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公,勞煩您請皇后派人去甄府說一聲可否?順便讓家母將我的換洗衣裳捎帶兩套進來!」甄鈺笑道。除了換洗衣裳,自然也得帶些散碎銀子、荷包什麼的賞人,宮裡不比別處,手頭不寬裕可不行。
「甄姑娘客氣了,奴才一定把話帶到!」小凳子笑著答應往坤寧宮去了。
皇后知道了並無意見,福清公主的主她還做不了全部,只照規矩囑咐了幾句便打發人往甄府去說。
甄夫人嚇了一跳,正院上下奴僕卻無不得意,喜笑顏開,沈姨娘和甄敏知道了暗暗氣悶。
傍晚時甄夫人收拾的包裹才送到了明珠苑,除了四套衣裳、一個錦囊中裝了小荷包碎銀子小額銀票,還有一些其他零碎的東西。其中有一縷五彩絲線,一雙虎頭鞋,一小瓶雄黃甜酒;一個裝著切成末的菖蒲、艾草、丁香、木香、白芷的香囊。甄鈺一見便知道這些東西是甄夫人為她端午節準備的。
大夏習俗,端午節除了吃粽子、划龍舟,少女們要用五彩絲線纏臂、佩戴特製的香囊、喝雄黃酒,小孩子還要穿虎頭鞋,更小一些的還要用雄黃在額頭上畫「王」字以示驅邪保平安。雄黃酒酒性烈,民間給小孩子飲用的常常用糯米發酵釀製的甜酒中和。
「縣主也太仔細了,五彩絲線、香囊、雄黃酒宮裡都有,到時老奴多領一份便是。卻要縣主從宮外捎帶進來!」風嬤嬤見了笑道。
甄鈺握著香囊在鼻子下嗅了嗅,笑答道:「宮裡的是宮裡的恩典,這些都是我娘親手準備的,她就是有這個習慣,但凡過節過年,這些物件必要親手為我們兄妹準備!」
風嬤嬤歎道:「可見縣主疼愛甄姑娘,姑娘好福氣!」
甄鈺垂首微笑。默認了風嬤嬤這話。甄夫人本來就極疼愛她啊,這是她的驕傲,為什麼要做無謂的謙虛。
福清公主本在一旁笑著,聽了這話頓時呆了呆,一言不發轉身奔回寢臀去了。
風嬤嬤一怔,搖頭失笑道:「小公主不知又鬧什麼脾氣了!甄姑娘您在這坐坐,老奴去瞧瞧!」
甄鈺眼底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微笑著輕輕點了點頭。
瞧著風嬤嬤急急轉入後臀的身影,甄鈺不禁感歎,枉風嬤嬤是福清公主的乳娘。卻是一點兒也不瞭解她的心意。她有些懊惱,不該在福清公主面前提起甄夫人如何的疼愛自己。福清公主眼中那一抹失落與受傷她太熟悉不過,因為曾經的她,眼中也常常會出現那種神情,對親情的渴望。對親人強烈的懷念。曾經的她,念的是從未見過面的父親,福清公主念的,定是那已然逝去的母親。
不久,甄鈺聽到後臀傳來一陣嗚嗚咽咽的抽泣聲和風嬤嬤驚慌失措的安慰。她的安慰不但沒有起到半點作用。反而引得福清公主的哭聲越發大起來。風嬤嬤手足無措,福清公主萬千寵愛在一身,要什麼有什麼。想怎麼樣就怎樣,在她眼中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子,她哪兒想到她心裡的想法?眼見福清公主哭聲中隱隱含悲,與往常被梁世子氣哭的聲調渾然不同,風嬤嬤慌了手腳,忙叫人去坤寧宮稟報。萬一福清公主出了什麼事,不是她能擔得起的!
明珠苑的宮女太監們都是這麼想,小凳子答應一聲立刻就要往外衝。甄鈺忙攔住他,笑著說自己先勸一勸公主,若是不行再稟報皇后不遲。她今日剛剛來明珠苑,福清公主就哭成這樣,即使這裡頭沒她什麼事,但皇帝皇后未必會這麼想。
小凳子等也知道事情鬧到皇后那裡非得挨一頓訓不可,既然有人出來做主,那再好不過,於是停下了腳步,陪笑著道:「甄姑娘說的是,姑娘您和公主投緣,定能勸好公主!」
甄鈺笑了笑步入寢臀,示意風嬤嬤離去。風嬤嬤瞧了她一眼,向她點了點頭轉身出去,寢臀中只留下了甄鈺和福清公主兩人。
福清公主撲在繡被上嗚嗚咽咽,雙手緊緊揪著錦被,埋著頭誰也不理。
甄鈺輕輕推了推她,柔聲低低道:「公主,公主,您,您是在想念您的母妃了嗎?」
福清公主小小的身子一顫,「哇!」的一下哭得更加大聲傷心,風嬤嬤等在外頭唬了一跳,心都揪在了半空。
「公主,別哭,別哭了!」甄鈺輕輕拍著她的背後,輕輕說道:「公主,娘娘她那麼疼愛您,看到您哭,她會難過、會傷心的!公主!」甄鈺喃喃的勸著福清公主,聲音一點一點的低沉下去,胸口的氣息也一點一點的低沉下去。
甄鈺的眼眶不知不覺濕潤起來,曾經的她,看著母親眼中的落寞,落寞過後的堅韌和自欺欺人的期盼和堅持,她心裡有多難過!可是那時,她一點也不恨他,而是無比的渴望與眷戀,因為值得母親這麼愛著的人一定不是壞人,就如母親所言,他一定有苦衷,派去暗殺的人一定不是他的人,他一定在尋找他們母女只不過還沒找到,遲早有一天,他們一家人一定會團圓!一定會的!可是這一天,母親沒有等到,她,也沒有等到!如果不是重生,她根本不會知道他早已另組家庭,兒女雙全,妻賢家合……
曾經的渴求和堅持,毫無理由的完全信任,深入骨髓的思念,統統都成了一場笑話!
忠勇侯……
甄鈺的心中頓時燃起熊熊的怒火和憤恨,忠勇侯,他配不起這個稱號,他欠她們母女的,她要他雙手奉還,絕不手軟。
福清公主的哭聲戛然而止,她側臉向著甄鈺。眼淚汪汪的抽泣道:「母妃,母妃她真的,很疼愛我嗎?甄姐姐,皇兄皇姐她們都有母妃,只有我沒有,母妃她真的疼我嗎……」
甄鈺抽出絲帕輕輕的替福清公主拭淚,一臉鄭重的點點頭輕輕說道:「當然。娘娘她很疼很疼您,公主,她寧願用自己的命換您的命,這般的疼愛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她,她一定在天上守護著公主,守住公主快快樂樂!」
福清公主一怔,凝結在一起的睫毛眨了眨,吸了吸鼻子委屈道:「可是,可是我好想母妃。我想要母妃抱我,像慧妃娘娘抱六皇弟那樣抱我。」
甄鈺胸口一滯。心有一瞬間的緊縮,曾經的她,對父親也有這般深入骨髓的渴求啊!她勻了勻氣息柔聲道:「公主,您還有皇上啊。皇上這麼疼您。」
「父皇。」福清公主喃喃,失落惆悵的心情緩了許多,她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出神,忽然又望著甄鈺輕輕道:「甄姐姐,母妃她真的在天上守護著我嗎?」
甄鈺連連點頭:「當然。您是她唯一的孩子,她當然守護著您啊!」
福清公主想了想,滿是淚痕的臉蛋上終於露出了淺淺的笑容。她坐了起來拭淚笑道:「甄姐姐,你對我真好!從來沒有人知道我想念母妃,從來沒有。」人和人之間的友誼就是這麼奇怪,有時候確定只需要一剎那,哪怕是性格迥然的兩個人,在特定的契機下也可以擁有牢不可破的友誼。
甄鈺默然,自然沒有,若不是同病相憐,我也不會那麼想,因為您擁有的太多太多了,沒有人會覺得您不快樂。
但失去至親的那種強烈思念又豈是別的什麼能補償的?計秉毅,你對我們母女,太狠了!
甄鈺咬著唇,臉色白了白,憤恨的神色不期然的流露了出來。
「甄姐姐,你怎麼了?」福清公主吃驚的睜大了眼,有些害怕的拉了拉她的袖子。
甄鈺猛然回神,搖搖頭柔聲笑道:「沒什麼,公主!」
福清公主笑了笑,小心翼翼的挽著她的胳膊道:「甄姐姐,以後你常常來陪我好不好?」
甄鈺聽著她略含依賴的語氣,忍不住心頭一軟,點點頭笑道:「好,以後閒了,我常常進宮陪公主!」
福清公主眼睛一亮,頓時喜道:「姐姐說話算話,可不要像粱表哥一樣總是哄我。」
甄鈺抿嘴笑道:「不會的!我一定說到做到。對了,公主這兒該有針線吧?不如,我縫一個端午驅邪的香囊送給公主好不好?」
福清公主心頭沒來由一暖,點頭笑道:「有有,本宮叫人拿針線綢緞來!」她想了想忽然又偏著頭道:「甄姐姐,你教我好不好,我要縫一個香囊送給父皇!」
「好!」甄鈺點點頭,公主就是公主,雖然天真單純,人情世故下意識的她卻懂得,她這麼有心,也難怪皇帝疼寵她!
於是二人出臀,福清公主一疊聲的命人備針線,風嬤嬤和琥珀、瑪瑙愣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忙不迭的去準備。
公主在七歲時皇后便按例命內務府打製了一套極其精美的針線送與公主,可公主哪裡有什麼閒心刺繡,只看著新鮮拿出來把玩過一兩回便命人收起來了。皇后自己所出的榮昌公主針線是做得極好的,可福清公主不願學,皇帝又護著說「朕的女兒,不懂女紅又如何?還有人敢嫌棄不成?不想活了!」皇后也沒辦法。
於是這兩日,福清公主除了一早帶著甄鈺去給皇帝、皇后請安,兩人便都呆在明珠苑中刺繡,風嬤嬤等打起百倍精神在一旁伺候著,端茶遞水,穿針理線,一時又擔心公主累著了,一時又生怕她刺著了手,兩天下來倒比公主還要累。
端午前夕,兩人的香囊終於做好了。甄鈺的是紅緞金線鎖邊如意頭形香囊,繡著一叢抽穗開花的菖蒲和嬉戲的蜻蜓;福清公主的是明黃緞子六邊菱形香囊,銀線繡著一條張牙舞爪的飛龍,旁有祥雲繚繞。
甄鈺前世針線做得極好,為生活所迫與閨閣女子閒時打發時間其用心程度自然不一樣,何況先母邵心萍是有名的針神。繡這麼一隻小小的荷包對她來說不過半天的功夫,但她當然不會搶福清公主的風頭,所以故意磨磨蹭蹭放慢了速度,與福清公主同時做好,做工上也只比公主的稍微整齊一點,但精通之人只要細看便會發現她針腳繡工的與眾不同。
風嬤嬤等自然將公主誇得天上有地上無,連帶著將甄鈺也誇了一番,福清公主喜不自禁,當即命人把香囊串上絡子和絲穗,喜孜孜的送去乾清宮給皇帝。
元豐帝高興得合不攏嘴,一個勁的誇她孝順,當即將香囊繫在腰間,賞賜了她一大堆的珠寶玩器和吃食,留了她好一會才命人送回去。
別人尚且罷了,太子妃心裡卻不舒服起來。每次年節或是萬壽節,她和太子進貢給皇帝的禮物哪一件不是價值千金珍貴無比的?皇帝也就是隨意看看說一聲「好」,有時看都不看直接搬入庫房,賞賜也平平一般。哪怕她這次有孕了,是皇室之功臣,皇帝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示。反而福清公主不過繡了一個做工不怎麼樣的香囊,就得到了皇帝無上的誇獎和賞賜,想想幸虧福清公主不是兒子!
若是平時太子妃也不敢跟福清公主比,但是她如今作為太子第一個懷孕的姬妾,理所當然覺得自己有驕傲的資本,當外界的關注達不到她的心理預期時,自然而然她就生出了不滿。她不敢對皇帝不滿,深受皇帝寵愛的福清公主就成了她遷怒的對象!從此,被壓抑在心底的對福清公主的羨慕嫉妒一下子洶湧而出,她是怎麼看福清公主怎麼不爽。
福清公主哪想到自己送給父皇一個香囊就讓皇嫂有這麼多意見——就是想到她也不怕!跟甄鈺兩個在明珠苑裡歡歡喜喜的準備著明日的龍舟競渡。
次日兩人早早起床梳洗,然後到坤寧宮,與皇后及眾嬪妃、榮昌公主、二皇子、五皇子等一起乘著寶馬香車往金玉湖。(三皇子、四皇子已因病去世)。甄鈺少不了一一見過諸人,只覺眼前花團錦簇並不敢細看,只悄悄抬眼瞧了瞧幾位公主皇子。(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