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昌公主十二三歲的樣子,細長的眉,嬌小的五官和臉蛋,十分溫柔嫻靜,見了福清公主和甄鈺便微笑著招呼,隨後便一直溫和的隨在皇后跟前,不像福清公主,拉著甄鈺纏著比她大三歲的二皇子、與她年歲小一些的五皇子嘰嘰咯咯的說笑不住。
金玉湖在皇宮西北角俗稱北苑的一處苑囿中,是皇帝與君臣同樂舉行宴會、新科狀元進士們舉辦瓊林宴、或者諸如此次龍舟競渡、炎夏水嬉、冬季冰嬉等皇室娛樂活動的地方。
此時的金玉湖人山人海一片喧囂,處處飄揚著五彩的旗幟,大大小小裝飾富麗而又區別分明的舟船彙集湖畔,沿著湖畔的岸上搭建了許多的高台供人登臨觀賞,最華麗、最高大的高台搭建在金玉湖的西畔,那是皇帝與嬪妃們所佔之處。
在這處高台左前方離岸不遠處,豎著一根高出水面約有一人多高的纏著五彩絲帶的竹竿,竹竿頂部掛著一隻以紅綢網結纏繞鑲嵌著各色寶石的碩大金碗,這便是今日競渡的綵頭。
精神抖擻的羽林軍護衛們站列各處,時刻戒備著整個金玉湖畔的動靜,放眼望去,銀甲閃耀,槍戟刀劍如林。參與競渡的各隊隊員們自成一處聚在一起,身上穿著一模一樣的單色對襟勁裝,繫著腰帶,頭戴同色包頭巾。甄鈺掃了一眼,有紅、黃、黑、白、綠、藍、紫、褐、橘、青、米黃、水色等十五六支隊伍。場面不可謂不壯大。
甄鈺隨著福清公主等先至高台上見過了皇帝,皇帝知道自己這個女兒是安靜不住的,一年中也難得有這麼熱鬧的時候,況且又是在皇家苑囿中處處都有羽林軍守護,便笑准了福清公主的請求,又命二皇子帶著四名年輕機靈的太監好生跟隨著照顧,便由著她和甄鈺到處跑。
二皇子夏見澤今年十三歲。身板有些瘦弱,但有著一張英俊的面孔,高挺的鼻樑,濃密的眉毛,明亮閃爍的眼睛,薄唇不時微微上翹,顯出一副似笑非笑的沒正形模樣,很對福清公主的胃口。
他也是個苦命的人,生母是在皇帝還是太子時便跟著的秦良娣,據傳秦良娣出身平民。在太子微服私訪時二人一見鍾情,溫柔賢惠很得太子喜愛。太子繼位後太子妃去世。太子曾一度想將她立為皇后,後來在太后與百官的干涉下不得不放棄,立了首輔閣老簡仁之女簡心竹為皇后,封秦良娣為賢妃。在皇后生下子嗣之前。賢妃也一直沒有身孕,當今太子三歲多的時候,賢妃才傳出有孕消息,一年之後誕下二皇子,不料產後體虛。沒出月子就去世了。皇帝大慟,追封皇貴妃,對著皇貴妃畫像日夜緬懷思念。直到一年多後選秀新人入宮,皇后特意挑選了幾位嫻淑俏麗的女子留下侍奉,皇帝才漸漸回轉過來,但對新人態度也是淡淡的不太提得起興趣。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二皇子卻並沒有得到皇帝的寵愛,皇帝叱他克母,一見他就忍不住想起皇貴妃,這些年一直待他不冷不熱。好在二皇子一直養在慧妃宮裡,慧妃視如己出,又加上皇帝深念皇貴妃,輕易也無人敢過分欺負這個皇貴妃留下的血脈。
二皇子帶著福清公主、甄鈺在金玉湖畔看熱鬧,不一會便看到梁玉中笑嘻嘻的走過來了,隨行的還有計世宜。
梁玉中笑嘻嘻的叫了聲「瘋丫頭!」便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甄鈺幾眼笑道:「甄姑娘可真厲害,這瘋丫頭竟叫你收得服服帖帖的,除了皇宮一禍害!甄姑娘,功德無量啊!」
「去!你討厭死啦!」福清公主想也沒想抬起腳就朝梁玉中踹去,被梁玉中笑嘻嘻躲過也沒去追,親親熱熱挽著甄鈺的胳膊揚著下巴道:「你少來挑撥離間,我就是喜歡甄姐姐!」
說得大家都笑起來,計世宜瞧了她一眼微微一怔,隨即想起那日在剪子胡同附近的遭遇,認出她便是當日隨在甄克善身邊的人,向她淡淡一笑點了點頭。甄鈺對計家的人沒有好感,故作不見扭頭與福清公主說話。倒把計世宜弄得一怔,還以為是她仍在為那天的事情生氣。
「很快就到比賽了,走,咱們檯子上瞧去。」二皇子見梁玉中和福清公主你一句我一句的拌嘴便笑著插了一句。
大家回頭往金玉湖上看去,但見所有的船隻都在嚴陣以待,已經開始解纜繩,船上也站上了人,擂鼓銅鑼聲也一陣緊似一陣的響起來,於是便往最近的一處台閣登去。台閣上原本是幾位官員,見二皇子和公主來了,行禮之後便一起退下,一時偌大的台上只有甄鈺幾人及隨行的四名太監。
隨著鼓聲越來越密集,靠岸的小龍船、虎頭船、飛魚船、鰍魚船等二三十艘兩頭彎彎的小船漸漸向湖中駛去,分成兩個方陣排列,船頭立著的竹竿上分別繫著紅、綠、黃各色飄帶。
比賽之前,先是表演。
隨著遠遠的對面高台那邊傳來司禮太監遼遠清亮的嗓音下達皇帝的命令,各船上鼓鑼聲齊齊鳴響,舵手們吆喝著號子,動作迅捷,船動如飛,攪動水面浪翻如花,排出一個又一個造型。一會劃棹旋轉形成圓陣,在水面帶起一片整齊的水路痕跡,;一瞬間,偌大的圓陣緩緩分開,形成兩個較小的圓陣,兩陣越分開越遠,突然同時掉頭,相向而劃,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動如脫兔齊齊交錯而過,原本是一場表演,偏偏卻具了幾分驚心動魄的凌厲緊張之氣,就像水師在演習一樣,而又比演習多了幾分技巧。
一時之間船隻飛梭所過之處翻滾著碧水銀邊。煞是好看!
福清公主看得目不轉睛,不時的鼓掌叫好,受熱烈的氛圍感染,甄鈺不禁也看出了神。
「忠勇侯果然了不起!世宜,你父親真厲害!」梁玉中突然大歎。
「小公爺過獎了!」計世宜客氣了一句。
甄鈺心裡咯登一下,福清公主已經問了出來:「這與忠勇侯何干?」
「這一屆的龍舟競渡是忠勇侯主持的!」二皇子笑了笑。
「原來如此啊!」福清公主眼睛一亮,笑著向計世宜道:「世宜哥哥。那你說說今兒競渡誰會奪冠呢?」
計世宜笑道:「這可難說了,今日參賽的十五支隊伍都是經過層層選拔挑上來的,都很有實力。」
福清公主「哦」了一聲正欲再說,被一陣異常激烈響亮的緊鑼密鼓聲吸引去了注意力,往湖中一瞧,原來方陣表演已經結束,這會兒所有船隻分別在湖中四處排成四個小方陣,舵手們迅速從船中抽出木板連接鋪成平地,跟著便在船上耍起了各式各樣動作驚險刺激的雜耍,什麼獨佔鰲頭、紅孩拜觀音、海底撈月、泥牛入海等種種名目不一。
耳畔傳來如雷的叫好聲和歡呼聲。可是此時的甄鈺眼裡看不到,耳中也聽不見。所有的歡呼和吶喊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她雙眼直瞪瞪的朝南面的臨水指揮台望去。當中一人昂首挺站於台前,身材高大,甲冑閃亮,銀盔紅纓。不時的有人奔到他面前單膝著地稟著什麼,領命之後又飛奔而去,招展揮舞著手中的旗幟向著湖中各處方隊發號施令。
水面上的表演,掀起一陣高過一陣的**,歡聲如雷。鼓聲如雷,掌聲亦如雷,一聲一聲敲擊在甄鈺的心上。直至麻木。
忠勇侯,那就是忠勇侯!可恨這一刻離得這麼近卻仍是那麼遠,她感受到他的氣勢,卻依然看不清他的面目。但她不會忘記,就是這麼一個人,將她帶到世間,然後又無情的棄她而去!
甄鈺不知不覺遠離了福清公主等人,一個人怔怔的靠在一角欄杆,目光直直的瞪著發號施令的指揮台。
「甄姑娘,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耳畔忽然傳來一個關切的聲音,甄鈺下意識抬眼望去,一雙深邃的眸子恰恰映入眼簾。是計世宜。
甄鈺直直的瞪著他,這個人,算起來該是她前世的同父異母的弟弟啊!弟弟!多麼可笑!她嘴角扯出一縷嘲諷的笑容。
「甄姑娘,那天……對不起!」計世宜有些愧疚的低聲說。
「對不起?」甄鈺的聲音輕飄飄的,目光忽然變得空洞,她身子往後靠了靠,嘴角勾起一個弧度輕輕道:「與你何干?用得著你說對不起?」
「甄姑娘,你沒事吧?」計世宜愣了一愣有些納悶,甄鈺這個樣子分明不是為那天的事情生氣,但她對自己的厭惡與反感卻是實實在在毫不遮掩的,他不懂自己除了那天還有什麼時候得罪了她!
「跟你沒關係!」甄鈺收回不受控制的眼神歎了口氣,不覺微微苦笑,眼前這人,雖說是計秉毅的兒子,但他跟計秉毅做下的事又有何干?她的報仇對象是計秉毅,沒有必要針對其他計家的人。
可是,對計家的人她絕對喜歡不起來!
「我有點累,想清靜一會兒,計公子請吧!」甄鈺淡淡說道,還是眼不見為淨的好!
「姑娘若是不舒服便說一聲,福清公主不是那等不講道理之人,定不會為難姑娘。」計世宜見她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樣當下也不好說什麼,點點頭便掉頭走開。
不料計世宜腳下剛動,突然聽到甄鈺一聲驚懼的尖叫,他猛一轉頭見她所靠之處欄杆不知怎的折斷了,她整個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外傾去。
下邊,是兩丈多高的平地……
計世宜想也未想腳下如風閃身過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牢牢握住了甄鈺手臂將她拉了上來。甄鈺臉色慘白,驚魂未定,腦子裡轟鳴一片睜大了眼怔怔的望著他。
「甄姑娘!」計世宜目光一跳,深邃的五官直直倒影在甄鈺的眼眸中。
「出什麼事了!」甄鈺的尖叫聲在這熱鬧喧天的場合中別處的人沒注意到。可是福清公主、二皇子、梁玉中等幾個同一高台上的人哪能不注意到?一時都搶了過來。
看到甄鈺身後那空出來偌大一塊窟窿,福清公主只覺眼睛一花雙腿發軟,「啊!」的一聲尖叫起來,被二皇子一把摀住嘴,她好一陣才回過神來。
「甄姐姐!你沒事吧!」福清公主驚嚇勁過去推開二皇子的手,奔到甄鈺身邊緊緊握著她的胳膊,將她拉著往內走了走。
四名隨行的太監也嚇懵了。忙斟茶遞水搬椅子的伺候幾人坐下,其中一人就要跑下去叫人,被二皇子一聲喝了回來。
「今日之事誰也不許說出去,就當什麼也沒發生好了,」二皇子的聲音有點懶洋洋的,嘴角還噙著笑,目光一溜,以一種無謂的腔調懶洋洋道:「不然的話你們一個個的都是失職,脖子上的腦袋還想不想要了?」
四名太監臉色一白,慌忙答應。其中兩個機靈的不等二皇子吩咐已經往那處缺口走去,將那歪在一旁的欄杆木條小心翼翼的拉回來做成完好無缺的樣子。
「不行!」福清公主十分氣憤:「這些臭奴才一個個都該打!幹活幹成這個樣子。若是甄姐姐摔下去了,那,那——本公主一定要告訴皇后,教皇后查出來狠狠打他們板子!」福清公主想起剛才不由打了個寒顫。二皇子等也不由心中一凜。
二皇子瞧了甄鈺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公主,」甄鈺輕輕吐了口氣,握了握福清公主的手勉強笑道:「二皇子說的對,反正我也沒事。這件事就不要聲張了!」在宮裡頭出事,小事也能變成大事,更別說這還不是小事了。到時候還不知牽連到多少人、牽扯出什麼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甄鈺不願意在皇宮裡出這個名。
「可是,可是甄姐姐你——」福清公主猶自不甘、不忿、不平。
「我這不是好好的嘛!」甄鈺蒼白的臉恢復了幾分血色勉強笑笑,柔聲道:「公主,這件事一個人也不許說,好不好?」
「可是,為什麼呀?明明姐姐受了委屈了!」福清公主撲閃著烏溜溜的大眼睛,臉上滿是愧疚。
甄鈺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道:「因為,因為我覺得太沒面子了、太丟臉了,好公主,求您了,別往外說好不好?」
二皇子、計世宜等沒想到甄鈺會這麼說,一時都有些愣住了。
福清公主一想也是的,這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但一想到奴才們不盡責害甄鈺受到了驚嚇她又有些不甘心,左思右想好一會才便不情不願的點頭:「好吧!甄姐姐這麼說,那我聽姐姐的!二皇兄、表哥、世宜哥哥,還有你們幾個,都不許說出去!」
二皇子等人聽福清公主轉眼又吩咐得一本正經無不暗暗好笑,面上卻是忙一本正經答應下來,那四名太監更是半個不字不敢說,連連點頭應是。
「龍舟競渡比賽要開始了呢,一年一次的機會錯過就沒有了,公主您不去看嗎?」甄鈺渾然無事般笑了一笑。
福清公主扭頭瞧了瞧熱乎朝天的湖面,忽然有些意興闌珊說道:「甄姐姐你差點就出事,我哪裡還有什麼心情看!」
甄鈺心中一暖,呵呵笑道:「我這不是好好的嘛!公主,咱們說好了的,此事再不許提!」
福清公主一愣,抿了抿唇嗯了一聲。
「二皇子、小公爺、計公子你們陪公主一塊兒去看吧,我在這裡一個人靜靜的歇一會兒!」甄鈺眼波流轉掃過他三人笑了笑。
二皇子哂然一笑:「甄姑娘果然灑脫,瘋丫頭,走吧!」說著一把拽著福清公主過去了,福清公主瞧了瞧甄鈺沒再吭聲,梁玉中和計世宜也跟了過去。
甄鈺的目光驀然一冷,冷冰冰的瞅著計世宜的背影,心中冷笑:計家的人,果然都了不得啊!老的負心薄倖始亂終棄,小的眼高於頂無利不早起!方才計世宜的速度顯然是習過武的,他今日能如此眼明手快千鈞一髮的拉住她,那日相撞卻任由她跌倒在地,想來今日她是尚書千金、公主貴客而當日只是個平民小子吧!
福清公主幾個雖然仍在觀看著比賽,但卻沒了先頭指點評論說笑不斷的氣氛,幾個人都悶聲無言胡亂瞧了一瞧,結束之後,便隨眾謝恩,各自散了。
甄鈺依然隨福清公主回了明珠苑,次日與公主告別回甄府。福清公主盈盈再三叮囑,讓她有空一定要進宮陪自己。期盼的目光眼巴巴的望著她,還透著點討好和內疚,甄鈺便知她還在為北苑中事不能釋懷,可是答應了再也不提她又不好再提所以才用這種眼光看她。甄鈺又覺好笑又覺心疼,寬慰了她一番,答應一定常常進宮陪她,福清公主這才又高興起來,漂亮的大眼睛閃亮閃亮的。
甄鈺回府之後,甄夫人才算一口氣落了地,攜著甄鈺的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目光極其挑剔仔細,一個勁的念叨著:「我的鈺兒可算回來了,可把娘想死了!」
王媽媽也在一旁笑道:「姑娘您不知道,姑娘不在這幾日夫人早晨一睜眼便開始念叨姑娘,念到晚上就寢了才罷!若是姑娘將來出嫁了,還不知夫人怎麼樣呢!」
說得一屋子人都笑了起來,甄鈺害羞的撲入甄夫人懷中,甄夫人攬著笑道:「那可不一樣!」說著又感慨道:「雖是玩笑話,鈺兒今年十歲,也留不了多少年咯!不知哪家的公子有福氣,求了我家鈺兒去!」
「可不正是呢!」王媽媽也歎了口氣。
甄鈺心裡一驚,突然有些心煩意亂起來,大仇未報,談何嫁人?她嘟著嘴沉下俏臉抱怨道:「娘!人家一回來娘就說這些個話!」說著扭身就要走開。
甄夫人忙笑著一把拉住:「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攜著她坐在身邊娘兩個好好說話。
甄鈺忽然抬眼往四下裡瞧了一瞧,笑道:「怎麼不見錦心姐姐?」(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