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不住血,為什麼會止不住血?你給我想辦法,否則我要你的腦袋。」惜惟暴戾的看著在他面前瑟瑟發抖的軍醫,眼中已經出現了血絲,像是負傷後更加兇猛的野獸。
軍醫不停的拭擦著額頭上的汗,提起顫抖的雙腿朝病床的方向走去,那一刻,他甚至覺得,躺在上面的人是他,他會死得比任何都快,因為他沒有辦法止血,所以他也沒有辦法護住自己的腦袋。
這時,軍營的簾子忽然被一陣風刮開,一個人影如輕煙一般繞入室中,那軍醫只覺得自己被一個大得出奇的力量推開,定睛一看時才發現一個人已經站在了病床的前面,為躺在床上的人評脈。
那是縹無,軍醫歎息了一聲,搖搖頭表示徒勞。可誰知,縹無竟看也沒有看他,手一抓,使出了隔空取物的武功,桌子上的一盞油燈便自動飛到了他的手裡。隨即,他迅速的從懷中掏出了一捆銀針,拔出了最細的一根,快速一過火,以提插捻轉後留針的方式扎進了女子的穴位中,一邊快速施針一邊頭也不抬的道:「她身患血證,受了傷會流血不止,現在只有以這種方式強行止血,一時半會可抑制住。現在只有噬血草可以救她,在城南十里外天回山會有這種草,時間要快,否則大羅神仙也救不了她。」
他不用回頭,他也不用自己去找,因為他知道有人比他更著急,更快。他的話一落,簾子忽然飛了起來,再落下時,帳篷裡已經少了一個人。
有月的夜,月亮已經爬得很高了,月光有點寒。正是起風的時候,一場雨已經停歇,夜更淒切。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月亮本身並不懂得寒冷,可是人呢?淒寒徹骨之後,還有沒有餘溫可以長久下去。月也沒有圓缺,只是因為隔著雲層,所有人們看來月亮經常是缺的。那隔著雲層的感情呢?會不會也有癒合不了的缺口?
多情的人,癡情的人,卻是最容易傷心的人。
好在惜惟現在並不傷心,他呆呆的坐在昏黃的燈光下面。一豆燈火,一盞離愁,照著他那似水柔情的臉龐。
他看起來還是那樣的俊美非凡,甚至他的眼中,也全是滿滿的癡情與憐愛,並且還多出了一絲幸福。
燈快要熄滅了,可還好,他心中燃起來的火卻再也不會熄滅了。他的眼睛,甚至比燈還要明亮。
沒有人看過那樣的一雙眼睛,很亮,彷彿跳躍著金色陽光的海洋,深遼廣遠,柔和得似乎可以融化掉世上任何堅硬如鐵的東西。同樣地,那雙眼睛也很專注,專注得在他的眼中只有一張蒼白如紙的臉。
白得驚心動魄,瘦得驚心動魄,同樣也美得驚心動魄。
那張臉是他的劫,他的生命,他的所有所有。她死去的那一刻,他也跟著死了。直到她活了過來,他也才活了過來。
她就是他,她的命就是他的命。這便是他們的命運。
帳篷的門被人輕輕的打開,一個人走了進來,晶瑩如玉的手指將一碗藥輕輕的放在的几上,看到眼前一動不動的人後,搖頭歎息起來。
三天了,自從三天前他好不容易幫她止住血後,眼前的這個人就一直坐在這裡,一直抓著她的手,開始是什麼姿勢,現在就是什麼姿勢,開始是什麼表情,現在就是什麼表情。他甚至懷疑,他的眼睛這三天來,有沒有眨過?
可是這是誰的錯呢?早知如此,有何必當初。世上不可能有早知道的事情,也不可能有吃了讓人後悔的藥。
他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突然出聲道:「你知道嗎?我差一點就可以殺了她。」
惜惟終於扭頭看了他一眼,又將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縹無繼續道:「楓,你盼望著她醒過來嗎?」
惜惟點了點頭。
縹無閉上了眼睛,道:「你可知,若是她醒過來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惜惟道:「我只要她醒過來!」
縹無將那碗藥遞到了他的手中,道:「把藥給她喝了吧。」
正在惜惟彎下腰準備去扶的時候,忽然一隻手拍了過來,一掌拍掉了他手中的藥。烏黑的藥汁倒在了床上,精緻的碗被摔得支離破碎。而床上的人已經坐了起來,縮到了床腳,縮成了一團,像一隻可憐的小蝦,蜷縮著,不停的在發著抖。她的口中不停的道:「走開,走開。」
惜惟顫抖的伸出了手。
我睜開眼睛的時候便看見了那隻手,就像看見了這世上最惡毒的猛獸,讓我感覺到很害怕,害怕得自己已經大叫了出來:「惡魔,惡魔,你走開!你走開!」
我用被子將自己緊緊的裹了起來,將自己深深的埋了進去,不停的搖頭,不停的道:「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被子忽然被一個大得出奇的力量扯開,我被猛然貫入了一個堅實的胸膛,那個曾經我賴以生存的胸膛。而現在,卻是這個胸膛的主人去毀了我一切,我突然感覺到好恨,一團仇恨的火焰在我的心中熊熊的燃燒,越燃越盛,有一種要將一切都焚燒的勢頭。
我知道,同時被焚燒殆盡的還有我對他的感情。
他抱著我,緊緊的箍住了我,可他沒有說話,他為什麼不說話!他難道也已無話可說了嗎?
我知道是他,我突然想起了那凌厲的一劍,想起了我昏迷前的一切一切。笙悅是否已經死了,浩南影是否已經死了。若是他們都死了,那害死他們的是誰呢?該償命的是誰?
我不再掙扎,哪怕我已經徹底的厭惡了那個胸膛。我突然將嘴湊了上去,在他的耳邊輕輕道:「你不是想殺我嗎?你怎麼還不動手,你是又想到了什麼方法對付我嗎?」
抱著我的懷抱輕輕的顫了顫,他用力的按住了我的肩膀,同時在我的耳邊低聲道:「不管我做過了什麼,從現在這一刻起,留在我的身邊,再也沒有人會傷害你。」
兩年了,這個聲音已經變得低沉,低沉得我已分不出來。可是,他憑什麼還要說這些話,他憑什麼還要要求我留在他的身邊?
我死死的咬住了嘴唇,不吮許自己的淚水落下來,直到我嘗到了血腥的味道。那鹹澀的感覺化成了苦水,一股一股流淌進了我的心中。
我問道:「他們呢?是不是都死了?」
惜惟沒有說話。
我仰起了頭,有人說想哭的時候就抬頭看著天,因為那樣淚水就會流回去,自己的淚水沒有必要讓別人看到,自己知道就是了。
我想哭的,卻咬著嘴唇笑了起來,道:「惜王陛下,求你殺了我吧!」
我沒有聽過自己那樣心如死灰的聲音,或許之前我的心中還有一絲絲在掙扎著的希望,可是現在已經全部沒有了。我開始在想,我為什麼不死呢?死了該多好啊!若是我已經死了的話,笙悅就不會死,浩南影也不會死了。
他的手抓住了我的肩膀,重得像是兩把鐵鉗鉗住了我,我動彈不得,抬起頭死死的看著他。他也看著我,那已經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人了,以前我所認識的他儘管心機深沉,算盡天下,但是,我還能從那雙眼睛中看出慈悲,看出憐憫,看出感情,他的眼中還裝著天下,可是,現在我已經什麼都看不出來了,什麼都沒有了。
他緊緊的抓著我的肩膀,深深的凝視著我,低啞的嗓子道:「你想死?你想離開我?」
我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一想到笙悅和浩南影的死,我突然像發了瘋似的叫喊了起來:「你恨我,我不怪你;你要殺我,我不怪你,可是你為什麼要濫殺無辜!你想要我的命你給我說一聲就是了,我給你,我可以給你!可是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你這個魔鬼,你不該活在這個世上的,我不該救你!我……」
話還沒說完,我便發覺自己已經梗咽得說不出話來。
他像是沒有聽清楚我說的話,突然厲聲道:「所以你就開始恨我了!你為了兩個無關緊要的人恨我,甚至你還可以隨隨便便的就拋棄我!對啊,我是魔鬼,所以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你給我的痛苦我會加倍的還給你,你不是恨我嗎?那你留在我的身邊啊!我會給你報仇的機會!」
我呆住了,眼淚終於滾落了出來。
他又接著道:「你哭了?你感覺到痛苦了嗎?你忘了你兩年前對我做過什麼嗎?你絕不會比我更痛苦,因為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屈辱!在你沒有比我更痛苦之前,我絕不會讓你死的。」
聞言,我只覺得心已裂,那撕裂的痛楚痛得我幾欲昏厥。昏沉中,我只覺得整個人被他攔腰抱起,他抱著我走出了帳篷,又走進了另外一個更大的帳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