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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三章 三驚好夢 文 / 九指書魔

    秦絕響離開小屋,沿屋後的甬路,走向瘦長院子的門口。

    他的身影在一間間小屋間時現時消,好像士兵正巡過一片巨大的城牆垛口。在他經過第十四間小屋背後的時候,天空中撲啦啦飛下來一隻鴿子,落入第二十二間小屋的窗口。

    他毫不理會地前行,當走到第四間小屋的時候,背後,第二十二間小屋的門突然打開,裡面的幹事飛奔出來,直追到他身側,低頭奉上一張紙條:「二爺!」

    秦絕響接過紙條,意外地,上面的字比平時的要小、也要多一些。

    他迅速看完,臉色沉沉起來,攥著這紙條,直奔後院。

    縞月天孤,菊香滿路。

    方枕諾四人正等著,程連安瞧見秦絕響來,笑著站起身來:「來了來了,就等你了。」

    秦絕響快步上亭。

    曾仕權兩手摟膝,顫著二郎腿:「秦二爺鑭打三州六府,馬踏黃河兩岸,忙啊!剛才這又是辦什麼大事兒去啦?」

    秦絕響把手中紙條遞給程連安,程連安笑接過來,目光上下走了幾遭,眨眨眼睛,似乎沒看出什麼特別,將紙條輕描淡寫地遞給方枕諾。

    方枕諾接過來看著,臉上的笑意像鍋底輕薄的濕痕遇熱,迅速縮小、減淡、幹掉,露出從所未有的審慎,曾仕權探過頭來,就他手中看了一看,笑了:「我還當什麼事兒呢,就這啊。」扯過來甩給康懷:「你也瞅瞅。」康懷看完略感困惑,問方枕諾:「怎麼辦?」

    方枕諾要過紙條,交在程連安手裡:「火速進宮,交予馮公公。」

    程連安:「事態很嚴重嗎?」

    方枕諾道:「快去,能多快就用多快。」

    馮保剛把太子朱翊鈞哄睡著,聽說程連安來見,趕忙傳進,只見程連安進來輕輕喚了聲「乾爹,」二話不說,也沒行禮,進步遞上來一張紙條,馮保看罷凝神,雙眉忽然高起,問旁邊:「皇上可就寢了?」旁邊一個崽子:「剛還跟李妃娘娘喝酒呢。」

    馮保提襟疾行,程連安緊隨其後,幾個小太監排成兩列隨行。二人來到李妃寢殿外,只見兩名宮女提著燈籠正從殿門前台階往下走,馮保目光穿過她們往上看,寢殿窗上無光,顯見著皇上已經躺下了。馮保往後使個眼色,程連安上前揪住一名宮女頭髮,往旁邊石欄上一撞,那宮女尖叫一聲,燈籠撒手。

    殿內微光亮起,跟著是隆慶的聲音,詢問外間何事。一名宮女應答著,推開殿門出來瞧看,馮保忙上前道:「一名宮女行路不慎,在台階上絆倒,驚了聖駕。」殿內隆慶道:「哦,是馮公公?」馮保道:「正是奴才,奴才剛從東廠收穫重要消息,事關國家興亡,因此急急趕來,準備稟告皇上,不知皇上睡下沒有?」

    殿內靜了片刻,隆慶道:「進來罷。」

    馮保提襟入殿。

    程連安撒開那名宮女,一呶嘴兒,低聲道:「各賞十兩銀子,和那個一起,安排到別處去。」兩個隨行的小太監搶過來,一人架一個,把兩名宮女帶走了。

    程連安和其它幾個小太監在殿外候著,片刻之後,殿內燈光大亮,稍過一會兒,馮保提襟快步出來,下階傳令:「快!傳聖諭!召四位閣老養心殿議事!」

    半個時辰後,李春芳、趙貞吉、高拱、張居正都到了,四人在養心殿內傳看完紙條,都沒有聲音。

    隆慶目光周遊一圈:「四位卿家,未審是何主見?」

    李春芳身為首輔,理當第一個發言,他看了看趙貞吉和高拱:「趙老,高公,兩位的意思如何?」

    趙貞吉道:「我大明上下皆為漢官,朝中哪有什麼一克常哥?分明是來人故意編造刁難,故意吞吐不言,隱瞞來意,可見虜心難測!依老臣之見,不如斬之後快!」

    張居正忙道:「此子干係重大,且慕我天朝上國投奔而來,斬之恐傷遠人之心,況殺此子必結大怨,自此九邊煙起,國無寧日矣,切不可如此輕率!」李春芳道:「那依叔大之見……」

    隆慶道:「李愛卿,你只管問別人,你自己是何意見?」

    「呃……」李春芳猶猶豫豫地道:「回皇上,此子無非一遺孤小兒,素無威信,僅驅親隨數騎攜妻子而來,收之無益,留之……則賊虜必相追討,屆時大軍壓城,恐召禍患,然縱之……亦不可,昔年……」

    隆慶有些等不及,皺眉道:「那以卿之見,倒底該怎樣呢?」

    李春芳有點冒汗,拿眼捺高拱:「肅卿兄……」

    高拱道:「此人來得怪異,且言語中說,必見一克常哥方肯吐露真情,據臣所知,蒙語中一克乃是大的意思,一克常哥,應非蒙名,而是漢名。咱們朝中可有姓常、又去過韃靼,與虜輩交厚者?」

    隆慶忽然眼睛一亮,從龍椅上長身站起:「朕知之矣!」

    月破雲天分素縞,萬里楓紅試玉山。

    小木屋前的篝火架子上烤著一頭小野豬,已有七分火候,油脂滋滋滴下,香漫林間,越過烤豬穿林遠望,可見四姑娘山頂雲旗賽雪,披霧流煙,夜景森清,尤是好看。

    常自瑤乍著小手在母親身邊跑圈,嘻嘻哈哈,脖子上的一串虎牙項鏈顛來顛去。

    阿遙挪著身子追著她看,口裡喚:「別跑太快了!瞧你那指頭髒的,別含了,快拿出來!」

    常自瑤不理,逕自跑到篝火旁,在爸爸身邊蹲下,將口中食指拿出來,直直舉高。

    常思豪笑了,在野豬身上刮了點油,感覺不燙了,給她抹在指頭上。

    常自瑤把指頭含進嘴裡吮著,嘿笑跑開。

    阿遙嗔道:「我越不讓你還越給,一會兒這看不住,又該招螞蟻去了!」

    常思豪笑道:「螞蟻怕什麼,酸酸甜甜的,吃了長得結實。我小時候……」阿遙道:「又說你小時候,鬧饑荒說不得,什麼都吃了,這又不是那年月,何況咱這還是個姑娘。」這時常自瑤跑回來,食指豎著給媽媽看,上面爬著一隻紅斑細腿指甲大的小蜘蛛。阿遙驚叫道:「快扔了它!」

    不等她說完,常自瑤早已嘿嘿一笑,把指頭放進嘴裡。

    阿遙臉皮一陣發麻,忙抓她掰嘴:「吐出來!快吐出來!啊,啊!」常自瑤:「啊,啊!」嘴巴學她張大,裡面什麼也沒有。趁媽媽發呆之際,一轉身又跑到爸爸身邊張大嘴:「啊、啊。」

    常思豪回過頭,笑著刮了下她的臉,道:「又吃了什麼呀?」常自瑤:「蛛、蛛。」常思豪:「好吃嗎?」常自瑤:「好、吃。」常思豪道:「覺得好吃的,就可以吃,覺得不好吃的,就不吃。」常自瑤:「嗯!」阿遙簡直要瘋掉了:「你怎能這麼告訴她?蜘蛛是能吃的嗎?」

    常思豪笑道:「不吃吃看,怎麼知道能不能吃?螃蟹最早也沒人吃,結果現在大家不都在吃?」阿遙道:「那怎麼能一樣!」常思豪道:「都差不多啦。總之呢,在這個世界上活著,體驗是很重要的。倘若從小到大,連螞蟻也沒吃過、蜂窩都沒捅過,那童年未免太沒意思了。」

    常自瑤仰著小臉:「蜂窩?什麼是、蜂窩?」

    常思豪「嗯」了一聲,將她抱起來,在樹林裡走,很快看到一隻圓蜂窩,高高地掛在枝頭上。他示意自瑤看,小聲道:「那就是蜂窩,你現在夠不到,以後長大了、長高了,就可以去捅了。」

    常自瑤很好奇,在爸爸懷裡使勁蹬腿,把胳膊伸高想去夠。常思豪轉開了身子,道:「嗯,不可以,現在它們睡覺呢,打擾人家睡覺,是很不禮貌的,知道嗎?」常自瑤笑了:「嗯!」

    回到篝火邊,常思豪瞧瞧阿遙,道:「啊呀,媽媽生氣了,瑤瑤,媽媽生氣時怎麼辦呀?」把她放在地上。常自瑤輕跑兩步到母親身邊,小手按胯少蹲,垂頭施禮,慢聲細語地:「小姐,大家閨秀、不生氣。」阿遙不理,扭過臉去。常自瑤顛顛兒又轉到她面前行禮:「小姐,饒了奴婢、這一回吧。」瞧著她那嚴肅哀怨的小臉兒,阿遙繃了一繃,沒繃住,「噗」地笑出來,忙又半嘟了嘴,拍她手道:「好了,別聽你爹的,那些髒東西,不許再吃了!」

    常思豪張手笑道:「肉好啦!快搶烤肉吃呀!」常自瑤脫開母親懷抱跑了過去。

    三人一人一張虎皮墊,圍著篝火吃肉,常自瑤坐在爸媽中間,一片一片吃得倒快。阿遙擔心道:「我總覺得咱這孩子有點怪,剛有點小牙就能吃肉了,個子竄得也快,別的孩子這麼大,有的還不會走呢,別再是什麼病吧。」常思豪笑道:「那是他們元氣不夠壯,你想想懷孕時你吃的是什麼?普通人家吃的又是什麼?」阿遙笑道:「還說呢,那肉吃得我現在還膻氣,我都害怕自己身上要長黃毛了。」常思豪笑道:「黃毛嘛未必,當了娘之後你的威風抖大了,腦門上要是長出個王字,倒是和你蠻配的。」阿遙笑著一拳輕捶過去。

    吃完飯進屋睡覺,剛躺下,就聽外面馬蹄聲響,緊跟著有人雙腳落地蹬蹬往前來,到門上光光敲道:「雲中侯接旨!雲中侯接旨!」

    阿遙要起,常思豪伸手按住,爬起來披衣開門,只見一幹事呼呼帶喘站在門外,滿臉幹掉的汗痕,後面還有幾人牽馬站在月下,便問道:「何事?」

    那領頭幹事道:「雲中侯接旨!」不等他跪禮,直接道:「皇上有旨,召你立刻回京!」

    常思豪皺眉道:「你回去回復……」不等他說,那幹事又道:「侯爺,此事沒有商量餘地,您快請吧!具體事宜,咱們路上慢慢說!」常思豪暗笑好硬的口氣!道:「天太晚了,你請便吧!」說著就要關門。那幹事伸手將門扳住:「侯爺,難道亡國了你也不顧嗎?」

    常思豪身子已經回轉過去一半,聽這話又轉回來,審視著他。

    那幹事見他非要聽個明白,回頭瞧瞧其它人,無奈地道:「好,那我就在這說。侯爺,九月初七大同有人叩關,叩關者是一男二女外帶十餘騎韃靼騎兵,男的自稱名叫把漢那吉,兩個女人是他的妻子,騎兵隊長叫阿力哥,是把漢那吉奶娘的丈夫。」

    常思豪一聽把漢那吉,神情鄭重起來。

    「把漢那吉聲稱自己是俺答汗的孫子,說是來投誠。讓進城之後,大同巡撫方逢時問他因何來此投誠,他支吾不言,口口聲聲,必須見到一克常哥方肯吐露實情。緊跟著傳來軍報,俺答汗聽說孫子進了明營,認為是明軍設計誘拐,已經集結大軍向大同進發,方大人急報了宣大總督王崇古,王大人急往上報,消息傳到皇上那裡,這才著急找您,嫌馬不夠快,這旨是靠廠裡飛鴿傳書過來的,以往俺答來攻都是搶掠物資,這次為了孫子大傾全國之兵,等於豁出了老命,軍情緊急刻不容緩,現在多半大同已經開戰了!」

    阿遙已經披衣坐起,在裡面聽見,不由得一陣惶然,手撐兩個木塊往前挪了挪。常思豪回頭看了一眼,轉回來,問道:「朝廷準備了什麼對策?」

    幹事道:「內閣中分為兩派,一派想殺掉把漢那吉震攝俺答,一派想等您回去瞭解了情況再說。現在百官都知了此事,大多數的意見都是前者,因俺答多年在邊境劫掠不止,這是打擊他的最好機會。還有的說這是俺答為了開仗有個借口,故意搞出來的。」

    常思豪心想:「上次把漢那吉潛入明境被火黎孤溫劫持,乃是黃台吉事先傳消息給瓦剌的緣故,說明韃靼內部爭鬥亦劇,這回難道是他們叔侄反目,他被逼得走投無路才去明營找我?倘是這樣,他不可能是背負著什麼陰謀而來。俺答以前讓把漢那吉帶兵打瓦剌,明明是想把他培養成繼承人,可見重視程度,孫子若死在明營,那這仇疙瘩結死就更打不開了。」

    幹事道:「侯爺,我們來時已然多備了空馬,咱們這就上路吧!」

    常思豪示意他等一下,合上門在爐邊琢磨,阿遙道:「韃靼來攻非同小可,把漢那吉又是你朋友,於情於理,都該過去看看,或能把這場戰禍平息下去也不一定。」見常思豪看自己,又道:「你不用擔心我,我在這裡等你就是,這裡樣樣不缺,我一個人也過得慣,況且還有自瑤做伴,也不孤清的。……你要實在擔心,把我送到附近藏族寨子也可,那裡居民淳樸,待人是極好的。要不我到唐門去也行。」

    常思豪沉吟著:「可是我早說要和你……」阿遙笑道:「瞧你,這會兒倒兒女情長起來了,我看你倒該學學方枕諾,平時把諾言放頭下枕著,時時記省,臨事倒不必看它,反正也是在腦袋後面。這麼久的夫妻,難道我不知你的性?別說你是男人,便是我也如此,你想想這一開戰是多少條人命?要毀多少個家?不知道的便也罷了,知道的不伸一把手,事後哪還能活得心安?你可別讓我把這背上一輩子。」

    常思豪歎了口氣,道:「也好。那我還是順路送你去唐門吧,不管怎麼說,畢竟還是親戚,總能照一眼的。」

    兩人抱了孩子出來,隨同幹事出發,一路來到九里飛花寨外,夜色黑沉沉地,寨口悄靜無風。常思豪讓幹事上去叫寨門,自己勒住馬匹,跳下來,把方墊子鋪在地上,然後將抱著孩子的阿遙托下來,放在上面,蹲下替她把布帶套在斷腿上,將兩隻木塊也放在兩邊,兩隻大手按著她的腿,道:「阿遙,我就不進寨了。」

    阿遙手攏孩子望著他:「夫君,你要小心!」

    常思豪也望著她,伸手在孩子臉頰輕輕一攏,站起來回身準備上馬,忽然凝了一下,又轉過來:「你那玉珮呢?」

    阿遙從懷裡掏出來:「幹什麼?」常思豪伸手道:「給我吧。開戰生死難料,

    屆時若有不測……」阿遙手拿玉珮正遞到中途,聽到這話又收了回來,冷冷道:「有不測怎樣?你也派個人把它送回來?」說著把玉珮往地上一拍,拿起手邊的木塊,「卡」地一聲,將玉珮砸成碎片,抬起頭對上丈夫驚訝的目光,問道:「你可知我爹為何讓你送玉回太原?」

    常思豪道:「……當然是,為給家人一個信息。」

    阿遙寒著臉道:「你錯了,我爹是怕你懷報仇之念又殺回去,死在那裡!讓你送這塊玉珮,正是要你留下這條性命。沒了你,我還要這塊石頭做什麼!」

    常思豪:「阿遙……」

    阿遙道:「別說了,我不進唐門,我隨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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