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後兩隻獅子的飛躍爭搶下,在人們拍手喝彩聲中,那顆花球突然抓碎。有花瓣隨風來,冉冉飛舞,就像在無邊無際的天涯,無所寄托。黑暗的夜空,我和惜惟突然抬頭看著那些乘風飛翔的花瓣,隨風遠至天涯。這或許就是人們心目中的天涯,有夢想,但更多的卻是現實。
花瓣掉在了地上,惜惟知道我喜歡看花謝花開花滿天的場景,手一抬,內力呼之欲出。我連忙按住了他的手,笑道:「就等它們掉下來吧,即使有你的幫助,它們也是飛不了多久的。」
惜惟伸手按住了我的手,我側過臉看著他,突然問道:「咦,縹無呢,這麼熱鬧的篝火晚會,他怎麼不出來看呢?」
惜惟看著旁邊的一間小屋一眼,道:「師兄這兩天怕瘟疫再犯,便躲在屋子裡看能不能用那些剩餘的鳳尾草做成一些藥丸,而且他現在正在研製一種藥,吃了可以排除淤血的。」
我也看著一眼那個小屋,這場瘟疫是苦了縹無的。我心中忽然有些感動,一直認為,以縹無的性格,他是那種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人。可是他卻讓我對他刮目相看。我忽然道:「為什麼不在這裡種上一些鳳尾草呢,那裡面有食人族,要是鳳尾草用完了怎麼辦,那些村民進了月神林可是有去無回。」
惜惟的眉頭輕輕的皺了皺,道:「我不曾想過這片土地上會有這麼一個隱居在山林中的如此奇怪的民族,救你的那天,看見他們是供著一條蛇身人像的怪物的,若是我沒有猜錯,他們便是天水大陸上傳說的三隱族之一的神蛇族。」
我愣住了,來到這裡的時候便聽說過三隱族的大名,因為三隱族有太多太多未解的謎,所以在這片大陸上都是趨於神話的民族。現在聽見惜惟說他們便是三隱族之一的神蛇族,果然想像與現實真是相去甚遠的。
正想問神蛇族的事情,遠處忽然傳來了一陣笛聲,惜惟聞聲看了過去。我知道那是音魄!清涼婉約的笛聲,古老的曲調,就像在娓娓訴說著滄桑的故事。或許也只有音魄,能吹出這麼滄海桑田的曲子。
看著惜惟的表情,我心中忽然一陣不舒服。惜惟,果然是對音魄有情的。我不知道該怎麼問,怎麼說。這本就是一件不好說的事情。只是我心中忽然有一陣害怕,就像有什麼東西在心中慢慢的流失。我突然想問個明白。
輕輕的鬆開了惜惟的手,沿著笛聲而來的方向走出了小鎮。少了燈火的照耀,小鎮外面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可是遠遠的,我便看見了音魄的影子。音魄這個人彷彿天生就是有這種力量,只要她在你的身邊,哪怕你看不見,但是你仍然還是能夠感覺到她的存在,就好像現在一樣。
黑暗的夜中。她黑衣黑髮,彷彿與無邊的黑暗融為一體,就像暗夜精靈一般,也只有這樣黑色的夜,才能承托出音魄與眾不同的氣質。
音魄的笛聲,不同於以往的笛聲。尤其是在這暗黑得有點不近人情的夜,微涼的夜中,我聽出了一種掙扎、彷徨、無奈地心情。
那是一種聽了也讓人感覺到無奈地曲子。奈何多情,奈何癡情。
或許是不能很好的隱藏氣息,剛剛走近音魄,她便放下了手中的笛子。有輕輕的歎息在夜中隨風而起,若有似無的歎息是那樣飄忽不定,卻又綿遠悠長。卻聽不出她——為誰而歎息,彷彿是為我,為她,又或者是為了這整個的世界。
她慢慢的轉過了身,在這夜下,她那潔白的臉龐。我突然才發現,音魄真的很美。她的美不似寒驀憂的超凡脫俗,不似燕夜心的褪盡鉛華,不似蕭惜寧的雍容典雅,不似靈歌的清冷高潔,不似魂舞的柔媚妖嬈,不似唐漸依的嬌俏可愛,也不似琴漓陌的古靈精怪。
那是一種獨一無二的美,有種神秘,有種古老,有種說不出來的滄桑。就像含雪玫瑰,灼灼其華而又帶著褪不去的寒意,看似熱情其實卻是無比的冷漠。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美麗。
看見我正在以一副欣賞的姿態看著她,音魄笑了起來:「原來是你。」
我點了點頭,回到:「你不希望是我?」
這句話帶著挑戰性,音魄冷笑起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我,她的眼睛很漂亮,在這無邊的黑暗中,她的瞳孔好像隱隱的墨紅色。我從未見過這種顏色的眼睛,很美,卻也很傷感。
她忽然開了口,卻不是如我所想的那些話:「一直不明白,公子為什麼會非你不可。如今,我倒是真正的明白了。」
我不解的看著她:「此話何解?」。音魄忽然抬頭看著夜空,天上的星子不知道什麼時候都被烏雲遮住了。夜很深,很沉,遠得沒有盡頭。吞噬著這世上一切的光明。
寂寞的夜。也是旁人不懂的夜。千百年的黑暗,孕育了瞬間的光明;失去了光明,成就了光明的夜空,卻讓人們只記住了光明。因為不懂黑暗,夜才會寂寞,才會……無情。
可你,正是那失去了光明的夜空嗎?
正想著,音魄淡淡的開了口:「因為你不懂黑暗,因為在黑暗中呆得太久了,所以渴望光明。你的出現,照亮了他的心。你是他的第一束陽光。我做不了這束陽光,我連我自己都獲取不了光明,又怎麼能照亮別人呢?我能做的,只有幫他,無論對錯,無條件的幫他。我將自己的全部身心都融入到了這黑暗當中,我以為這樣能接近他的心。可是越接近得久了,我越不能發現他需要的是什麼?你告訴了我,他需要的是什麼。可是知道又怎樣,我還是得老老實實的呆在這黑暗中,守在原地,為他做事。抱著一份遙遙無期的等待,等待著他倦了的時候,回到這黑暗中時,可以看見我的存在。」
音魄邊說邊苦笑起來,我看著那蒙著陌生語言的面容。就像清遠的天涯盡頭,遠得彷彿就算有光,照在哪裡時都會覺得倦怠。
我的心情有些複雜,突然有些明白,什麼才算愛了。是否愛他的一切才是真正的愛。音魄是想殺我的,我看得出來,可是她終究還是沒有下手。看著她,忽然覺得和她說任何的話都是不該去說的。
可是我還是說了,為了我心中的愛情。我笑了起來,有些惆悵無力的笑容:「音魄!你幸福麼?曾經有一段時間,我以為我已經什麼都不記得,我是不願意記得,所以我刻意的追求遺忘。我不是一個可以為愛情付出一切的人,至少我以前是那樣以為的。可是我卻還是記得,可能是因為我們都還活著。我們無法左右自己的思想。你愛他,我也愛他。其實,人的一生,都是在追夢,追求一個可望而不可即的夢。或許追夢的過程會很艱辛很苦澀,但是正是由於那些過程構成了我們的人生。我不是光明,我只是希望在我能力的時候,能夠讓我的親人朋友都感到幸福,是他們給我的光明。現在我的光明,也是惜惟給我的。我想,正是惜惟,給了我現在的一切。」
音魄笑了起來,她轉過頭看著遠方的天空:「我很喜歡你這樣的坦白。我也很高興,你能夠這樣無所顧忌的說出你愛他。相信你能夠給公子帶來幸福!」
我搖了搖頭,突然問道:「你會殺我嗎?」
音魄似乎被我問住了。愣了一會兒,她突然回答:「會的,當有一天我超越你的時候,我會毫不猶豫的殺了你。可是,我現在,有些喜歡你了。」
我也笑了起來,我也很喜歡音魄這樣的坦白:「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因為我現在越來越捨不得死了。」
也許,正是因為他,我已經越來越害怕死了。
音魄良久沒有說話,好一會兒,她突然轉過頭問我:「凌汐池,我們——做個朋友吧!」
我歪著頭看著她:「我們不是對手嗎?」
音魄也看著我:「對手也可以是朋友!」
我笑著搖了搖頭:「時時刻刻都想著要殺我的朋友,你是第一個。」
音魄的目光投向了夜空:「承認你是我的朋友,正是因為你是我的對手。我殺你,不是因為嫉妒你,而是我現在突然有了一個目標,我要超越你。這與公子無關。」
這是我這段時間聽到的最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話。我收回目光看著她:「你真的是一個很少見的女人。」
音魄也將目光轉向我,沒有仇恨,沒有怨念,只有單純的不服輸:「你也一樣,只有你,才配做我音魄的對手和朋友,值得我去戰勝。」
我略一展顏:「那惜惟呢?」
音魄認真的搖了搖頭,她搖頭的時候,忽然給人感覺是那樣的單純,像較真的孩子:「那不一樣,他是愛人,是這輩子唯一值得我愛的人。」
我笑了起來,坦白的人,我是很欣賞的。因為和這樣的人打交道不會太累,她們也不會耍太多的彎彎腸子來害你。「你倒是很坦白,音魄,我要是個男人,我一定喜歡你。」
音魄隨手拂了拂被風吹亂的發,她的目光看著遠方,突然道:「如果我是一個男人,我也一定會喜歡你。」
「只是……」
「可惜……」
我看著音魄,音魄也看著我,相視笑了起來!大約這便是人們常說的知己。我和音魄,或許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
我想開口說話,音魄卻先我一步開了口,她的聲音依舊是淡淡的,淡得彷彿什麼都可以不在意:「你以後可以不用叫我音魄,音魄是公子賜的名。我的名字是我的族名,我叫玄音。風玄音。」
我點了點頭,問道:「有很久沒有用過這個名字了吧。」
音魄笑了,可我分明看見了她眼中的那種叫做思念的東西:「是很久了,久得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多久。」
我歎了一口氣,惜惟曾經告訴我。音魄是被自己的族人趕出來的,我不曾經歷過被放逐,但是自己又何嘗不是在放逐中長大的呢。我能體會她的這種感受。我也能夠感覺到她和我一樣,再也回不去了。
我連自己都安慰不了,又如何能夠安慰別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