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完,她手中的令牌掉在了地上。她沒有看那令牌一眼,轉身離開。
她雖然不會哭,但是她仍然還有眼淚。
而有些人,雖然已經哭了,可他卻絕不會承認他自己的眼淚。
就好像,流淚永遠只是弱者的表現。而強者,是不應該哭的。他們其實都忘了,哭,是人類生存的本能,任何人都會哭的。
「汐池,醒醒。汐池,你不是說要來亡鳥峽嗎?亡鳥峽已經到了,你快醒醒看看。」冰羿軒站在亡鳥峽最高點,對著懷裡的人柔聲道。
自從他決定帶她來這裡的那一刻,在他心中便已經沒有仇恨了。過去的種種,於他來講或許是永遠也無法醒過來的噩夢,但是最痛苦的一段時間已經過去了,如今有她在他的夢裡,他會努力讓自己的噩夢變得透明,終有一天,他會迎來他的好夢。只是,夢裡要有她,還有他對她的愛。只希望老天還能給他一個機會,可是,他還會有機會嗎?
這麼多天的時間過去了,她非但沒有任何醒過來的徵兆,甚至在他再灌輸真氣給她的時候,也能感覺到,她的生命如沙漏一般在飛快的流逝,這讓他感覺到無比的害怕。
這裡是亡鳥峽的最高點,這裡是懸崖,而往下便是據說連鳥都會跌死的死不見底的峽谷。今天的太陽很好,是這個冬日裡陽光最晴朗的一天,只不過卻已到了日落黃昏的時候了。
夕陽的餘暉照在了她沉睡的臉上,美得讓這明媚的夕陽也黯淡了,美得讓他窒息,他突然覺得好像被這一陣陣輕柔走過的風迷了眼,眼睛變得異常的酸澀。他的發,她的發在風中糾纏在了一起,扭成了人世間最難解的結。
「汐池,你不是要來亡鳥峽嗎?我們已經來了,為什麼你不肯睜開眼睛看看?」
冰羿軒只覺得自己已經到了極限。他又將目光投入到了峽谷中,黃昏斜陽,忘川幽谷。這裡下去,是不是他們都可以忘了。
這時,「亡鳥峽……亡鳥峽,我終於到了!」吃力的話語,幽幽張開的眼眸。
世界竟會如此的模糊不清!
應該是夕陽西下的時候吧!不然,天邊為何會有那麼絢爛的晚霞,不然,為何明明看得見陽光,可陽光卻那樣的冰涼。我無聲的咧開嘴笑了,道:「好美的……晚霞,好……好美的景色。冰羿軒,謝……謝!」
為何說話會那麼累,為何就那樣的幾個字卻讓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我難道真的沒用到了如此?
冰羿軒抱著我的身體輕輕一顫,他埋頭看著我,堂堂的一個大男人,居然對著我肆無忌憚的流淚。可是,他為何不說話,難道冰羿軒也無話可說了嗎?
你無話可說,我亦無言以對。我將目光投向了那深不見底的峽谷,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忍不住便伸長了脖子,望著峽底道:「你說,峽底……會不會有船呢?他,他是要從這裡……這裡回家的,為什麼我看……不見?」
我努力的睜大了眼睛,可還是什麼都看不到。我想,我真是傻透了,那麼深的峽谷,我能看到什麼呢?
亡鳥峽真的很深,深不可測。兩岸高山對峙,崖壁陡峭。層層重巖疊嶂,雄偉險峻而又幽深秀麗。站在崖頂往峽谷裡面,只能看見浩渺的煙雲氤氳繚繞,層層看不透的茫茫霧氣。只是在很深遠的時刻,能隱隱聽到流水奔騰翻湧,驚濤拍浪的轟隆聲。
此刻,夕陽掛在對面的山峰上,彷彿留戀這個風姿多彩的人間,捨不得離開,努力的為著這人世間留下最後的風采。
我目光緊緊的追隨那即將西沉的落日,輕聲道:「冰羿軒,你看……太陽快落山了,真好……太陽下山了,明天還是…還是照樣會從地平線…上升起來,你知道…太陽是從…什…什麼時候,開始,開始落山的嗎?」
冰羿軒搖了搖頭。他的眼神悲痛,他已知道答案。
我笑笑,心中也開始悲痛,太陽還會升起來,還會繼續散發火一樣的光芒,可是屬於我的太陽卻已經下山了,他累了,我也累了,我們都該歇歇了。
太陽從升起的那一刻便開始西沉,他的一輩子都在輪迴。而人呢?從生的那一刻開始便在逐漸的走向死亡,人也在不停的輪迴,可是若是我能選擇,我不想再做人了。做人太累。
「汐池……」冰羿軒突然低低的喚了我一聲,他埋著頭凝視著我,我彷彿又看到了我最開始認識的冰羿軒,那個時候,他是冷漠的,但是很善良。
「汐池,太陽落山是因為它要休息,它休息一下便會再重新升起來。或許它從未落下過,它只是不想別人看見它累的樣子,它要休息一下。你若想休息了,你就休息吧!我們還有一輩子,我一輩子都守著你,等著你休息夠了的時候,我便帶著你去找他,找你的太陽。」
「傻瓜……」我輕笑出聲,道:「冰羿軒,我從一出生就注定……注定我,我的人生是,是悲劇。老天它……給了我,一個悲劇的開始,便注定不會以喜劇收尾。我,冰羿軒,你……我沒有一輩子可以給你,我的一輩子都是屬於他的……對不起,我不愛你。來生,若有來生,不要認識我,我也不要認識你……對不起,我嫁給了你,卻不能一心一意的去,對你。求求你,忘記我……」
我劇烈的喘息起來,嘴裡又有了血腥味。剛才那一番話用去了我所有的力量,我沒有力氣再說話了,靠在他的胸膛上,閉上了眼睛。
一滴涼涼的眼淚落在了我的臉上,滑進了我的嘴裡,很苦,很苦。
冰羿軒抱緊了我,我聽見了他在我耳邊道:「汐池,不要再說了。我帶你去找他,我不該逼你和我成親,我後悔了,我後悔了。我願意放棄你,只要你能好起來。」
我笑著搖了搖頭,道:「不用了,要落的太陽,不管找到誰,始終要落的。何必再添一段落日之傷。不如,你陪陪我看風景吧。真的,好美的夕陽,美得……讓人,忘記了呼吸……」我邊說邊伸出了手:「好想……好想留住夕陽,可是……它還是從我的指縫間溜走了。你看……冰羿軒,你看,有一群大雁飛過去了,它們回家了……我也想回家了……」
「嘎,嘎……」一陣悲愴的大雁啼聲從遠方傳來,我連忙支起了耳朵,仔細聆聽:「你聽,它們在說……回家……回家,回家看媽媽,我終於,能夠兩全了……」
靈魂深處好像有什麼在顫抖,在掙扎,在吶喊,卻一一都伴隨這那逐漸失卻光芒的天空,歸於沉寂,歸為塵土,連同我的人,我的心。
我很奇怪,為什麼說了那麼多,我都沒有哭呢?難道,我已經喪失了哭的這個功能。我想不明白,當真正要揮手告別的時候,竟會覺得一切都是那樣的自然。自然的生,自然的死,自然的可以無可留戀。只因在此之前,留戀的實在是太多。
冰羿軒一直未說話,直到我說不動的時候,他突然道:「汐池,如果你真的想回家,那我帶你回家好不好?」
耳旁嗡嗡的,冰羿軒在說什麼?我努力分辨,卻仍然分辨不出他到底說了什麼。於是我便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
「汐池,汐池……」他仍是在不停的喚著我,似乎非要聽到我的回答。我已經沒有辦法回答他,只是覺得這世界所有的聲音,所有的一切,都如一團煙霧,慢慢的在我的腦海中消散。輕飄飄的,逐漸透明。
然而,還餘下了一絲殘留的意識。冰羿軒在不停的拍著我的臉,他的聲音裡有強烈的痛楚,無能為力的痛楚。真好,原來在這個時刻了,還是有人願意為我傷心,為我難過。我總算,活得不是那樣的失敗。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原本我以為我恨著他,恨他生生拆撒了我和惜惟。可現在看來,我竟沒有那麼恨他了。因為,若是我還和惜惟在一起的話,在此刻的生離死別之際,我們豈非都很痛苦,那樣我會捨不得死,捨不得死卻一定要死的人豈不是真的很悲哀。
可是,現在讓冰羿軒眼睜睜的看著我死,那不是對他也很殘忍?
我拚命睜開眼睛,眼太花了,什麼都看不清。但我知道他正在看著我,我艱難的喘了一口氣,道:「冰羿軒,能不能給我找一點吃的,我想吃得飽飽的,那樣到時候不會太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