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惟走出帳篷的時候,天已黃昏。他看著天空,突然覺得這一天的夕陽有點不尋常。異樣的紅,異樣的妖。
那樣的夕陽,他忽然覺得自己心有點痛,有種支離破碎的感覺,他已經許久不曾有過的感覺。是這樣的夕陽,太過美麗卻最終要落下的悲傷嗎?夕陽自己會不會也會感覺到憂傷?
看著那夕陽,他覺得累了,好像休息。轉身正要進帳篷的時候,耳旁忽然傳來了一聲厲喝:「你們交頭接耳的在幹什麼?」
是破塵的聲音,今日是他值班的日子。
破塵的聲音一吼,本背對著惜惟安排站崗的兩名士兵立即站得筆直,一件東西隨即掉在了地上。惜惟看過去的時候,便看到了破塵嚴厲的表情。
偷懶的人本應受到懲罰,更何況這裡是軍營。惜惟相信破塵會將這件事處理得很好,這不是他該去管的事情,所以他沒有再看一眼,便走進了帳篷。
可是,突然,他又從帳篷裡衝了出來。再出來的時候,他的臉色已經徹底變了,變得蒼白,變得震驚,變得可怕。
那兩名士兵本已覺得自己很倒霉,正要乖乖的去領二十軍棍的時候,忽然他們覺得自己的面前有一陣風吹過,反應過來時,他們的面前已經站了一個人,一個可怕的人,一個面容已經扭曲的人。
那兩名士兵已經在開始後悔出門的時候沒有看黃歷,不然為什麼他們只是偷偷的商量著怎樣變賣了這根簪子換點銀子花而已,就被自頂頭上司逮到,隨即而來就看到了他們的王一副想要殺人的表情。
可是當看到他們的王全身都在發抖的時候,他們已經不再是害怕,而是變得恐懼。任何時候,他們都沒有看見過他們的王這副見鬼了的樣子。
連破塵也感覺到了,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這時,惜惟忽然道:「這個東西,你們從哪裡來的!」
冷厲得想要殺人的聲音!那兩名士兵已經被駭得說不出話來。
惜惟用力的握住了那支簪子,厲聲道:「說!」
那兩名士兵被駭得跪了下來,其中一個顫抖著道:「陛下大婚那日,一名……一名女子前來面見陛下,便給了小的這個……這個東西,她說她姓凌,小的,小的當時……陛下饒命,陛下饒命!」
任何人見到他此時的表情,都會感覺到驚心動魄的,只因那雙眼睛太過凌厲,太過冰冷,太過無情。
痛苦是什麼滋味?期待是什麼滋味?害怕是什麼滋味?這些感覺加起來心臟扭曲是什麼滋味?
惜惟現在就品嚐著這些滋味,他緊緊的將簪子握在手裡,尖銳的那一端已經深深的埋入了他的掌心,有鮮血滾落了出來,他失態了,他從未曾這樣失態過:「那人呢?人去了哪裡?」
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被拒之門外的人難道還會苦苦的守在這裡嗎?
大婚那日,五個月前。五個月了,人還在嗎?
「她是黃昏樓的老闆,而且家底頗為豐厚,煙雲城甚少有這樣殷實的人家,打探的結果也顯示,這名女子是幾個月前才出現在煙雲城的,一出現便接手了黃昏樓,對黃昏樓進行了整修。整修過後的黃昏樓常客基本上都是一些江湖人士,兩月前,她開始購買大量的土地,慢慢的將城中的乞丐、難民全部集結起來,將土地分給了這些人種植,並出資修建了一所澤幼院,收留了許多的孤兒,並請人負責教這些孤兒唸書。」
耳旁出現了師兄的話。
他忽然衝了出去。像一隻瀕臨滅絕的野獸一樣不顧一切。
曲終了,風也終於停了,桃花紛紛的落在了地上,駐足的路人也紛紛的散去,開始走自己的路。落在地上的桃花被來來往往的路人踩在了腳下,變成了一片片猶帶殘紅的污泥。
曲終了,人終散,拿起的那一刻便決定終有要放下的那一天。我呆呆的將簫從唇邊放下,才發現在不知不覺間自己又流了那麼多的淚。
良久,良久,笙悅幽怨的歎了一口氣,道:「姑娘,你這又是何苦呢?」
我轉身看著她,笑道:「何苦,何來的苦?你聽到了什麼?」
笙悅的鼻子都紅了,道:「我聽見姑娘的心碎了,心在流血。」
「胡說,心怎麼會碎,心碎了人就會死,心流血了,人就會痛。我既不痛,又沒有死。所以呀,我的心還是好好的。」
「姑娘不痛,是因為不想讓我們看見你的痛,只因姑娘不承認自己的疼痛。姑娘放不下,也忘不了,不想放下,也不想忘了。」
「忘不了,忘不了」我苦笑了起來:「拼則而今已拼了,忘則怎生能忘掉。笙悅呀,你是個聰明的姑娘,總該知道,人的一生有很多東西是早已無法忘掉的。我也是一個聰明的姑娘,我知道,越忘不掉的事情到最後也比不過時間。我暫時沒有放下,不代表我永遠放不下。」
是這話的時候,我苦笑了起來,我知道我是自己在安慰自己,因為我深深的明白,這輩子已經放在心裡刻骨銘心的人是很難忘掉的。
背後忽然響起了一個陌生的聲音,突如其來的:「想忘掉不一定要等時間,還有一個更好的選擇。」
那聲音來得又急又快,雖然我的武功已經廢了,但敏銳感還在,我能感覺到有強烈的殺氣朝我覆蓋了過來。只是,那聲音為什麼那樣的熟悉?
我轉過身的那一剎那,便看見耀眼的青光如一道閃電,朝我的胸口快速的貫穿而來,耳邊是笙悅淒厲的大喊:「姑娘,小心!」
我已經看到了青光後的人,只覺得被人當頭一棒,怔在原地。這樣凌厲霸道的一劍,一出手便盡了全力,我還有什麼好小心的。
不該哭的時候我不停的哭,可該哭的時候我卻一點也哭不出來。劍未到,便先有劍氣貫穿了我的肩膀,我被劍氣衝擊得倒退了幾步,眼看著那一劍就要刺中我的時候,劍忽然硬生生的偏向了一邊,強行的避開了我的胸膛,凌厲的劍風呼嘯著偏到了另一邊,直到劈倒了亭子裡兩根大柱子方能控制下來,一聲驚懼、不敢相信的聲音響了起來:「是你?汐……汐池……」
那是一擊便要致命的招式,我明白的。他們是想要我死,我想,我也知道是因為什麼了。
亭子眼看就要倒塌,笙悅已經跑出來扶住了我,她急切的想要拉我走。我被她扯得倒退了一步,一口血卻搶先咳了出來。
傷心嗎?難過嗎?我從未預想過會有這麼一天。
我倒了下去,倒下了一個人的懷中。那人將我抱了起來,溫柔的鎮定的道:「別怕,我帶你離開。」
他一手抱著我,一手拉著笙悅衝出了倒塌的亭子。可剛一出亭子,便有無數個黑衣人從桃花林中飛了出來,誰也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時候在那裡的,因為他們一出現,便拿著刀朝我們衝了過來。
派出了縹無,又派出了這麼多的人,看來,我的這條命還真的有那麼重要。既然那麼想殺我,當初為什麼會那樣對我。難道,以前的所有感情都是假的嗎?我不知道,我真的已不知道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如果他在這裡,其實我想跟他說一句的,何必這麼著急,這麼費事呢?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多活幾天應該不會對他造成什麼影響吧!
只是我怎麼也想不到,原來真的有那麼一天,他會派人來殺我。
我頭又開始暈了,原來愛一個人那麼容易,恨一個人也那麼的容易。
我開始看不清楚東西,斷斷續續的刀劍碰撞聲一聲接一聲的傳入我的耳朵,我好像被人不停的推來推去,拉來拉去,多少次有慘叫在我耳邊響過,多少次,有冰涼的刀鋒擦著我的身體呼嘯而過。我費力的睜開眼睛,模糊的看到有人擋在了我的身前,有人拉著我的手,替我招架住了所有朝我招呼過來的大刀。
拉著我的那隻手很溫暖,就像他的人一樣溫暖,我知道他是浩南影。同時,我也開始著急,他不該出現的,他不該出手救我的。
就在這時,我聽見了刀的聲音,然後我就看到了一柄刀,一柄叫做聚寒的刀。我分不清楚了,是縹無要殺我,為什麼聚寒刀會出現呢?
聚寒,一把要命的刀,刀光亮如匹練。像上古的神兵利器,吞吐著銳芒,刀光只是轉了轉,我周圍的東西便已全部卡嚓卡嚓的被刀氣絞得粉碎。
浩南影帶著我一躍而起,如水流瀉,頓時避開了四五丈,然後浩南影鬆開了我,身影一轉,便將聚寒刀引到了一邊。
我已經站不穩了,用力的抓住了一個小攤的支架,大口的喘息起來,肩膀上一股一股的鮮血流出,我知道,血根本已經止不住。我生的病,本就不能流血,一流血,除非流完的那一刻,就不會停下來。
不過,這樣也好,自己流血而死總比死在別人的刀下好。
我笑了起來,卻突然發現有一個人衝到了我的面前,她只叫了一聲:「姑娘……」急切的聲音便像被一柄快刀快速的切斷,一點余聲都沒有留下。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從我的面前倒了下去,然後,我便按下了手上雪雨冰魄針的按鈕,然後耳邊便傳來了慘叫,然後我也跟著倒下。
「笙悅,笙悅……」意識還沒有脫離我,我艱難的翻了一個身,憑著直覺朝笙悅倒下的地方爬了過去,她還那麼年輕,她的生命還那樣的美好,她不能有事。我沒有摸到她,我開始一遍一遍的祈求:「求求你,應我一聲,求求你,不能有事,一定不可以……」
一個人在路上不停的狂奔,他用盡了全部的力量如風一般穿行在路上。很快就會到了,很快,很快……
他到的時候,便已經聞到了死亡的味道。他停了下來,站住了腳步,他第一次嘗到了害怕到恐怖,失去到一無所有的感覺,就在他的心中,好像有什麼極其珍貴的東西已經慢慢的流掉了。
他也突然發現,他好像已經失去了所有的知覺,他只是呆呆的站在那裡,呆呆的看著那伏倒在地上的單薄瘦弱的身體。有多少次,那張臉曾經出現在他那一片永無止境的黑暗的夢境裡。這現在這是夢嗎?還是虛幻得眨眼就會失去的海市蜃樓。他現在是清醒的,還是又一次在欺騙自己。
他抬起步子一步一步朝那個人影走去,每一步都很小心,他怕一步踩錯了,眼前的所有一切都不見了。他是怯弱的,因為他怕又一次失望。
他的眼底終於變得血紅,他看到了一地殷紅的血。血是真的,強烈欲嘔的味道,他的目光一動,幻想的眼神立即回到了現實,凝聚成了一片深不見底的海洋。然後,他一個箭步衝上去,一把抓住了那一隻已經垂下去的纖細的手腕,低沉的聲音道:「說,你是誰?」
她是誰?她到底是誰?為什麼沒有人應他?
粘稠紅艷的血慢慢染紅了他的手,他的手開始灼痛,開始發抖,緊接著,他的全身亦發抖起來。他忽然想起了一句話,那樣久遠的聲音:傻瓜,我在,一直都在,我不會離開你的。
到底是誰離開了誰?他忽然發出了一聲尖嘯,將那已經暈倒的人攔腰抱起,轉身如一陣風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