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是碧海青天的夜晚,月亮大得就像十五的月圓。
屋子裡焚著香,是淡淡的奇楠沉香的味道。沉香裡面奇楠和紅土最難得,而奇楠是上好的水沉,本就不易找。只是在藏楓山莊的時候,有一次不小心發現了惜惟的房間裡面有一小罐香料,便悄悄的順走了,於是這次進宮的時候,惜惟便給我準備了一些。我原本以為只是巧合,可是現在看來,他當時是知道的。
惜惟照例在我耳邊不停地說著話,我心裡很清楚他希望我能快點醒過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意識裡老是不願意自己醒來,所以睜開眼睛也讓我覺得萬分的困難。
惜惟拉著我的手,我感覺到了他的唇冰涼的溫度。其實,我知道我不該怪他,他只是為了保護我而已。但是,我卻怎麼也忘不了唐漸依死在我面前時候的樣子,那個時候,她應該是很害怕的。
「鐺鐺嗆!」就在這時,耳旁忽然傳來了震耳欲聾的敲鑼以及叫囂聲:「有刺客!來人,給我拿下!」「是往陛下寢宮方向去的,保護陛下!」
聲音很大,外面的聲音很雜,人數應該不少,看來這刺客必定有些厲害。我全身抖了抖,惜惟將我的手抓緊了一下,聲音說不出來的低沉暗啞:「汐兒,吵到你了嗎?」
我想說沒有,可一陣風鈴的急促聲想起,我只覺得一陣寒風刮了過來,屋子裡原本平靜的香氣也被吹得凌亂起來。
惜惟將我的手按了按,像是怕吵到了我:「你好好休息,馬上就不會有人再打擾你了。」
房間裡眨眼便沒有了惜惟的氣息,我知道他是出去了,可就在他出去的那一刻不知為何腦筋卻突然清醒了過來。我連忙睜開眼睛,一把掀開床簾,走出了房間。
遠遠的便看見一條白綾在半空中飛舞,看似軟綿無力,實則每一招每一式都蘊含著無窮的力量。我沿著長廊慢慢的走了過去,卻看見惜惟站在長廊盡頭,並沒有出手。
我知道他為什麼沒有出手,因為那個刺客不是別人,是我的師姐——燕夜心!
像是感覺到了什麼,惜惟猛然一回頭,見我在他背後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步子一邁本想過來的,卻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又生生的停在了那裡。
或許,他還是以為我不能原諒他,其實他不知道,我心裡面無法原諒的,是我自己。
一大群御林軍從四面八方湧向了師姐,隊形卻不怎麼混亂。不難看出,這是常年規整,嚴格訓練下的結果。但是,他們遇上的是師姐,是仙霞師太的徒弟!
只看見師姐手中的白綾沖天而起,就在沖天而起的瞬間,以那道白綾為主體,旁邊忽然又生出了一拳的白綾出來,在她的頭頂如煙花一般綻開,就像一朵白菊,一瓣一瓣綻放,四面八方的捲上圍攻她的人。
凝煙,凝煙,多麼美的名字,誰曾想到,這是要人命的名字。
師姐的武功迫開那些圍攻她的人自是沒有問題,我也知道她是為了什麼會進這宮裡邊兒來,其實,我想和惜惟說,要不就把妖兒還給師姐吧!可是一想到漸漸,我卻又不知道把她還給寒戰天,她會不會成為第二個漸漸。
正想著,忽的我只覺自己眼前白影一晃,幾乎是下意識的,我往左邊移了一大步。一道白綾順著我轉移的方向如影一般捲了過來。我幾乎沒有想明白是怎麼一回事,那白綾就到了眼前。我連忙埋頭一躲,整個身體順著白綾纏繞的弧度一轉,滑著倒退了數尺,看著凌煙沙又逼了過來,趕緊的又往長廊上的柱子一踏,飛身躲過了師姐的攻擊。可師姐卻像是殺紅了眼,一招接一招不給我喘息的機會。
我心中實在是想不明白,師姐為何就像發了狂一般,不分青紅皂白的就與我動手,難道她認為是我將妖兒拐到這皇宮裡來的嗎?
身後忽然一個影子竄了上來,我只覺得身邊一陣風閃過。面前便出現了一隻修長的手掌,手掌逼出的勁力將師姐的凝煙紗逼得倒轉回去。師姐腰肢一軟,一個慣性的旋轉,手中的白紗不受控制的向她回擊,好在師姐身法夠快,身形閃動的同時將手中的白紗揮向了她身後的一座假山,「轟!」假山毫無懸念的被擊得粉碎,可想而知惜惟的那一掌到底蘊含的是多麼恐怖的力量。
這一招使師姐的攻勢緩了一緩,見她冷冷的站在我面前,我不明所以,忍不住上前一步看著她問道:「師姐,你做什麼?」
師姐並沒有回答我。惜惟走上前來,淡然從容的聲音響起:「她是想抓了你,再威脅我放了她的女兒!」我歎了一口氣,果然想得不錯,真的是為了妖兒。師姐冷哼一聲,清寒如霜的眸子冷得簡直快要凍死人:「放了我的女兒!」
惜惟點了點頭:「你果然還是在意你的女兒的。只是妖兒,或許不願意認你這個娘!」我看到師姐的手不自覺的握成了拳,在她的眼睛裡,終於出現了一絲愧疚,冷聲道:「那又如何,我不會讓我的女兒成為你們爭奪天下的犧牲品!」
師姐的這句話正中我的心坎,我猛然抬頭。
爭奪天下的犧牲品!
漸漸,可不就是他們爭奪天下的犧牲品嗎?惜惟是知道的,他早就知道漸漸中了毒,他沒有選擇告訴我!如果他能早點告訴我,那麼漸漸也許就不會死!
我真傻啊!我怎麼就相信了他呢?或許,他是真的怕我受傷。可那只是其中一部分的原因,他真正想要的,是那個所謂的殺人之夜。
我突然覺得有些站立不住,惜惟的聲音如同卡帶一般繼續傳來,沙沙的刺耳:「我說過,你的女兒你需要拿命來換……」
「你卑鄙!我是不會答應你的……」
退了一步,再退了一步,他們說的話我已經徹底聽不清楚。只覺得胸口的那個地方,又隱隱的痛了起來。我忘了,惜惟他是一個王,從我認識他的第一天起,他就是!他的人生裡,感情不是唯一,而他的江山,他的王位,他的雄心壯志才真正的是唯一的!他可以犧牲一切來保證他的國家,但卻絕不是可以犧牲一切來保全一個人。如果有一天,我威脅到了他的江山,那麼,他會不會毫不猶豫的犧牲我。
心中突然感覺到害怕,害怕真的會有那麼一天。胸口疼得厲害,快要喘不過氣來。我摀住胸口,死死地抓住衣襟,突然聽到耳旁傳來一個緊張的聲音:「汐兒,你怎麼了,是不是傷口又裂開了!」
我抬頭看著他,很想看清楚他的樣子,可真奇怪,不管我怎麼努力,他的樣子都像鏡花水月一樣模糊不清,離得我那樣的遠。我突然就笑了起來:「澤國江山入畫圖,生民無計樂樵蘇。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惜惟,你果然還是那麼無情。我想問你,你留我在你身邊到底是為了什麼?我甚至不敢想,我被犧牲的是哪一天。」
我看不清楚他的樣子,可那一雙驚慌失措的眼睛卻永遠的刻在我的心中。胸口一悶,又有氣血上湧,惜惟伸出手來扶我,被我毫不留情的一掌拂開。最後看了他一眼,我忽然凌空而起,落荒而逃,好不狼狽!
對,我是再逃。原本不是沒有想到過這些,可是讓我害怕的是,我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淪陷了自己的一顆心。我怕有一天,我會重蹈覆轍,只是那種錐心刺骨的疼痛,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勇氣再承受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