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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四章 泥絮 文 / 九指書魔

    常思豪雖惦記著秦絕響的事情,卻也沒太放慢速度。快出河北才見李雙吉跟上,詢問之下聽他說「話已傳到」,秦絕響也「知道了」,居然沒個準確回應,不由大感鬱悶。心想這雙吉真是實透心了,讓他傳話,他果然便只傳話,多餘一句也不打聽。絕響倒底明沒明白?聽沒聽懂?也不清楚。郭強和武志銘全瞧了出來,兩個暗地裡擠眉弄眼地竊笑,一副「要我來辦,必不至如此」的表情,倪紅壘笑著拍拍李雙吉的後背以示安慰,倒把他拍得有些發愣,不知這是什麼意思。

    常思豪心想秦絕響聰明機靈,那句粗疏隱語他多半能懂。如今自己一身照不到兩地事,也顧不得他了,當下加了速度依舊兼程前行。這日過了黃河進入鄭州地界,眼見天色不早,便在驛館中落腳休息。此處是南北溝通的要道,往來歇腳的驛騎不少,打聽之下,聽說廣州方面軍情並不吃緊,相反曾一本知朝廷兵至,已然躲藏起來,俞大人每天派人偵察,不時搗巢破個小據點,這仗零零散散的,倒似打成了游擊。暗自尋思道:「說什麼這曾一本會用兵,看來也是平常。幾萬海賊對官軍,正當以多欺少,他卻躲躲藏藏,顯然大沒底氣。看來賊畢竟是賊,比不得正規軍隊。」次日起程,心頭也輕鬆了不少。

    時近中午經過一片林蔭夾道,遠遠可見盡頭林開處有一座城池在望,齊中華指道:「侯爺,前面便是新鄭,咱們進城打火,略作休整再走罷。」常思豪點頭,行至樹林邊緣時,就見在道邊一株樹下有人站起身來,朝這邊望了一望,似乎確認了什麼似地,橫身子攔住了道路。

    常思豪等勒住馬匹,只見那人身上是青白相間的僧衣,腳踩麻鞋,將斗笠往後一頂,露出青森森燙著戒疤的光頭。武志銘將馬鞭甩了個響:「你這和尚擋什麼道?小心化一身馬蹄子!」

    那僧人倒樂了:「馬蹄印在身上,倒也和元寶差不多呀。」

    常思豪心知大道上沒來由出個和尚必有蹊蹺,擺手讓武志銘退後。

    那僧人上下打量著他,問道:「請問前面來的,可是百劍盟的常思豪常盟主麼?」

    常思豪執鞭拱手道:「在下便是常思豪,請問閣下是?」

    那僧人斂容合十道:「小僧普從,是少林派弟子,奉本門方丈小山宗書之命,在此等候盟主多日了。」常思豪有些奇怪,心想那大頭和尚與鄭盟主有說有笑,跟郭書榮華如親似厚,和徐三公子粘粘糊糊,腦子裡不知有些什麼鬼轉軸,如今又派個人在半路上攔我做什麼?只聽普從道:「常盟主不必多慮,方丈有些事務要與您商談,知道盟主南下平寇要途經此處,故命小僧守候於此,言說此事關乎天下,務必請您移步一敘。」

    常思豪凝目道:「上人何在?」

    普從一笑側身東指,幾人移目望去,遠處小河畔一片桃林花艷,粉生生猶如落地之雲。

    本來快馬疾鞭眨眼即到,但普從是步行,總不能把他拋下不理。常思豪索性下了馬,也步行跟在他身後,一路走來,倒覺得一改趕路的急切,心情變得舒緩了許多。

    入得桃林深處,只見前面現出一座小院,青瓦白壁,甚是清新,普從進去稟報,不多時,小山宗書親自帶人迎了出來,一見之下微笑道:「阿彌陀佛,果然是常盟主到了。老衲迎接來遲,還望盟主恕罪呀!」

    常思豪合十道:「不敢當。在下閒雜事不少,上人離京也沒趕上相送,實在抱歉。」客套幾句進了院子,普從引領齊中華等人休息看茶,常思豪隨小山宗書穿廊過橋直往後行,一路見院中也是花雲盈滿,桃枝過牆,頗覺賞心悅目,便瞇起眼睛道:「不想這裡還有一所少林別院。上人每日閒看桃花,想必愜意得很吶。」小山上人攏須大笑。

    來到後園,只見小庭中有一石桌,周圍有三個大花椅,仔細一瞧,原來也是三株桃樹。桃樹本來低矮,加上多年來在剪枝的時候修出了兩手相捧的形狀,上面架好木板和靠背,鋪上宣宣棉棉的軟墊,周圍花枝包裹,就成了天然的椅子。小山上人道了聲「請。」常思豪在左手邊桃樹椅上落坐,屁股沾椅往後一靠,只覺頭頂左右滿眼白紅粉瓣,如同陷入了花海中一般,心想:「這和尚果然大會享受。」

    小山上人在對面坐了,笑道:「可惜方今早春,只能看個花景,若是趕在入秋時來,坐樹摘桃而食,則更別有一番滋味喲。」有個留長鬚的中年僕人奉上了香茶,轉身退到一邊。

    常思豪道:「看在眼裡的是花,坐在身下的是樹,聞在鼻中的是香,既然樹在指邊,花已入眼,鼻中香滿,這一刻已足令人歡欣無限,又何必為將來那一口香甜,令當下之心有所期盼,變得躁動不安呢?」

    小山上人道:「阿彌陀佛,盟主此言頗具禪機,如登高望遠,令人開闊。百劍盟大旗不倒,劍家後繼有人,老衲真替徐老劍客和鄭盟主高興啊。」

    常思豪聽聽句句喚自己「盟主」,不離江湖身份,便也猜到他兩分心思,笑道:「在下才德不具,不過是勉力支撐罷了。哪像上人您哪?少林派在您的主持下威震江湖自不必說,難得的是到了京裡,上上下下照樣關係通達,您不但是徐家的座上客,更有郭督公做大靠山,可稱得起是私官兩面,手眼通天吶。想來若沒有您這樣知曉時務、智慧通達的當家人,少林也不會在江湖上雄屹千年,我們做晚輩的,真該向您好好學學呢。」

    小山上人手攏白鬚,搖著大頭,將臉上笑容蕩盡道:「誒,盟主這話就說遠了,老衲禪心已做沾泥絮,豈逐東風上下狂呢?至於客座談禪,也不過是為了弘揚佛法罷了。」

    常思豪想起立春東廠大宴上,曾聽他說過「細雨不自重,故必乘風,星有星辰路,豈效浮萍」的話,當時被曾仕權打斷,沒再深談,但他以天星自許,言中頗有與東廠並非一路的暗示,聽現在這話,此意更是明顯。難道自己以前都料錯了?一時腦中急速旋轉,心想這和尚是個老油條,就算不是東廠一路,也要多加小心才是,呵呵一笑道:「寒冬臘月裡,北風又冷又硬,路上可是苦得很吶,沒有東風送暖,上人何必進京遭那趟罪?」

    小山上人不說話,從懷中掏出一封書簡遞過,常思豪遲疑著瞧他一眼,接過展開,只見信紙上都是飽滿的隸書,字體頗覺熟悉。小山上人道:「這是鄭盟主邀老衲進京的書信,他的秦蠶古隸飽滿剛勁,風骨特別,想必常盟主一定認得。」

    常思豪仔細看去,確是鄭盟主的筆體無疑,見書信裡面用詞懇切,意在力邀小山上人入京一晤,不由暗暗奇怪。心想這信若是真的,小山上人是被鄭盟主邀請入京,而非被郭書榮華叫去的,那麼東廠鼓動三派退盟時用他主持公證的事,又豈是假的?

    小山上人看出了他的疑惑,說道:「此間並無外人,老衲也便有話直言。之前老衲的師弟宗玉——哦,就是白塔寺的主持小池上人——給老衲來了一封書信,說是因邀來了白教的護法金剛進京,頗覺難得,故而也想邀老衲過去同研佛法,互解疑難。老衲一來是禪宗門下,二來在嵩山靜修多年,向少下山走動,便有意回絕。然而鄭盟主這封信來,說要請老衲商討武林大事,內中言辭懇切,一片赤誠,倒讓老衲動了心思,因此這才決意入京。沒成想,到在白塔寺中,一時群雄不請自至,皇上突如其來下旨封官,夏增輝等挑起爭議騷動未平,應紅英母子又當著天下英雄訴冤,讓老衲來做見證,緊跟著三派竟又隨之發起退盟,種種逆亂目不暇接,真令人膽底生風。現在想來,老衲一路行得隱秘低調,怎會在短時間內引來那麼多武林人士到白塔寺問候?必是東廠探得了風聲之後,定下計策,故意給他們通傳了消息,以致後來種種,將老衲也牽制利用在了其中。當時老衲身在洪流之中毫無辦法,只好唯喏應對,幸而鄭盟主目光燭照,來個順水推舟,避免了衝突,將一場驚天動地禍事化作無形,否則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常思豪道:「上人怎知一切是東廠指使?」

    小山上人道:「曹向飛對武林人不屑一顧,對你卻恭恭敬敬,顯為刻意營造敵視氛圍。武林人中又有一派傾向官府,挑撥官家與武林之間的矛盾,也是意在激火。當時種種雖無確據,卻從形勢中便可猜得出來。」

    常思豪回想當時白塔寺裡的情形,果真是處處看得明白,又不得不按人家的牌路來走,現在想來,仍覺胸中鬱悶難消。忖這東廠以勢壓人,擺佈石便休、霍秋海之流也不算奇,奇的是偶然而至的人、毫沒關係的人也都能被他們耍在手裡,棋子般安排在陰謀之內,又令其反抗不能。看來當日百劍盟那個門人也是東廠的眼線,否則不會故意洩底,將自己引到白塔寺去。郭書榮華處處安排周密,這份心思,倒真算是詭道之極了。

    此時小山上人長長一歎,說道:「當**和秦少主離開之後,老衲和鄭盟主談了一個下午。鄭盟主言說,長孫笑遲倏然隱退,令得江湖局勢陷入極大動盪之中,朱情、江晚、沈綠之輩有心扶國,又與百劍盟所走之路大不相同,他不希望看到將來兩下相爭、大開殺戮之事,又與他們講說不通。故而希望老衲以武林前輩的身份出面,在當中主持調停,也好將這一場大禍消弭在萌芽之內。」

    常思豪想起鄭盟主與自己在雪夜中喝粥坐談,討論政體時局情形,心中一陣難過。劍家立足高遠,卻總是陷入不被理解的困境,反要處處低聲下氣、委屈求全,想來實是無奈之極。

    小山上人打個沉吟,目光往起一抬:「老衲既已和盤托出,便想問個明白。一夜竹聲,江山盡改,如今百劍盟執掌在常施主手中,不知既往之議,還能否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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