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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評點本157】七章 七顛八倒 文 / 九指書魔

    五更天,王崇古、方逢時早早起來,在巡撫衙門裡坐定,安排各處公務。

    太陽剛上城頭,快馬信使飛到,傳來張閣老給王大人的專函,打開一看,上寫:「公之上疏切實穩健,倘與俺答談成和議,則吾中國可深修高壘,享數十年之安,事機所在,間不容髮,尊見既定,當斷而行之!兵部言官參彈等事,空談廢國之論也,吾與高公自抵之,公勿憂慮!」

    王崇古笑了,讓方逢時把信拿去給常思豪看,常思豪見信大喜,又找秦絕響,找了半天找不到人,官服脫在屋裡,一問幹事,都說不知。想他是個沒頭神,而且武功又高,也不擔心。

    找不到他,倒好辦正事,常思豪回來和二位大人一商量,朝中有兩位閣老主持,事不宜遲,還是趕緊派人和俺答溝通為上。

    當天上午,將鮑崇德喚來囑咐一番,派人送去俺答大寨。

    中午剛過,鮑崇德臉帶紅光,滿嘴流油回到城中,常思豪一見,知道多半有戲,忙問:「鮑大人,情況怎麼樣?」

    鮑崇德笑道:「回侯爺,下官到了寨中,俺答派人迎出,將我接進大寨,屏退旁人,聽我把意思一說,他不住點頭,出去和部屬商量了一番,回來說道:『我本來不想作亂,全是趙全這廝挑撥的,如今我孫兒在大明,供給不缺,照顧周道,我還有什麼說的?倘如大人所說,大明願將我孫送回,我必執獻趙全等遣送大明贖罪,搶來的奴隸,也全數歸還。如今北方諸部作亂不少,若天子幸封我為王,我為天子統率諸小,孰敢為患?另我部生活艱難,又不產絲布,又無鐵山,願再請貴史上覆天子,與我部一些鐵鍋、棉布,以養生活,我年紀大了,早晚不過一死,死後汗位除我孫把漢那吉,還誰能襲之?他受大明厚恩,日後豈能背反呢?願大人為我善覆為盼。』又安排設宴款待,我推辭不過,只好意思意思這才回來。」

    王崇古笑道:「這個俺答,他這是面子下不去,還想再談點條件,撈些油水啊。」

    常思豪忙道:「他這些要求,其實也不過分,封個王,不過是加個名號,也沒什麼花費,不過白給鐵鍋倒便宜他了,不如開馬市,讓他拿馬匹牲口來換,正好咱們防務上也用得著。」

    當下王崇古修書,將溝通情況報上去,沒過幾日,傳來詔令,隆慶下旨:封把漢那吉為指揮使,隨行的騎兵隊長阿力哥為正千戶。雙方人員遞交問題,由王崇古全權處理。接旨後大家都覺得事情順利得有點奇特,一問奉旨欽差,欽差笑了,言說全靠高閣老一力主持此事,將領頭參劾王大人的言官連降兩級,發往外地,這才壓下了兵部的氣焰,加上皇上一直非常痛恨趙全,因此在這件事上力挺高閣老,稱無論如何,這次務必要將這伙叛賊拿到京師名正典刑,因此一切這才順順當當。

    大同眾將無不歡欣鼓舞,王崇古又派鮑崇德到俺答營中通報此事,俺答大喜,當下命人把趙全押起來,又派人回草原上通知鍾金捉拿李自馨、王廷輔等其它漢奸,六天之後,亦即隆慶四年十一月十九日,全體叛逆由鍾金哈屯押著送到大寨,俺答命烏恩奇將人送往大同。

    大同軍民一見趙全這廝五花大綁地押回來了,簡直都要樂瘋,滿街筒子人都滿了,上去你也抓我也擰,還有的擠上不去,在腿底下亂鑽想抱著他腳啃幾口。趙岢忙喚士卒維持秩序。

    趙全面對這亂哄哄的場面,放聲大笑:「你們這些癡人!癡人哪!我當初在大明活不下去,投靠外族,致有今天,我認了!可你們在大明,又有什麼好?這些當官的,貪污**!你們這些當兵的,軍餉都被剋扣一空,你們這些百姓,土地都投獻給官紳,自己佃食為奴!你們以為自己是什麼!你們又比我好到哪兒去!我鼓動俺答殺進來,是為了誰!是為了你們不再受奴役!你們倒來怨恨我!你們到板升看看吧!那兒的人都是從大明逃出去的!大家有吃的,有住的!天天吃牛羊肉!有馬**酒喝!你們在大明吃得著嗎?吃得著嗎!這幾十年,我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我什麼都夠了!我死而無憾!死而無憾!哈哈哈哈!」

    趙岢上去抽著嘴巴把他推搡押走,常思豪遠遠地看著,心裡頗不是滋味。烏恩奇過來,希望將把漢那吉接走,王崇古笑了:「我們天朝大國,送王子榮歸,自然要準備準備,隆重一些,怎能這樣簡慢呢?」烏恩奇有點疑惑:「侯爺,你們可要言而有信,這不是要拖延毀諾吧?」常思豪攏住了他肩膀笑道:「包在我身上!」

    準備了一日,到了十一月二十一,常思豪和趙岢親自帶隊,護送把漢那吉回營。

    把漢那吉身穿大紅指揮使官服,騎著三河驪驊騮,兩位夫人也都華服美衣裝扮一新,阿力哥和他們原帶來那十幾名韃靼騎兵也都是大紅罩體,喜氣洋洋。吹吹打打到了大寨,俺答帶鍾金等早迎出來,一見孫子這新郎官似的打扮,想起自己辦事著實不對,心中有愧,不禁落下淚來。

    把漢那吉見爺爺如此,也難受之極,想自己負氣這一出走,家裡奶奶也擔心,叔伯也惦記,爺爺還興師動眾,帶著這十來萬人來解救自己,他也是一時的糊塗,並非是不疼自己,再看這些韃靼將士們,這些人難道沒有家嗎?跟著風餐勞苦,談何容易!一念到此,也不禁淚流滿面,忙滾鞍下了馬,與老俺答抱在一起。

    常思豪也翻身下了馬,近前來笑道:「老汗王!把漢那吉是我的結義兄弟,如今又在我朝受封指揮使,這可是正三品的大官吶!中原有句話,叫做家和萬事興,以後不管是公是私,你都要對他好生看待,要不然,不光我們大明不答應,就是小侯我,也不能答應吶!」

    俺答拭淚笑道:「這趟我孫兒平安歸來,得了侯爺大力襄助呢!來來來,快請快請!咱們吃酒說話!」

    大伙在寶帳中團團圍坐,推杯換盞,大賀一番。常思豪坐在俺答身側,拉著他的手:「老汗王,記得以前你派兵來攻戰,都是要求開馬市封貢,我看大家做些買賣,各取所需,其實沒什麼不好嘛。」

    俺答道:「就是就是。」

    常思豪道:「不過老汗王是否說得有些誇張了呢?偌大草原,真的連點鐵礦都沒有?你該不會是想弄些鐵鍋,回去打造兵刃吧?」

    俺答忙道:「侯爺這可是冤殺我了,草原只能放牧,沒有礦山,因此無處煉鐵,大家沒有鍋用,只好燒烤食物,關鍵是茶都不好煮啊!生活很成問題,您是沒有這個經歷,所以才會這麼說啊!不信,您到我大板升城、到我草原上去看看,我保證絕不胡言!」

    常思豪在四姑娘山的山腳下住了這麼久,燒水都是用封在土灶裡的木桶,砍樹幹活,光有小脅差也很不方便,對沒有鐵器的難處十分理解,心想木桶燒水基本不開,韃靼人一向喝磚茶,那東西煮起來相當費時,沒有鐵鍋,就更不用提了。草原遊牧,往來遷移,錫器一撞就癟,陶器最容易破碎,而且沉重,移動起來也確實艱難。

    他頜首感喟這當兒,把漢那吉湊了過來,攏抱著他笑道:「一克常哥,我這回來了也,你反正沒事,到草原和我一起玩玩!看看我的家!」俺答拍大腿道:「對對!咱們禮尚往來,大明待我孫兒如此,我等正該回報,正好也讓侯爺感受一下咱們草原人的熱情!」烏恩奇一聽最為高興,和眾將都鼓噪起來連連稱是。鍾金笑道:「當初侯爺在我營中摔跤勝了烏恩奇,這名頭在草原上都傳遍了,可惜都歎相會無緣,如今正該請侯爺過去,讓他們一睹英雄的風采!」

    趙岢一看這熱乎勁越來越高,一旦侯爺真動心要去,那豈不是等於身陷虜營?忙在常思豪腰後輕捅。

    常思豪明白他的意思,不過心裡想的卻和他不一樣。一來把漢那吉、烏恩奇等人都是自己的好朋友,草原人豁達,必不肯使詐相害。老俺答這次看來也是真感動,決然不會有假。二來這邊大事解決,隆慶多半要召自己回京或是幹別的,倘若派自己帶兵打古田,倒該去是不去?著實有些為難。從今次之事來看,高閣老和張閣老辦事英敏決斷,有他們在,國家必能走上正軌,自己不用再擔心了。三則鄭盟主說趙全為俺答建起板升,搞得欣欣向榮,自己倒真想看看所謂的混血雜居、大同景象究竟是怎麼一個樣子。因此想了一想,說道:「既然老汗王與各位誠意相邀,在下卻之不恭啊。」

    韃靼眾人聞言大喜,把漢那吉又說自己的妻子這些天和嫂子相處極好,另外也喜歡小侄女,要他帶著一起去。常思豪點頭,讓趙岢帶人回城,去接阿遙。方逢時一聽簡直胡鬧:對方的人質送回去,咱們再送給他們一個人質,這成什麼道理?此事干涉重大,這位常侯爺實在太不懂政治。

    王崇古倒笑了:「你說他不懂政治,我看他最懂得政治。鐵腕政治、懷柔政治,什麼都不如人情政治。政治這東西太過冷冰,充滿陰謀意味,像他這樣推心置腹,隨和坦蕩,才是大政治家的手筆啊!」方逢時道:「王大人,你該不會是真這麼想罷?」王崇古笑著壓低了聲音:「他這個侯爺,我看不過是當初皇上用來對付江湖人的工具罷了,如今百劍盟、聚豪閣和秦家相繼倒台,人員收的收,滅的滅,他這把寶刀,也就無用武之地了,他給妻子守墓這兩年,皇上也沒召他,可見是什麼想法了,咱們有什麼不敢放的?」

    方逢時點頭稱是,派人套車,把阿遙和常自瑤送到俺答營中。當天下午大軍拔營起寨,回歸草原。

    大軍馬快,第二天下午就到了,常思豪由把漢那吉引在最前面,離著老遠,就瞧地平線上波浪起伏,一片荒荒莽莽的草原中央有條黑色大河東西流淌,沿河建有一座大城,由於外圍沒有城牆,所以城中一切都是一覽無餘。城中都是一層或二層的建築,風格與中原略異,體表大多為白色,遠遠看去,好像一座座方形的豆腐塊錯落擺在一起,其中一座宮殿稍顯高大,像在這些豆腐塊當中擺了個火鍋。把漢那吉指道:「那裡就是板升城了!」回頭和俺答喊:「爺爺!我帶一克常哥先走了!」此時沒有明朝官員在,他說話已經全用蒙語。

    俺答笑道:「去罷去罷!烏恩奇,你也去吧!」

    把漢那吉一策馬,和常思豪帶著阿力哥、烏恩奇縱馬前突,蕩風而下。

    行到半路,眼見板升間行人面目已然可辨,忽然街上紛亂,一枝極不整齊的小隊從城裡跑出來,為首之人遙遙瞧見把漢那吉的隊伍,趕忙搖手呼喚。

    把漢那吉認得那是老把督昆都力哈,忙往前帶馬用蒙語喊道:「這麼慌慌張張的,出什麼事了?」

    昆都力哈大叫道:「不好了!大王子黃台吉造反了!」

    阿力哥、烏恩奇各自一驚,忙也往前湊來,問道:「怎麼回事!」常思豪當初在船上和把漢那吉他們學過些蒙語,也聽得明白,不由得也微微緊張起來。

    昆都力哈到了近前,呼哧帶喘:「大汗帶兵走了,前幾天鐘金押著王廷輔那些漢人也走了,大王子黃台吉召手下人不知謀劃了些什麼,剛才聽報說大汗和把漢王子歸來,一克哈屯正準備坐車出迎,他就帶人劫持了車駕!」

    把漢那吉急道:「他瘋了!他劫持我奶奶幹什麼!」常思豪大奇:「一克哈屯是他奶奶,那就是黃台吉的媽媽,黃台吉劫自己老娘何用?」把漢那吉催馬前奔,烏恩奇不放心,和常思豪眾人緊追在後面。

    幾人策馬穿街過市,衝到那所大宮殿之前,就見大王子黃台吉手拿彎刀,和一個披髮華袍、身上掛滿珠貝寶石的人正指揮一百多韃兵圍著那輛八馬寬車,一克哈屯手拿枯籐杖正坐在車裡面,旁邊伺候的壯女都被轟趕在外圍,遠處街道上、房頂上,四處都是圍觀的平民,有的是漢族人,有的是韃靼人,相互間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把漢那吉勒馬大喊:「大伯父!毛巴爾思!你們這是要幹什麼!你們要造反嗎?」

    常思豪在後面問毛巴爾思是誰,烏恩奇手指那珠光寶器的華袍人道:「他是薩滿教的祭司,由於索南嘉措上師把黃教傳播開來,使他的地位受到很大影響。」

    黃台吉聽見把漢那吉喊話,勃然大怒,喝道:「什麼造反!胡說八道!」

    毛巴爾思道:「大王子,還不殺他,更待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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