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再去看惜惟,他的眼神已經徹底變了。憂傷,孤獨,落寞,仇恨,有種獨自在荒原裡行走的淒涼,像是深幽孤寂的寒潭,凝著蒼翠的寒意。
我轉過身,就朝門外奔去。惜惟冷寂的聲音自背後傳來:「你若這樣走了,不管你說的是不是真的,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於我而言,這是最決絕的話語。任何一刀兩斷的話,都不會有這句話來得深刻。我知道,自從我答應嫁給冰羿軒的那一刻,我和惜惟便再無可能。他有他的驕傲,他不會再來找我。我也有我的驕傲,我也不會再回去找他。他會恨我,而我卻不能恨他。這就是我們最後的機會,這也是惜惟離開瀧日的最後的一個機會。
我嘲諷的笑了一聲,笑這可笑的命運,道:「羿軒會派人送你離開瀧日,而我和你,此生不復相見!」短短的幾個字,葬送了我對惜惟那深入骨髓的愛意,削肉剝骨,體無完膚,讓我可憐而又可悲。說罷,我從懷中掏出了靈犀鐲的鐲子,背對著他扔給了他,道:「這個,我已用不上了。便送給你吧,他日找到配得上這鐲子的人,再親手給她戴上。」
「嚶,嚶……」靈犀鐲在半空中發出悲鳴聲,似在哭泣,似在哀嚎。
我神情蕭索的走了出去,空氣似在此刻凝結,彷彿忘記了流動,我抬頭看著天空。灰暗的天空,灰暗的世界,陽光彷彿被隔絕,在炙熱的陽光都沒法再給我溫暖,再也無法融化掉我內心的寒冰。
我咧開嘴笑了,原來,我是真的後悔了,我妄想留下來和惜惟在一起,放棄了回家的機會。這莫非便是傳說中的竹籃打水一場空?
我正笑著的時候,忽然左邊一陣風刮了過來,我的左臉便結結實實的挨了一巴掌。那一巴掌打得很重,打得我的半邊臉都腫了起來,我的頭被那一巴掌重重的拂到了一旁,耳邊響起了一個冷冷的聲音:「不勞你們費心,我自會護送公子離開瀧日。」
我呆呆的站在那裡,沒有動,沒有被打的屈辱和不甘。只是平靜的轉過了頭,抬起了目光,那一刻,我是真的已經笑不出來,因為我看到了音魄,看到了魂舞,看到了縹無。他們都出現在了這裡,他們竟在這一刻出現在了這裡!他們彷彿都不認識我,想必是剛才我所說的話他們都已經聽見了。他們在這裡站了有多久呢?
我沒有答案,答案也不重要了。我是一個背棄了他們公子的人,他們已不願再多看我一眼。我哂笑道:「如此便好,那我們也就不送你們離開了。」說這話的時候,我已經沒有力氣再站穩。好在一雙手臂穩住了我,冰羿軒在我身後柔聲道:「你很累了。我抱你走好嗎?」
我點了點頭,冰羿軒攔腰抱起了我,手臂伸過來遮住了我的臉。「哇!」一股鮮血便在此刻衝出了喉嚨,好在除了冰羿軒,沒有第二個人看到,他們都已衝進房內去看惜惟。
冰羿軒抱著我轉身離開,獵戶的房子在我的眼中越來越小,越來越小,一口一口的鮮血也在此刻不停的湧了出來,因為無淚可流,只能流血。
冰羿軒的聲音急了起來:「汐池,汐池,你怎麼了。」他將我放了下來,看著我問道:「你,你是留著一口氣看著蕭惜惟離開的嗎?」
我看不清楚他的樣子,或許真是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所以我也並沒有聽清他的話,恍惚然只是聽見了他說一口氣,是啊!一口氣嚥下了,所有的也便結束了。好在,剩下的一口氣裡,我還能清楚的和他道別。
他會恨我,永遠也不會再忘了我。
我閉上了眼睛,夢,終於散了!
「大夫,我的夫人現在怎樣了?」冰羿軒緊張而又擔憂的看著那個事兒蹙眉,時而歎氣,時而搖頭的大夫,驚得語氣也變了。
他原本以為,他自己已經身陷在絕望與痛苦之中。那裡太過黑暗,他太過孤獨,找不到救贖。所以在看到她傷心苦痛的時候,他會覺得自己在這世界並不是孤立無援的,還有和他一樣身陷在悲哀淒涼中無法自拔的人,所以他要她陪著她一起忍受著這煎熬。可是真當自己看到她身陷在絕望的境地的時候,他又開始不忍,開始動搖,開始希望她還是能得到幸福。
人為什麼會那樣的犯賤呢?
那大夫邊評著脈便搖頭道:「奇奇奇,老夫診脈無數,從未見過如此奇怪的脈象,令夫人五臟六腑嚴重受損,導致體內氣血不通,再加上血氣虧損,全身經脈均有損裂。按理說,受如此嚴重的傷,令夫人應早就……」
話還沒有說完,那大夫便感覺到了陰沉的殺氣,抬起一看,看到冰羿軒陰沉的想要殺人的面容時,剩下的半截話便怎麼也說不出來,額頭竟被駭得有冷汗沁出。
冰羿軒冷冷的收回了目光,說話的聲音也是冰冷無情的:「勞煩先生告訴在下,有什麼辦法可以救她?」那大夫忽然起身,忙亂的收拾好自己的藥箱,生怕自己慢了一步便再無機會離開,邊走邊道:「公子,請恕老夫見識淺薄,令夫人的病,老夫實在是無能無力,還請公子另覓高明!」
冰羿軒握緊了拳頭,冷厲的目光下那大夫幾乎站立不穩,連滾帶爬的便跌出了房門。冰羿軒並沒有追上去,目光緊緊的落在那已經昏迷了接近三天的人兒的身上,緊握的拳頭頓時無力的鬆開。
他輕輕的自床邊坐了下來,撫摸著那冰冷慘白的面龐,害怕失去的感覺又一次湧起。三天了,他抱著她不知找了多少的大夫,可每次聽到的答案幾乎都是一樣,任何人都是無能為力。而他,在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之後就悲憤交集的砸毀那那位大夫的藥廬。可接下來三天的尋醫問診,卻幾乎將他的銳氣全部磨干,一次次找到新的大夫,一次次的希望變成失望,他的心也累了。
就在這時,一陣模糊的囈語傳入他的耳中,這是這三天來他唯一的一次聽到他說話。一聽到聲音,冰羿軒驚喜的連眼睛都亮了起來。可是,她並沒有醒來。
她只是在夢中說著胡話:「亡鳥峽,惜惟,我要去亡鳥峽。」
那個時刻,冰羿軒卻不知道自己是該笑還是該哭。沉默了一會兒,他忽然彎腰抱起了她,轉身走出了房間。
「靈歌,你要幹什麼?」魂舞不明所以的看著在她身側死死的握著拳頭的靈歌。這丫頭,這兩天有點不對勁,按理說,順利找到了陛下,應該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汐池那丫頭不知道哪裡去了,陛下沒有提,別人也沒有說,甚至陛下都彷彿不知道不見了這個人,這兩人莫非是鬧什麼彆扭了?
靈歌沒有理她,美麗的大眼睛裡面是難平的怒氣。順著靈歌的視線看過去,在火堆旁,兩個親密的糾纏在一起的身影闖入了她的眼簾。魂舞驚得張大了唇,不敢相信的問道:「陛下和音魄,那汐池呢?」
靈歌冷哼一聲道:「我也想知道,凌汐池到底哪裡去了!我明明將陛下交給了汐池,為什麼丞相只帶回了陛下,那凌汐池呢?」
這世上永遠都有那樣一種純粹的,不求回報的感情。它和親情一樣偉大,它就是友情。而靈歌,便是一個最重友情的人。
她霍然站了起來,魂舞知道她的急脾氣,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她,問道:「你要幹什麼?」
靈歌道:「我要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情。」
魂舞急得跺腳,道:「你可知,你這樣衝過去,便是以下犯上。」
「以下犯上嗎?」靈歌冷哼一聲,甩開了魂舞拉住她的手,雖然深知如此上去質問自己的主子是犯了大忌,可她實在太過擔心武功全廢的凌汐池,便再也顧不得許多了。
她終於走到了她的主子的面前,這是她發誓過要一輩子效忠的人,可是今天即使是這個人要殺了她,她也要求個明白,不然她會一輩子不安心。這就是她靈歌,她的朋友,要麼不開始,要麼一輩子。
惜惟懶懶的推開了他懷裡的音魄,有意無意的掃了她一眼,便笑道:「靈將軍,有事?」
靈歌埋下頭,道:「末將並非有意打擾陛下的雅興,只因末將有一事未明,故請教陛下,煩請陛下告知。末將想知道,凌汐池去了哪裡?」
靈歌的話一落,幾乎所有人都抬頭看著她。她渾然未覺,惜惟抬眸掃了她一眼,那一刻,她看的真切,他的眸子裡有強烈的恨意和殺意。他的聲音也冷了下來,有著嚴厲的警告和殺氣:「靈將軍,看來你並沒有聽清楚本王的話,本王再說一次,雲隱上下,若是誰敢再提及這個名字,立斬無赦!」
這有著強烈威勢的話一說,四周立即便有了響應:「是,陛下!」破塵見狀,連忙上前去拉住了靈歌,壓低聲音道:「臭……靈歌,你別問了。」
靈歌四下看了一眼,她忽然垂下了頭,緘默不語。惜惟看了她一眼,冷笑了起來,轉過了身去。就在這時,靈歌忽然抬起了頭,就在她抬起頭的瞬間,她便做出了決定。
她從懷中掏出了一塊令牌,雙手奉上,單膝跪在了惜惟的身後,朗聲道:「陛下,楓靈四將肩負重任,末將難擔當此大任。還請陛下准末將辭官退隱。無論那姓凌的做錯了什麼,但她是我的朋友。陛下可以將她棄之不顧,末將卻萬萬做不到,還望陛下恩准!」
靈歌這話一落,四周頓時鴉雀無聲,不是因為靈歌敢以下犯上,問了自己不該問的事,而是在於她並未犯錯,楓靈四將手握重兵,在雲隱乃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可如今這位如日中天的女將軍竟說不做就不做了。眾人都被驚得不明所以,面面相覷。魂舞更是被嚇得臉色大變,連忙一把拉下了靈歌,低聲道:「你這丫頭在幹什麼,你以為你還是小孩子嗎?耍什麼性子!汐池她武功高強,連陛下都未擔心,你在操哪門子的心。難道汐池還不會照顧自己嗎?」
破塵顯然也是被靈歌的舉動驚得呆住了,愣了好一會兒才附和著魂舞的話,面容之間也甚是不解,勸著靈歌道:「你這個……你,靈歌,你有話好好說嘛!大不了我陪你去找那凌姑娘好了,你怎麼能說走就走呢!」
靈歌的面容已經恢復了平靜,甚至是冷靜,她的目光繞著四周轉了一圈,回到了一直背對著她的惜惟身上,道:「凌汐池是我的朋友,我一定要去找她!」
「你……」魂舞氣得跳腳道:「你這死心眼的丫頭,我們不是不擔心汐池,可是既然……」
沒等魂舞說完,她的話便被靈歌打斷,靈歌冷冷的看著她道:「我不去找她,她會死的。她受的傷是你們這輩子都沒有辦法想像到的,你知道我為什麼要甘願冒著生命危險殺出一條血路出來而不躲在山中等待你們的救援嗎?因為,任何人都可以等,唯獨她等不了。我若不那樣做,沒人會死,但會死的人恰巧便是你們現在誰都不願意提及的人。陛下,有些事情,我答應了汐池不說,便不會再說。但是我知道,你一定會後悔一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