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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章 一場茶話 文 / 九指書魔

    常思豪伸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秦絕響一愣:「那?」常思豪問:「邵方可還在京師嗎?」秦絕響道:「還在。回京之後,我努力維持,五派雖然各散,百劍盟中,還是有一些人留在了我身邊,只是都不大像樣罷了。邵方這傢伙也不過是個俠客的身份,我看他倒有點掙錢的本事,現在還讓他在獨抱樓當掌櫃呢。」

    常思豪心想在高揚看來,邵方賺錢的本事次得很,你倒覺得他還不錯,眼見著京師是沒什麼人了。

    說道:「邵方當初是玄部的,我以前和他打聽過前幾任閣老的事,他熟得很,另外,他原來在盟中的上司,和高閣老又是同族同宗,彼此間都有往來,並不陌生。你可以派他去試試。」

    秦絕響皺眉道:「大哥,你這是明答應幫忙,實往外推我啊。邵方說得好聽一點叫個『丹陽大俠』,說得不好聽,他算個屁啊!哪怕是個稍微有頭有臉的身份,去請高閣老也像回子事兒,他這熊樣的,能行嘛!」

    常思豪哼出一笑:「高閣老若是心有家國,必不嫌來請的人身份太低,折了他面子。如果只因此而不出仕的話,那他這人也一無足觀,不請也罷。」

    秦絕響再三勸說無效,當晚住下,次日提出到大姐墳前祭奠。常思豪陪他出來,這才發現外面露營的幹事有二百來名,見秦絕響往外走,這些人起身遠遠地跟在後面,毫無表情。秦絕響要過來燒紙,在墳前點著,看看火光起來,道:「大哥,我知你這人勸不得,要是真不走,那我就走了。」

    常思豪道:「週年還有幾日,你不等等嗎。」「嗨,」秦絕響道:「活人都顧不過來……」常思豪道:「絕響,你姐正是要你恨她、不讓你想她才說那些話,你要明白。」秦絕響聲音寒淡地道:「明白怎樣,她死了,那就回不來了,跟我娘、我爹一樣。感情是要對活人講的,我以前太傻了,為這個傷神,真的沒必要。親人哪,活著時大家彼此親近點,能幫的時候幫幫,少給對方一點傷害,比什麼都強。」他看過來一眼:「其實,這些你比我更懂吧。」

    這話裡有三層意思,常思豪懂了,默不作聲,不再回答。

    秦絕響望著洶湧的火光,不想看著這紙錢熄滅的模樣,按常思豪的要求,帶上之前派來的婢女婆子幹事人等起程。

    回到東廠,方枕諾、程連安、曾仕權、康懷都在。坐下喝著茶聽他把經過一說,方枕諾「哦?」了一聲,叨念兩句邵方的名字,道:「……你手下有這個人嗎?」秦絕響道:「有。」曾仕權笑道:「邵方我認識,你去叫來,我跟他聊聊。」秦絕響柳葉眼斜斜著沒往他那看,嘴角勾起笑來,托著茶吸溜。方枕諾道:「嗯,此事非比尋常,還是鄭重些好。秦大人,可否將這邵方請來一見?」秦絕響道:「當然可以,曾掌爺,您是一向疼呵兄弟的,兄弟這好幾千里路剛趕回來,正想喝口水兒歇歇腿兒,您既然認識,就替兄弟到獨抱樓跑一趟吧。」雖是跟曾仕權說話,眼卻不往他那邊瞧。

    曾仕權的大白臉抽皺起來,笑得像朵菊花曬掉了色兒:「呦?瞧把你狂的,這廠裡出來進去的才幾天,就指使起我來了?」程連安忙笑道:「說遠啦,說遠啦,三爺,您這是哪兒的話啊?秦二爺那話也沒有別的意思,他那還不是和您沒見外嗎?如今這年月,咱們都教人欺負到廠裡來了,自己人怎麼還不得疼呵疼呵自己人呢?」

    曾仕權笑道:「瞧你這秦二爺、秦二爺叫的這個親,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這兒有位秦叔寶呢。」

    秦絕響道:「呵呵,不敢當。我這秦二爺再厲害,也比不上您這勇三郎王伯當啊。當初若沒有您帶隊猛攻君山,小弟哪有今天出頭的機會呢?」

    曾仕權一聽幾乎氣了個倒仰兒:之前呂涼死了,東山鎮丟俘虜的事就教死人扛,打太湖的功勞由秦絕響領,他串著程連安,在馮公公面前說得上話兒,又有常思豪的體面,回來一申報,結果頂了呂涼的缺。反觀自己打君山費力不討好,還落個放跑了匪首的罪過,回來不升不降的,只落一場白忙活。想把這小崽子弄死吧,這崽子如今練就了一身王十白青牛湧勁,有天下第三的鶯怨寶劍護體,每天往侯爺府裡大模大樣一住,儼然他媽的一個小侯爺,還真動彈不得。自己手下的幹事也都看準了方向,如今都和自己離心離德,真真把人氣死。

    康懷見他兩個又在逗氣,便插進來道:「廠裡這麼多人,傳個話還用得著咱們幾個?我來吩咐吧。」說著就要起身。

    方枕諾一笑:「四爺不必勞煩了,咱們被人壓得有些緊張,秦大人不過是打個趣兒緩和一下氣氛,難道這事坎上他還能真不知哪深哪淺嗎。秦大人,咱們正事要緊,等你把人叫來之後,安排到西花廳,布上簾子,陪我親自看看。」

    秦絕響只拿方枕諾當個牌位,供在頭頂上,實際心裡踩在腳底下,這人有腦子,事來了能出個主意,將來要真有麻煩還可以用來頂槓背鍋,相應的體面還是要給的,樣子也還是要做足的。因此恭敬著道了聲是。

    兩刻鐘後,邵方被人引入東廠,在西花廳落座。隔著兩層簾子,方枕諾在大裡間邵方看不到的角度瞄著,有幹事按事先的安排過去,接待邵方嘮起家常。

    邵方以為秦絕響有正事,糊塗著被叫來,又不見人,想是辦案子纏住了一時不及過來,這是怕自己寂寞安排的陪客,因此開始小心應答幾句,在幹事引逗之下,覺得是自己人,馬上這笑聲就多了起來,話裡時不時的就有些不知深淺。秦絕響聽著漸感丟人,曾仕權臉皺皺著,笑容在氣管裡上上下下。程連安和康懷在方枕諾身邊左右陪定,不知他打著什麼主意。

    方枕諾支肘於桌靜靜聽著、瞧著,品了有一刻鐘,手腕擺了擺,有幹事出去,把邵方領走。

    程秦曾康四人目光都落在他臉上。

    方枕諾道:「此人市井氣濃。素聞高閣老倔烈英銳,性情剛強,對此類人必然不喜,此事恐怕難以成行。」

    康懷道:「這麼說,邵方這人不可用了?」

    方枕諾一笑:「不會用人,世上自無可用之人。四爺,請附耳過來。」

    康懷近前躬身側耳,聽囑幾句,點頭道:「明白。」轉身下去。方枕諾又召程連安,也是耳語幾句如此這般。最後吩咐:「秦大人,你對邵方說明緣故,讓他十日後起程去新鄭。」

    三日後,市井上開始流行這樣一條傳言:皇上之所以會派海瑞巡撫應天,乃是張居正得到高拱秘信之後的力薦。

    李春芳聞此消息大樂,原因是他正因選人不當,致害徐閣老一家苦不堪言而受到舊日徐黨同仁的埋怨。徐階雖然致仕,但在朝中影響仍然甚大,此傳言一出,令他壓力大減。

    張居正聞此消息大駭,雖知絕無此事,但他知道不會有人相信。原因是:由於他與高拱都在裕邸共過事的緣故,交情甚好,高拱是觸怒了徐階而被徐指使言官攻擊,導致下野,此怨一直未平。而他當時沒站出來幫高拱說話,等於心存愧疚,欠高拱一個人情。在內閣期間,他因軍事上不同的態度,惹得徐階很不高興,受過徐階打壓。如今徐階致仕,他還在位,經高拱這下野官員一攛掇,展開報復行動很是順理成章。在他看來,這事則極有可能是李春芳一夥搞的陰謀,因為海瑞在江南這麼大搞是他們始料未及的,得罪人之後,怨氣就會衝上來,因此一定要找個借口逃避衝擊,於是製造了這個傳言,即撇清了自己,又打擊了政敵,可謂一舉兩得。他和高拱私交甚篤,一直有書信往來,趕忙把此事寫信急報到新鄭。

    高拱看信之後大笑。一笑傳言離譜,消息可笑。二笑居正慌張,膽小可笑。三笑春芳技拙,滑稽可笑。

    六日後,宮裡又開始流出一條傳言:由於南方打仗、北方練兵,經費缺口越來越大,皇上捉襟見肘之餘大責內閣辦事不力,有意請徐閣老回內閣再掌政務,籌措經費以便將來對古田用兵。

    消息傳到新鄭,如同一道驚天霹靂。高拱再也笑不出來了,他明白:從皇上兩年來的執政情況來看,雖然總不上朝,但他辦起事是雷厲風行的,尤其對戰事上是毫不手軟的。古田大患他是一定要根除的,為此,不惜重新啟用徐閣老是極有可能的。而徐階對打擊異己更是絕不留情的,只要他重新站在執政舞台上,那麼自己就絕不會像他那樣僅被清算一下財產那麼簡單了。

    時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之前這三笑都錯了:以前自己以為傳言離譜,是因為自己當初被彈劾的時候,海瑞給了最後一炮,以此論之,就算自己要薦人坑徐階,也不會薦到他頭上,可實際上海瑞直聲天下皆知,自己薦他去,等於對他秉公直辦的結果早有預料,這樣一來不但在感情上打擊了徐階,也等於在官場中搞臭了海瑞——這個人現在已經是白眼狼的代稱了。所以這傳言不但不假,反而合情合理、陰狠毒辣之極了。

    二笑居正更錯了,事實證明叔大的謹慎是對的,空穴來的風才是硬風,風裡面是不可能沒有沙的,風雲起處必是連天蓋地,哪能一股就刮完呢?人家正是有此謹慎,才在內閣待到了今天,反觀自己,不正是吃了這性格的虧嗎?

    三笑自己笑春芳笑得有點早了,而且更可怕的是,極有可能自己笑錯了人。李春芳是個散淡的人,陪老皇爺嘉靖寫青詞,受了不少薰陶,只怕再過兩年他自己都要成仙了,政治上他是求穩求平,他不是撒二謊遮頭謊的人,如今內閣中陳以勤和趙貞吉資格都老,老到只能擺個譜了。春芳就算得罪了徐階也無非多寫信頻頻道些歉,怎麼可能耍手腕把張居正這內閣中僅存的能辦點正事的人扯進陰謀論裡來呢?那麼不是他又能是誰呢?這個敵人一箭八雕,實在太可怕了,聽說郭書榮華在下江南時死了,如今京中還有比他更厲害的人嗎?關鍵是我都下野了,這人幹嘛想起來坑我呢?

    然而在這之後的第三天,張居正的信又到了:宮中消息,皇上因徐階年歲大了,又有點想找回年富力強的郭璞或高肅卿,此刻正在猶豫不定。望肅卿兄速作打算。

    高拱又微萌起一點希望,明白:這是自己最後的機會了,郭璞回鄉後沒事修橋補路,樂此不疲,他是鐵了心要逸養天年了。那麼這趟不是自己上就是徐階上,張居正在這裡頭沒法說話,他是替自己使不上力的。那麼誰能替自己使上力呢?外面徐黨舊人此刻怕正歡欣鼓舞,自己其它的朋友近不得皇上,皇上身邊的人,那就只有太監。可是如今宮裡是怎麼個局面?自己又能跟誰搭上話呢?

    就在他捏著信在府中連續幾日茶飯不思、焦慮無主的時候,家人來報:「老爺,外面有一位邵大俠求見。」

    高拱鬍鬚立刻就翹起來了:「什麼大俠小俠!走江湖的也來稟報!轟出去!不見!」

    家人:「這位邵大俠說了,他是京師來的,專有下面沒有的門路。」

    高拱愣了一下:「什麼下面沒有?唔……請!」

    消息傳下,邵方整衣入廳,大廳四壁登時光閃銀搖——只見他這身衣服盤金線、走銀花,織斑綴豹、飛弓走馬,映得纖光射地、榮華富貴;暗壁生霞、富貴榮華,遠了看,比新娘子喜慶;近了瞧,比爆發戶還爆發。高拱坐在堂椅上搭眼瞧著,眉間登時起皺,上牙暗磨下牙,肺管子裡就有點要打呼嚕。

    其實邵方穿著也覺太乍眼,很不習慣,只是秦絕響這麼吩咐,也只好如此。他上廳來先展笑容深施一禮:「閣老大人,您這氣色不錯呀,草民這兒給您施禮了。」

    高拱聽這話調侃不調侃,諷刺不諷刺,尊重不尊重,看人也怪模怪樣,一副京痞子的操行,心裡要多煩有多煩,還得忍著,拉起長音:「什麼閣老大人的,都是過去的事,不必再提了。」

    邵方歪歪著頭笑道:「一日的閣老,在我等小民看來,便是終生的閣老啊,相信這不單是草民的想法,京中官員人等,也都作如是觀吧。」

    高拱心想官場世態炎涼,其變化之激烈比民間何止十倍,你又懂些什麼。邵方笑笑呵呵地看旁邊兩排椅子,就在上首撿一張坐了,坐定了似乎又想起了高拱來,忙欠了欠身,笑道:「可以嗎?」高拱深吸了一口氣,鼻子裡「嗯嗯」應著。邵方笑著坐定了,把衣下擺往腿上一攤。道:「閣老可知近來京裡發生的事兒嗎?」

    高拱垂著眼簾不瞧他:「哦?如今太平天下,京裡還能有什麼事麼?」

    「您老別逗了。呵呵呵,」邵方笑得像在吸鼻涕:「您和張太岳這信傳得跟走馬燈似的,還能不知道嗎?」高拱實實有些聽不下去了,皺著眉就想喚下人送客,卻聽邵方又道:「閣老啊,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兒吧,徐階要是回來,準沒您的好果子吃,我呢,本事是沒什麼本事,只不過宮裡有那麼幾個得力的親戚,如今在皇上面前很能說得上話兒,您瞅我這一身兒的富貴,就是這麼得來的。說實在的,我這親戚們在徐階當政時,受過他的打壓,若他真個回來,大夥兒日子也不好過,倘若回來的是閣老您呢,那就另當別論了。」

    高拱沉沉著沒說話。

    邵方察顏觀著色,笑道:「宮裡的事兒,就跟這天氣一樣,今兒晴明兒個陰的,誰得寵誰挨刀那都是說不准的事兒,好在我這些親戚們呢,當下正紅火著。在皇上面前使把子勁是不成問題的。可是這民間往來都講個投桃報李,像咱們這人家兒就更要講個禮尚往來了不是?其實過日子誰都

    有個三災八難,朋友間伸把手原是應該的,但倘若使錯了勁,人家再不領情道謝,可就又得不償失了。小的我這嘴笨,不知說得可清楚明白麼?」

    高拱聽這話太**裸、太不要臉、太不值錢了,心裡反而踏實了許多,明目張膽地討價還價要好處,市井小人本來就該是這個樣子的,宮裡那幫太監也是這路貨色,至少可以說明沒有其它的陰謀在裡面。徐階下野前,打擊最厲害的就是馮保,現在宮裡最當紅的應該也是他。這人說什麼宮裡有好幾個親戚,應該不過是些虛頭大話罷了。就微微笑了一笑道:「意思高某是聽懂了,不過閣下連你這親戚的姓名也不報一報,誠意未免有些不足吧。」

    邵方笑道:「高開一口引吭歌,二馬競蹄好拉車。莫笑人呆不識寶,世上由來醉人多。」

    高拱微微一笑,喚堂下:「來人哪,給邵大俠看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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