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太醫說到做到,果然每天都上甄府一次替甄鈺診斷,哪怕被別的貴人家請去診病也沒忘記過甄府一次。
因為胡太醫身體力行的宣傳,甄鈺連大門都沒邁出一步,大名卻已傳到了N家N戶。一傳十,十傳百,不到七八天,上京的上流階層幾乎都知道了甄尚書家有這麼一位二姑娘,傳來傳去越傳越離譜,居然傳成了甄家二姑娘刮骨療傷猶自談笑風生、面不改色這樣一個版本,真正是聞者佩服,聽者變色!很久之後甄鈺得知此事簡直哭笑不得,合著這些人是把她當成女關公了!
甄老爺起先也不知道這件事,只是突然間就發現上朝時或者在衙門裡辦公時,同僚們看自己的眼神都有點怪怪的,一副欲言又止想問又不敢問的神氣。甄老爺納罕極了,還當自己是否做了什麼得罪人的事,細細的想了半天又不得要領,於是半玩笑半認真的問旁人,旁人又忙支支吾吾的乾笑著拿話岔開了去。甄老爺愈發納罕,終於忍不住揪著一位平日裡私交頗好的同僚到一旁逼問。那同僚被逼不過,便嘿嘿訕笑著,吞吞吐吐將這件事說了,還很八卦的涎著臉趁機一個勁問他是不是真的?甄老爺氣得眼前一黑瞪了他一眼哼了一聲不做聲。
他養的是女兒,又不是兒子,能讓人家這麼隨便議論嗎?就算這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可是做父親的聽到人家討論自己的女兒,心裡總不會自在吧?他這才明白為何那些人神色古怪又不敢當面問他,難怪啊,誰好意思問「你家閨女如何如何?」啊!
甄老爺氣完了轉念一想,事已至此只得作罷,橫豎沒人敢當著他的面指名道姓議論!於是他裝作不知道,每天該幹嘛幹嘛,只是冷眼旁觀,暗暗打量,藉著其他由頭小小的整了兩個背地裡議論得最帶勁的一番,其餘人等幡然醒悟,且也知如此議論人家閨女本就自己理虧,漸漸的就把這事給淡下去了。
在胡太醫一絲不苟的監護下,在甄夫人、甄老爺全心全意的照顧下,甄鈺恢復得很快,過了十來天,已經基本康復了。
這段時間,不但胡太醫天天上門為她診治,甄老爺也必每日過來瞧瞧她,常常帶些消遣玩意給她解悶,一盆點著小青苔宣石的盆景兒、一部輕鬆筆記小說、一個時新樣式的布偶或者九連環等等,父女二人有說有笑,笑聲老遠便能聽得見。每每這時,甄夫人便坐在一旁微笑著,眼底是滿滿的平靜柔和與慈愛寵溺,偶爾甄克善也過來探她,外人看來,可不正是一家四口其樂融融、天倫之樂!
這邊在天倫之樂,那邊沈姨娘就堵得不行了,整夜整夜的睡不好,想起來就胸口氣悶。甄夫人院子裡她不敢安插也沒法子安插人手,但是整個後院中她的心腹卻是不少,要打聽甄夫人院子裡的事情消息也根本不費什麼事!但是,越知曉得有鼻子有眼的清楚,她越是堵!
於是,沈姨娘出現在正院的時間也多了起來。
這日,甄老爺又踏腳進了正院東耳房,懷裡揣了一個竹筒,裡邊養著秋蟲,也就是上京人俗稱的「蟈蟈兒」。這種秋蟲本來是不能過冬的,一般在秋季就走到生命的盡頭了,但上京許多閒漢紈褲們喜歡聽它們那悅耳的鳴叫聲,因此千方百計的設法讓它過冬。多少年過去了,還真總結出了經驗,雖然成活率很低,但畢竟成功能夠讓蟈蟈兒安安穩穩的過冬繼續奏樂了。到了冬季,紈褲們懷裡揣著一個裝著蟈蟈兒的竹筒,帶出去玩樂,讓它在眾友面前鳴叫奏樂,那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情!
甄老爺今日便是無意中得了一個,理所當然想到拿來給女兒解悶。
「鈺兒!今兒覺得怎樣?」甄老爺微笑著掀起簾子進來,照例問倚在暖炕上的甄鈺。
「爹!」甄鈺現在是一見他就格外親密,眼睛裡都放著光,聽他問起不由撅了撅小嘴抱怨道:「好悶吶!娘就是不讓人家出去玩玩,爹,您幫人家跟娘求求情好不好嘛!」說著一臉委屈加期盼的望著甄老爺。
甄老爺一愣,夫妻二人相視隨即又各自避開眼光去。這些天來,兩人都守著甄鈺,有女兒這跟紐帶在中間連接,兩人之間的話也從無到寥寥。在王媽媽、錦心、錦言等看來這已經是天大的喜事了,畢竟多少年的心結,哪能一下子說解開就解開的?但甄鈺自然不會任由這種龜爬的速度繼續下去,她要抓住一切的機會加油添火。
甄老爺微微有些發窘,也有些哭笑不得!瞧這孩子氣的話,讓他替她向甄夫人求情?
甄夫人心底一顫隨即一陣失落,故作雲淡風輕混不在意含嗔瞪了甄鈺一眼,假裝訓斥道:「你呀!收起那點小心思乖乖養身子吧,這是鬧著玩的?等你好了,你想去哪兒娘都准!」
甄老爺輕輕咳了一下,忙笑道:「你娘說的是,身體最重要!你猜猜爹給你帶什麼好玩的來了?」
甄鈺瞧來瞧去也沒瞧見他帶了什麼東西進來,眼珠子咕嚕咕嚕左轉右轉的打量,甄老爺故意讓她審視,就那麼含笑坐著,一副坦坦蕩蕩。
「爹!」甄鈺不依,撲過去撒嬌道:「到底是什麼嘛!爹騙人,什麼都沒有!」甄鈺一個勁的磨著甄老爺,甄老爺只是呵呵的笑著,叫她「再猜!」甄鈺哪裡猜得著,只是一氣兒瞎纏鬧。
甄鈺沒猜著,甄夫人卻是聽見了蟈蟈兒輕輕的兩聲鳴唱,她不由得眼睛一亮,也抿著嘴呵呵淺笑起來,含笑凝著嬉鬧的女兒。
半響甄鈺終於也聽見了那蟈蟈兒叫聲,甄老爺一笑從懷中掏出來給她,笑道:「這是個好東西,偏了你了!」
甄鈺原本還以為是什麼寶貝,卻見不過一隻蟈蟈兒而已,眼底就不自覺露出一點點不以為然的神氣來。甄夫人倒替老爺不平起來,含笑道:「你爹說的可沒錯,這東西極難養過冬,在這上京裡可寶貴著呢!就是有銀子也不見得買得到!不信等你兩個哥哥來了,你瞧瞧他們是羨慕不羨慕?」
「可不是!今年就有炒到一百兩銀子一隻的。」甄老爺也笑著接口。
「這麼貴!」甄鈺不禁咋舌。一百兩,前世她和母親得繡多少花才賣到一百兩啊!
「這還不是最貴的,我記得好幾年前,有一年更貴,一隻大青頭、油翅的,硬是給人抬到五百兩的天價!順天府尹都發文下禁令了呢!」甄夫人又笑道。
「是元豐二年。」甄老爺脫口而出。
「對,就是那一年,老爺記性倒好!」甄夫人望了他一眼笑了笑。
「夫人忘了,順天府尹之所以下令禁止,還是老爺提議的呢!老奴記得那年夫人剛剛出嫁,那天老爺和夫人回宋府送年禮,在路上遇到有人因為這蟈蟈兒打架鬥毆鬧出人命,老爺知曉緣由後,便一紙訴令遞到了順天府,後來順天府尹便下了文……」王媽媽正說得熱鬧,甄夫人早已低頭喝茶,卻又被茶水嗆到重重咳了幾下。王媽媽猛然想起,怔了一怔,臉上大囧,慌忙住嘴,叫了聲「夫人!」上前替甄夫人順背。
甄老爺心底的記憶之湖又被攪起了一圈一圈的波紋,他望著甄夫人,心裡悵悵然的,百般咀嚼,自己也不知是個什麼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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