺人,不問財。興許還和西域有些關聯。我只要他的消息,哪怕只是個名號。」

    蔣爺冷著臉一揚眉:「好,我就幫你去問消息。」

    謝君和很不痛快地朝著那退出去的背影白了一眼:「什麼破人,你怎麼得罪他了?」

    「生意場上老對手了,什麼記性?」楚濤邊數落邊退出去。「七年前,他從我手裡搶走幾單香料生意。五年前,他托人給秦嘯捎信,希望借北岸之力分化我那鏢局生意。四年前,我找人幫著段叔擠兌他,得來幾單絲綢生意。三年前,我把他的兩個水賊朋友送進了牢房。」

    「小角色,沒印象。我只記揍過的臉和仇人的臉。」

    「難怪我和汪叔的臉讓你永世難忘?別無聊就欠揍。」楚濤一擰眉毛,拋給他一個背影。

    汪鴻立刻在他身後幫腔:「對,欠揍。」

    謝君和心中頓時火起,痞性便再也收不住了:「不就是當街開打麼?隔了十年還記仇,不解恨的再打一架?」

    一直插不上話的劉思仁被他們這一提,立刻想起了十年前大街上的那一戰——那麼沒風度的事,楚濤也就做過這麼一次,還不是謝君和害的?

    憨厚的劉思仁瞇著眼微微一笑:「是,有那麼些……欠揍?」

    楚濤卻驟然沉下臉來立在巷口不動了。

    齊恆的醉臉正在街角晃悠不止。

    謝君和冷笑著搓了搓拳頭:「欠揍的臉那麼快就送上門了?」

    楚濤一胳膊攔著他,小聲道:「別生事,我們走我們的。」擺了擺馬鞍,正了正轡頭,卻聽隔街傳來招呼:「喲!楚掌門?見著客人也不打個招呼?」

    謝君和低聲插話:「你想撤,可那欠揍的缺揍。」

    楚濤一抬頭迎上前,明朗地笑著,臉上的陰雲早已散得毫無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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