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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十欲醉還醒下 文 / 清月冰藍

    「大俠何意?」嫣紅那妖媚的聲音能軟化一切,神情裡含著幾分詭異。

    他仰頭一笑:「你認為單靠著這幾杯酒就能讓我趴下嗎?」

    她從座位上彈起,覺得自己僵直得說不出話。手底下的袖鏢陡然攥緊。

    但在那一瞬間銀光閃過,劍已經架在她的脖子上。緊接著袖鏢就被搜了出來。

    她清楚見到了劍身上的傷痕,乾笑兩聲:「果然是謝君和。」

    可她已經敗了,還敗得不明不白。

    「如果你敢打楚雪海的主意,先問問自己是不是活膩了。」

    嫣紅大笑:「死在你手裡的人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但是楚雪海……」

    忽聽得樓上幾聲響動,君和一旋身就翻上了圍欄到了雪海的房門口,飛起一腳踹門而入,三拳兩腳把準備挾持雪海的人踩翻在地動彈不得。雪海驚得臉色煞白,全然不知方寸。就聽樓下長長的一聲忽哨,從店堂後突然黑壓壓冒出一大群握刀的武士,齊刷刷排好了陣勢,將所有可以走出的路守得死死的,專等著謝君和下來送死。

    雪海望著君和,急得都快哭了。君和卻挑釁地笑:「傻丫頭,這下知道江湖不那麼好玩了吧!」

    他朝門口瞥了一眼:「天玄陣法,有趣,天越門最拿手的劍陣,殺人如砍瓜切菜。用那麼大的陣勢招待我,唐耀真是客氣。」隨即抓緊了她的胳膊,她心裡淨是七上八下,然而在這個時刻也只得信了他。

    「跟緊!」他拽著她飛身一躍,向著那劍叢中去。

    一瞬間,她只看見刀光與血光的交織,下意識閉起了眼睛。耳旁風聲呼嘯。刀劍相撞的聲音,骨骼碎裂的聲音,哀號的聲音,她突然意識到這才是真正的江湖世界——哥哥從來不肯讓她涉及的世界。心高高地懸著,弄不清周圍的情況,也不想弄清,睜開眼,發現視線早已被謝君和黑色的身軀所阻擋。

    「想跑?看招!」她聽到了嫣紅心急火燎的呼喊。隨即只見紅袖一抬,數道銀線從袖底飛出,正刮到她的手背,火辣辣地疼!

    君和趕緊捲劍格擋,那細絲竟與劍鋒緊緊纏絡,迸出許多火星。周圍的敵人見此立刻反撲上來。正當鋼絲纏上劍柄的一刻,君和猛一推開雪海,循著那細絲更迅速地逼向嫣紅,直刺她的心坎。

    嫣紅大驚,直退數步,卻也退不出君和劍的威脅。

    然而君和並不想取她性命,橫劍一鉤,正點到嫣紅的手腕,嫣紅一鬆手,君和頓時擺脫了那奇怪的兵器。返身揮劍一掃,圍上來的敵人退了個乾淨。

    雪海趁著君和與嫣紅糾纏,正見幾步外馬廄裡立著匹高頭大馬,心領神會,趁人不備,溜到一旁解了韁繩。馬的嘶鳴聲引來了敵人的目光,那凶神惡煞的嘴臉立刻提刀向她殺來。手無寸鐵的她真不知如何是好,恨不能有遁地之術。除了左躲右閃,在家學的那些三角貓功夫早不知被扔去了哪裡。

    大刀就快威脅到了她的腦袋。

    但還沒等她大叫出聲,謝君和已然卸下了對手的兵器,伸手一抱她便離了地穩穩坐上了馬背。

    隨著馬的飛馳,君和把她的腦袋按在胸前。

    刀劍聲依然震得耳旁嗡嗡直響。過了好一會兒她都還能感覺到耳膜的震痛和劇烈的心跳。死一般的恐怖瀰漫在漆黑的夜。

    當她鼓足勇氣怯生生往周圍張望,已只見身邊黃土和樹林飛快向後退去。天不知何時已然微亮。至於那小鎮,那些持刀的敵人,都已不知所蹤。

    謝君和依然是不變的鐵臉,惟有她手背上幾道深深淺淺的血痕告訴她剛才發生的不是一場惡夢。驚嚇過後,眼淚悄悄潤濕了眼眶。

    謝君和低聲道:「別回頭,你哥不想讓你看的,我也不想。」

    她用力點了點頭,忍著讓自己不哭出來。

    直到聞得溪聲潺潺,君和才駐馬徐行。

    正是朝霞漫天,映得溪水如萬千顆鑽石閃耀。

    雪海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住了。她竄身下馬蹦蹦跳跳地向溪邊去,清澈見底的溪水流過指尖,那股清涼讓她忘卻了昨夜的慌亂驚恐,也忘記了手背上的痛。兩手輕輕一甩,激起珍珠般的浪花。用溪水洗了把臉,還不捨得離開,把溪水當作鏡子欣賞。

    君和乾脆把馬繫在樹下,坐到大石頭上等她玩夠了再上路。隨手折了半棵草桿,拔了葉子含在嘴裡嚼。苦澀的味道,好似他已走完的年華。

    「手上的傷不要緊吧?」

    「沒事,不痛。」

    君和想了想,從不知哪兒又變出個藥瓶,靠近她道:「把手給我。」

    雪海乖乖地伸出手。藥瓶在她手背劃傷處點了幾下,無色的液體帶著清涼,滲入肌膚。

    「這下即便沾水也無礙了。」

    「大叔也會關心人呀!」她笑著,突然俯身向他的方向拍出一朵朵大水花。

    君和也不遮掩,淋了個濕透,把目光投向水流去處,滿是不屑地罵了句:「傻子!」

    她一時不知該揀哪句話說,沉默了很久:「我不是膽小鬼。」說完連自己都覺得可笑。

    他果然是笑了:「楚濤的妹妹,當然。還算知道把敵人的馬牽來作自己逃跑的工具,剛剛只是嚇得魂都飛了。要不是你,我一定活捉了那個嫣紅。」

    她一聽就沒好氣:「吹吧,吹吧!」

    他笑得更厲害:「你以為我在說醉話?用你哥的話說,江湖人敢惹楚濤的也算膽大包天,敢惹謝君和的那才真叫做活膩了。你若不在場礙手礙腳,我一准把他們收拾個乾淨。」

    「我——不——信!」

    「好吧!你不信!你不信的事還多著呢!我和你哥有近十年的交情,你信不信?」

    他半不正經地看了看雪海,彷彿故意要欣賞她的驚訝,從懷裡掏出沉甸甸的一小塊紫玉:深沉的光澤,刻成展翅雄鷹的圖騰——逐羽劍派的標記。

    雪海不得不懷疑自己的眼睛:這紫玉令在逐羽劍派沒有第二塊,連做了楚家總管二十多年的汪鴻都不曾擁有——擁有它就意味著不需要經過掌門的同意便可隨意調遣部眾,發號施令,違令者視同叛逆!不到緊要關頭,掌門輕易不將此令交與下屬,如今卻在這奇奇怪怪的謝君和手上!

    「指不定是你從哥哥那裡偷來的,壞蛋!怎麼看你都是個壞蛋!」

    君和把那紫玉令掂了掂,塞回懷裡,冷笑兩聲毫不在意:「我要它何用?倒是攤上了你這樁閒事,又得和你哥打交道了。」他的眼睛掠過一絲惆悵,恰落進她的心頭。猛然撞到雪海微笑的神情,他極不自然地撇過頭,呆呆望著水面。雪海不忍心追問,單看這一身粗蠻就可以猜想到他在楚家的處境。

    「其實……你不算太壞……」

    「合著還是個壞人。」不容雪海結結巴巴地分辯,他已解開了韁繩牽好了馬準備起程,拉雪海跨上馬背,「你那玉珮還在身上嗎?」

    「當然——」雪海一摸腰間,笑著的臉頓時僵直了,「咦?」

    「不必找了,準是那嫣紅趁打鬥時奪了去。我疏忽了。不然那女人早該追來了。」

    「他們要這個有什麼用處?」

    「要挾你哥,足夠亂了他的陣腳。」

    「那怎麼辦?」

    君和沒有答話,狠狠抽了一馬鞭,那馬立刻嘶鳴著狂奔起來。

    他只想著快些,更快些。至少有事做的日子,能夠讓曾經的是是非非暫且躲藏在心裡的角落,這樣的平靜,哪怕片刻都是奢侈。

    然而越是不去想,那些事情越是會鬼魅般纏繞他。往事一幕一幕浮現,潮水一般,卻不真切。十年間的點點滴滴,他數不清,也怕去數。他想告訴自己,江湖實在不是個可靠的地方。可是現在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如果沒有那紫玉令,沒有楚濤兩個字,他到底該去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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