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閉上眼睛，我就聽見房頂傳來了一陣輕微的響動。我心下一動，蹙了蹙眉頭，連忙坐直了身體，目光投向了大門。只聽見「吱呀」一聲，門在那一刻被推開了，一個身材纖細高挑，身著黑色勁裝的女子從容不迫的走了進來。
她理所當然的走到了我面前，理所當然的用質問的眼神看著我，就好像她擅闖進我的房間也是理所當然的，並沒有任何的不妥。
兩年了，眼前的這個女人還是一如兩年前的冷漠，她依舊還是愛穿黑色的衣服，依舊還是喜歡呆在黑暗中，哪怕她已經得到了她想要的光明，已經不需要在呆在那一如既往的永恆的黑暗裡了，但是她好像並不想從黑暗中跳出來。
我咬下了嘴唇，淒然一笑，頓時有種滄海桑田的感覺，誰曾想到，當初我在雲南鎮對她所說的那番話，會流逝得那樣快，只是彈指一瞬，我已不是我了。
我看著她，道：「好久不見。」音魄同樣也是看著我，她的目光是冷漠的，語氣也是冷冰冰的：「你為什麼不問我，為什麼會來？」
我苦笑了起來：「因為是出乎意料的事情，因為我不想知道，所以我選擇不問。你想說自然會說。」
「好！」音魄艱難的點了點頭，道：「你不問，我來說。你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麼嗎？」
我知道她口中的他指的是誰，於是搖頭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做什麼，已經與我無關了。」
音魄忽然厲聲道：「既然與你無關，你為什麼又要回來，為什麼還要出現在他的面前，你就不能放過他嗎？你到底要將他變成什麼樣，你才甘心。」
我看著情緒失控的音魄，或許也只有他能讓音魄這般失控。可是，音魄現在這裡疾言厲色是為了她的愛，這個可憐的女子，她難道不知道，此時此刻，她所應該做的，是陪著他的身邊嗎？她居然會想到要來找我。
「呵！」我覺得好笑，便笑了起來，道：「我為什麼不能回來，如今天下還不是他的，我有權利選擇我要去哪個地方。至於出現在他的面前，由始至終，我從未想要再出現在他的面前，是他來招惹的我。你讓我放過他，我既沒有抓他，也沒有關他，為什麼要我放了他。他在哪裡，你不是應該比我更加清楚嗎？」
音魄道：「是，你是沒有抓他的人，可是你抓了他的心。他的心在你這裡，你一日不放，他便會痛苦消沉一日。你難道不知道，他現在終日以酒消愁，根本就無心處理國事，更遑論稱霸天下。你我都知道他身上肩負的使命，你既然已經不愛他了，你又何苦要毀了他。」
「你搞錯了」我決然的扭過頭，道：「毀了他的人不是我。男子漢大丈夫，如果只是兒女私情就能將他打垮，那麼，他就不要妄談什麼天下，毀了他的人就是他自己。因為他已變得懦弱，他只會越來越懦弱。我沒有抓他的心，我放開了，沒有放開的，是他自己。」
「凌汐池！」音魄開始急了，道：「不是他看不開，只是因為你的所作所為已讓他將你當成了自己的生命，他愛你勝過了一切。就算他做了很多的錯事，歸根究底是因為他太過愛你，所以他受不了你一次又一次的離開他。為了你，他不顧自己的尊嚴，不顧自己的使命，放棄了他的驕傲，放棄了他的自信，甚至放棄了整個天下，只是為了你。哪怕負盡天下他也在所不惜……」
「可他還是娶了你！」我打斷了音魄的話，轉身看著她，道：「音魄，他已經娶了你，我和他就已經沒有了可能，因為我們之間已經隔著那樣遙遠的距離。你說，他有身為一國之君的驕傲，那麼，你呢，你願意和別人共同擁有一個丈夫嗎？音魄，為了愛他，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我失去了一切，親人、朋友，身邊的朋友一個接一個的離我而去，我甚至為了他放棄了可能回家的機會，如今我已孑然一身，朝不保夕，可是我還是想，既然失去到一無所有，我還是該有我最後所剩下的原則。音魄，你說，如果一個人連最後的原則都失去了的話，那還活著做什麼呢？我既然還活著，我還想為自己保留最後一點點的東西。音魄，你也是一個女人，既然他已是你的丈夫，你摸著自己的心問一問，你真的願意我回到他的身邊嗎？」
音魄似乎被我問住了，好一會兒，她才抬起頭，堅定不移的看著我，道：「是，我願意。他開心，我就開心，只要他好，無論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凌汐池，你知道嗎？我也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什麼原則，什麼驕傲，那些都是為他存在著的東西。如果他垮了，我要這些東西來做什麼呢？」
我怔了怔，心中頓時五味雜陳。我不禁在想，我真的不愛他的嗎？早已注定無法回頭而源源不斷的付出的感情真的說沒有就沒有了嗎？
心中有一絲莫名的感覺，就像遺矢在洪荒盡頭的遙望，經過了無情無盡的時間的等待，遙望已變成了化石。誰還能分辨得出它內心的感覺？是喜？是悲？是期待？是絕望？
好一會兒，我才笑笑，道：「音魄，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好嗎？」
音魄一愣，還未開口，我便定定的望著床頂，心中的故事娓娓道來。
「從前，在大海的深處，住著一群人魚公主，其中有一條非常美麗的小人魚……小人魚在大海中救了一個王子，她愛上了王子，可是她是王子，不能離開水，於是她只能把王子放在岸邊上，靜靜的守護著王子。王子醒來了，認識了另外一個公主，人類的公主，王子以為是她救了他，便愛上了她……小美人魚為了和王子在一起，找到了深海裡的巫婆，用自己最甜美的聲音換來將自己魚尾硬生生的劈開變成兩條腿的機會。巫婆告訴美人魚，若是要到陸地上生活，就必須忍受非人的折磨，因為她在陸地上每走一步都會像踩在刀尖一般痛苦。可是為了她愛的人，即使是那樣慘烈的代價，她也能忍受。巫婆還告訴她，若是到了岸上，她愛的人不能愛她，不能娶她的話，她就會變成海上的泡沫。可她還是去了，用她所有的一切，去賭一場沒有把握勝利的愛情……小美人魚到了岸上，遇見了王子，為了王子能夠開心，她踩著刀尖忍著痛為王子舞出了最絢麗、最美麗的舞蹈，即使她的腿在流血，可是王子能夠開心，她便在所不惜。她很想為王子唱出最動聽的歌，可是她無法再開口說話，她只有默默的守護著王子，看著他，陪著他，她以為，那就是她的一輩子，她已知足……過了沒多久，王子便得到了消息，他將要和另外一個國家的公主成親。王子剛開始不同意，他告訴小美人魚，如果見到了那個公主他不喜歡的話，他就娶她。小美人魚很高興，她將自己的所有幸福的繫在了那個輕飄飄的如果上，她以為自己的愛情就要結果。王子見到了公主，他發現原來公主就是那個救了他的女孩，她是那樣的善良，那樣的美麗。於是王子愛上了公主，把當初對小美人女的承諾忘得一乾二淨，甚至還希望小美人魚祝他幸福。他們成親的那個晚上，小美人魚的五個姐姐找到了她。她們給了小美人魚一把剪刀，告訴她，只要在天亮之前將這把剪刀插進王子的胸膛，讓王子的血流到她的腿上，那麼她就可以恢復魚身，回到大海，否則，天一亮，她就會變成海上的泡沫。可是，癡傻的小人魚，她將剪刀扔進了大海，最後守了王子一個晚上，在第一縷陽光照亮海洋的時候，她跳進了大海，變成了一堆易碎而又易逝的泡沫。」
淚水不知不覺的爬滿了臉龐，我已分不清，我和音魄，誰是故事裡的公主，誰是故事裡的小美人魚。只是，那又如何呢？小美人魚和公主不是同樣的悲哀，王子愛上的，只不過是他的救命恩人，不是公主，不是美人魚。
我不動聲色的擦開了自己的眼淚，繼續道：「音魄，我可以像美人魚一樣，為了所愛的人不顧一切。但是，我沒有她那麼偉大，惜惟已經娶了你，我沒有辦法視若無睹。你既然希望他幸福，為什麼要將這幸福繫在我的身上呢？由你自己給他創造幸福不是更好嗎？你難道不希望自己得到幸福嗎？音魄，幸福不是靠別人給予的，是靠自己爭取的，如果你連爭取他都做不到，談什麼幸福呢？」
音魄怔怔的看著我，道：「可他愛的只有你。」
我笑著搖了搖頭，我所知道的愛情，若是永遠都得不到回報的，那麼再深也是會消失的。
我道：「音魄，若是我沒有回來，若是我兩年前就已經死了呢？他還不是會將我忘記了，與你共度一生。你說他愛我，我已經無法確定他是不是愛了。或許他現在這樣只是因為不甘，任何人對於得不到的東西總是懷有一種特別的感情，總以為那是最好的。音魄，結束一段感情最好的方法就是開始另一段的感情，我和惜惟總會成為過去的。而你，我相信，你能給他更好地生活。他會知道，什麼才是真實。」
音魄問我：「你能忘得掉他嗎？」
我抬頭看著天，道：「想忘總是能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