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憐憫麼」熟悉的溫柔輕淺語調淺淺滑過季瑾的心房,隨後是他一聲極輕的歎息。
顏夕輕輕搖了搖頭,用瘦長而微涼的手指輕輕摸去她臉頰的淚珠,拂過她的頭髮,接過笛子,走到窗邊,轉身對向窗外,拂袖揚笛。
月白衣袖隨風揚起,在月色下出蕩滌出一幅纖塵不染的修長剪影。
清幽中帶著些淒美的笛聲在夜空中鋪散開來。像是故人離去的遠行之夜剪燭西窗,燭淚滴落掌心,細密勾畫的無言惜別。
離巢之燕南歸之後,便再也不會回來與這曾相濡以沫過隆冬霜雪的古樹為伴了。
一月樹枯,一年相忘,一生相陌。尋昔,尋夕,尋不得兮。
季瑾突然上前從背後緊緊抱住了顏夕。顏夕身子一僵,卻又慢慢鬆了下來,笛聲沒有停。
「陌檀,別推開我,最後一次,讓我抱抱你。」她把臉貼在了他背上,緊緊的。原本嘴邊的那句「別再吹了」終是在掙扎過後淹沒於心中。
她的臉頰能感覺到他後背瘦削的骨骼,那是曾經無數次讓她心安的力量,淚水在月白長衣上洇染開來,臉頰一片濕re,她捨不得他。剛才的話,連她自己也辨不清究竟是真是假了。半柱香的時間應該已經到了,再過半個時辰,他便會毒發了。
一曲終了,餘音未絕,季瑾放開了手。計劃完成,她該回去了。
「時間尚早,陪我喝杯茶吧。」顏夕轉身,把笛子還給季瑾,笑了笑,吩咐傳侍去泡茶。
他眼中許久不見的清澄,如同江南煙雨中的薄霧般柔和,讓季瑾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明明,她應該馬上離開這個地方的,明明,她應該提防他會有詐的,明明
可是她心裡強烈的不捨幾乎淹沒了她自己所有的理智,那麼,便再留一盞茶的功夫吧,只一杯茶,讓她再陪陪他,就好。
季瑾和顏夕相對而坐。此刻的顏夕臉上的溫潤笑意,更像是許久之前的陌檀。
這樣的情景,讓季瑾恍然有種重疊的夢境之感。在這樣一雙眼睛中,似乎含著碧波蒼穹,秋水長天,流水長風的俊逸與山巔明月的無暇,這裡似乎藏著漫長光陰從起始一直蔓延到盡頭的幽深蒼茫,雖然她從未看清過,可這雙眸子卻能在無聲間吸納她所有的倉惶和無措。
這樣一個人,曾掌握著操控她一切情緒的力量,蹙眉間,塵世煙波隨他黯然,展顏間,萬千天光粲然驚艷,可是他的眼眸的柔色下卻如同涵著雪山之巔瑩澈的冰雪,冷萃而蒼白,孤絕一隅,纖塵不染而又不可攀附。
不過,今晚之後,一切,終將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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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預告:
季瑾轉身行至門口,卻忽覺腹中一陣鑽心刺骨的疼痛,如針扎一般,從腹中鑽向心口,隨即向全身蔓延開來,碾壓過每一寸血脈。
她馬上明白過來,是毒。顏夕在茶中下了毒。原來他竟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置她於死地。
血腥氣息從胸中湧上口鼻,殷紅的血從口中溢出,季瑾一手扶住門框,撐住脫力下滑的身體,用盡全身力氣,回頭看向顏夕。
他淺笑著的眸子漸漸定住,似是被利刃劈開了一道裂紋,笑意漸漸碎裂開來,露出眼底冰涼的眸色。
在失去知覺的前一瞬,季瑾向顏夕笑了。
相濡相沫為始,相忌相殺為終,這場算計終是誰也沒放過誰,他贏了,她也沒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