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雪郡的百姓真是有夠虔誠,積雪久未清理,已經變得硬邦邦的了。好在是夏天,見光的雪很快軟化開來;隨著雪層越變越薄,一絲紅色從底至上透了出來。
在最後一層積雪被除去的剎那,我不禁失聲叫道:「彼岸花!」
「你說什麼?」心奇怪地直起身來--他的身下,正盛放著一大叢鮮艷奪目的彼岸花。
我坐在草地上,愣愣地看著眼前大片大片隨風搖曳的彼岸花,感動得無以言表。
這是怎樣一種攝人心魂的美麗,那些絢麗的紅色彷彿生命的最後華彩,吸收了日月的精華,綻放出最耀眼的光輝,令人心旌搖曳,不能自拔。
「柔兒,你沒事吧?」我正沉浸在浪漫哀傷的遐思中不能自已,心的聲音忽地響起,將我拽了回來。
我伸了個懶腰,讚賞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當然沒事了。不但我沒事,這裡的百姓很快也會沒事了。」
「你的意思是,你想到辦法了?」心一臉欣喜地望著我。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準確地說,是我找到了惹禍的傢伙了。」
「你指的是這些花嗎?它們看上去很漂亮。」心指著彼岸花,懷疑地說道。
「漂亮不代表它們無害。罌粟漂亮,卻誘人成癮;鶴頂紅何其鮮艷美麗,卻置人於死地。古往今來,又有多少英雄好漢命絕蛇蠍美人,多少繁華王朝,競相斷送。」
「柔兒,你很美麗,但更善良。」心看著我,著迷地說道。
「那可不一定。說不定哪天我邪性大發,就把你給吃了。到時你哭都沒有眼淚。」我戳了戳他的額,不懷好意地笑道。
「我不介意,隨時歡迎你來『吃』。」心壞笑道,賊賊地看著我。
「赤冽心,你敢欺負我,看我不打得你滿地找牙!」我恨恨地跺了跺腳,懊惱地瞪著躲得遠遠的色胚,一路小跑地追了上去。
「柔兒,現在你可以告訴我真正的病因是什麼了吧?」回朱垣的路上,赤冽心不知死活地問道。
「赤冽心,我在醫館裡跟那些大夫說話時你就沒聽是不是?現在還來問我!」我忍不住捏起他的耳朵,大吼道。
「柔兒,別生氣嘛。」心討好地笑道。
「你在醫館裡說話的神情太神聖了,好像仙女下凡,我就只顧看你,無暇顧及你說的什麼了。」
「少來,」我撇了撇嘴。
「最近你越來越會說甜言蜜語了。有什麼陰謀,還不從實招來!」
「哪有陰謀,我是出自內心地誇讚你。快告訴我吧。」心死皮賴臉地說著,還拉著我的手直搖。
「好吧,看你這麼有誠意,我就再說一遍好了。」我繃著臉,一本正經地說道。
「心,你還記得我們一起挖雪的時候,你有什麼感覺嗎?」
「什麼感覺?」心咀嚼著我的話,喃喃自語。
「有些暈眩,聞見花的香味時神經一陣麻木。」
「沒錯,就是這種感覺,你描述得很到位。」我點頭接道。
「彼岸花是多年生植物,性喜陰暗潮濕。它的根部有毒,並且能夠隨風播散到空氣中,但不會影響人體健康。丹雪郡氣候濕潤,土壤多為紅壤,加之天氣嚴寒,使得彼岸花得以在冰雪覆蓋的土地下生根發芽,茁壯成長。然而,百姓視被盛開的花映紅的雪為神明庇佑,不敢清除積雪,使得花不能及時散去根部的毒性。大量的毒氣長期聚集在被群山環繞的盆地中無法散去,使得近郊的空氣有了輕微的毒性。我想那些昏迷的病人,可能最近經常踏足郊外;或者,去給那些粉雪敬香,直接吸入了過量的毒氣,因而導致他們神經麻痺,昏迷不醒。」
一口氣說完一大段話,我轉身望向神情已近呆滯的心,「喂,你聽懂了嗎?」
「當然,關盼柔,你這女人怎麼老是小瞧我?」心回過神,不快道。「想讓我高看你,就別表現得那麼小白嘛。」我白他一眼,反將了他一軍。
「那你的意思,是要將那些花兒連根拔去了?」心聰明地轉移話題,不打必敗之仗。
「那倒不必。」我捏著下巴想了想。
「只要將積雪出去,讓毒氣慢慢釋放出來,就人畜無害啦。」
「那不一樣會污染空氣嗎?」心學習能力挺強,開始挪用我的詞彙。「先將百姓暫時轉移,反正現在滿城都是毒氣。接著在粉雪與城牆之間建一道綠化帶,用來吸收和隔絕毒氣。等所有毒氣完全散盡後,百姓就安全了。」
「直接拔了就好了,這麼做多麻煩。」心皺著眉,拽拽道。
我冷哼一聲。「不懂情調。那些花兒那麼美麗,你就忍心看著它們活活死在你的鐵蹄下?」
「這麼說,柔兒還是有些私心的。」心含笑望著我,打趣道。
「當然。」我大方承認道。
「除此之外,彼岸花還有藥用價值呢。好好研究一番,說不定可以治療這個時代的癌症。」
「『癌症』是什麼?」心好奇心再起,問個不休。
「說了你也不懂。」我乾脆不耐煩地拒絕回答。
「快點吧,好幾天沒見彩兒和珊瑚,我想死她們了。你這馬兒怎麼走得比人還慢,你幾天沒給它吃了?」
「世上真有這麼奇妙的花嗎?」聽完我的描述,彩兒臉放異彩,一臉嚮往。
「是啊,小柔,你說得我也好奇起來了。想親自去看看那些來自地獄的花兒。」珊瑚雙手交握,貼在胸前,恨不得立刻飛到丹雪郡去。
我噗嗤笑道:「看到你們的反應,我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花癡』,我比你們可差得遠了。」說完故作無奈地搖了搖頭。
喝了口玫瑰花茶順了順氣,我繼續說道:「你們放心,再過兩天,等彼岸花的毒氣散去後,我們就一起去看。」
「太好了。」彩兒歡呼起來。「到時我還可以在花叢中跳舞。」
我立即頭冒冷汗,果然是浪漫的小女人。轉頭看向珊瑚,「你最近想起點什麼沒?」
珊瑚神采飛揚的眼神立即暗了下來,沮喪地搖了搖頭。
「經常夢到一些支離破碎的片段,醒來後卻什麼也想不起來。」
「慢慢來,這事急不得。」我拍拍她的香肩安慰道。
「說不定哪天你就豁然開朗,給我們一個大大的驚喜呢。」
「啊,對了。」我拍拍腦袋,「最近王爺哥哥來找你互動沒?」珊瑚輕輕搖了搖頭。「自從上次過後他就再沒出現過。」
「大概是找證據去了。」我笑著打趣。
「好吧,珊瑚,我們就和他來個比賽。看是你先想起來呢,還是他先找到可以證明你身份的東西。」
三天後,我,彩兒和珊瑚坐著馬車來到了修整一新的丹雪郊外。
粉雪全部被清理乾淨,露出潤澤的草地,上面開著不知名的各色野花。最引人注目的,當然要數那片紅色的花海,那麼觸目驚心的紅色,那麼耀眼的紅色,大片大片地鋪展開來,紅似火,艷如唇,冷如血。四處飄散的都是那傳說中帶有魔力的花香,喚醒了路人諸般紅塵回憶。我坐在青草地上,只是看著彩兒和珊瑚的背影,就能想像出她們的表情。那一定是驚艷,癡迷,感動,唏噓到無以復加的複雜心緒。就像我初見彼岸花時的反應一樣。
「小柔,我第一次覺得,世間竟有如此奇絕難描的美麗,讓我覺得自己那麼渺小。」彩兒回過頭來,雙目含淚,激動地說道。
我輕笑道:「傻彩兒,你不是說要去花叢中跳舞嗎?」
「不,」彩兒輕輕地搖頭,「任何舞蹈都比不上它的舞蹈。我只要做個旁觀者就很知足了。」看著彩兒癡迷的神情,我暗想,要是心見了她這個樣子,肯定不會再笑我小女人了。
珊瑚一直定定地站著,遙望著絢燦緋紅的花海。
我暗笑,這小妮子,不知會不會說出比彩兒更煽情的話呢。
待我和彩兒看得累了,躺在草地上休息了大半天,睜開眼睛,珊瑚依舊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彷彿雕像般。
我和彩兒對視一眼,悄悄地圍了上去。
「怎麼樣?被迷住了吧?」我猛地拍了一下珊瑚的肩,結果她一點動靜也沒有。
我乾脆繞到她前面,擋住她的視線。這才發現她並不是在欣賞花景,而是緊閉雙眼,緊鎖柳眉,表情十分痛苦。
我和彩兒嚇了一跳,邊搖晃她的肩邊輕喊她的名字。
良久,珊瑚緩緩地睜開眼睛,夢遊般地望著我們。
「珊瑚,你沒事吧?」彩兒擔心地問道。
珊瑚怔怔地看著我們,突然『啊』地大叫一聲,軟軟地暈了過去。
我在房間裡緊張地來回踱步,彩兒則一臉擔憂地看著昏迷不醒的珊瑚。御醫說珊瑚突然暈倒,原因不明。
我暗想,該不會跟丹雪郡的百姓一樣神經麻痺了吧。再細想,應該不會,毒氣早已散去,我和彩兒都平安無事,珊瑚也應該不會有大礙。正雙手合十祈禱著珊瑚快點醒來,就聽床上的人兒嚶嚀一聲,我喜道:「嘿,老天爺真聽到我的禱告了。」慌忙跑到床邊問道:「珊瑚,你感覺怎麼樣?」
珊瑚揉了揉額頭,坐起身來,定定地看著我和彩兒,「我是段玉瑾。」「什麼?」我失聲叫道,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我說,我是段玉瑾。」珊瑚望著我們,露出開心的笑容。
「彩兒,小柔,我想起來了!我真的想起來了!」
「你是說,你恢復記憶了?」我吃驚地問道,一時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沒錯,我全都想起來了。我叫段玉瑾,是青焰國驃騎大將軍之女,我有個孿生姐姐叫段玉珣。」
珊瑚,哦不,是段玉瑾看著我們,興奮地說道。
「真的嗎?你真的恢復記憶了?太好了!」彩兒如夢初醒般揮舞著雙手,開心地喊道。
「萬歲!彩兒萬歲!珊瑚萬歲!段玉瑾萬歲!彼岸花萬歲!關盼柔萬萬歲!」我拉著彩兒跳上床,抱著段玉瑾又蹦又跳,三個人的笑聲快把太子府的房頂掀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