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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章 蚯蚓 文 / 九指書魔

    率性莫過少年華,勇酬知己,縱氣任俠。

    瀟灑江湖不知家,春風得意,拂柳分花。

    尚能飯否莫相答,無怨無悔,無可嗟訝。

    忘情何必去尋她?心歸故里,身老天涯。

    雄駒潑風,蹄聲如湯沸,天低雲走,雨隙日穿晴。

    常思豪快馬馳出十數里,將吳時來的車隊遠遠甩在後面。

    此番南下,與北上遼陽不同,內心裡竟有一種逃離偷安的解脫感。

    天壽山頂一爭,徐階微露手段,便獲全勝。自己眼睜睜瞧著無可奈何,方知以往百劍盟經營如何不易、在這朝野江湖渦流間,鄭盟主又曾有過怎樣一種苦勉的周旋。

    調動戚繼光這一小小訴求尚難實現,何況劍家宏願?

    心中有事,馬速漸弛,然而困苦間又覺別有憂思,頗為隱約,令人煩躁不安。回想一下,這情緒似從長亭外道別時便惴惴在心,究竟是緣何而起呢?

    四野片片新綠,花香幽然過鼻,眼前這宜人的春景,竟也讓人意興難興。

    忽然間,一個念頭猶如破土的蚯蚓般,緩緩地從心底鑽了上來。

    他手挽韁繩一勒,三河驪驊騮猛地一擺頭,蹄下「哧溜溜」劃出幾道泥溝,抖臀立定,躁然涮尾刨蹄。

    好馬如人,才雄性必烈,極少涵養得住。此馬初逢新主能如此服帖,已算是非比尋常。

    李雙吉、齊中華等人追至近前,見常思豪表情沉冷、二目凝寒,都有些不知所謂。

    思忖片刻,常思豪將馬頭撥轉,又突然停住,陷入思考。隔了好一陣子,將李雙吉招近,說道:「你這就回去告訴絕響煮馬肉一鍋,嘗嘗香不香,小心燙!記著只對他一人說,不要讓外人聽見。快去!」

    齊中華、郭強、倪紅壘、武志銘等互瞧對方,表情困惑。李雙吉更渾不知是怎麼回事,但對常思豪唯命是從,見他催得急切,趕忙點頭應了聲是,撥馬便往回奔。

    常思豪望著那一騎回程的蹄影,眉心憂意深凝,暗祝道:「惜我不能回頭,但願事非如此!」

    齊中華並馬過來問道:「侯爺,咱們?」

    此時後面的車隊也在追近,常思豪擺手示意不必多問,立馬在道邊,不多時車到近前停下,吳時來拉開簾往外瞅瞅,苦了臉道:「哎喲我的侯爺,您這也是慢著點兒啊,下官這屁股都要顛破了。」

    瞧著他那帽歪臉皺的樣子,常思豪側目笑道:「吳大人是文官,原該四平八穩,和我這老粗同行,可要苦了您了。我這性子向來很急,總要等等停停,只怕煩也要煩死。不如這樣,我們馬隊行的快,就先走一步,大人在後面慢慢地跟,反正您去督導後勤,也不必太急,您說是不是?」

    吳時來眨眨酸棗眼:「侯爺,咱們奉聖旨一同南下,中間分道揚鑣,怕不好吧?」常思豪道:「哦?說的也是。既如此還望大人催車馬快行,勿要落後才是。現在軍情緊急,若是慢慢吞吞,耽誤了正事,本侯可是難做得很吶。」吳時來笑容略僵,心知自己巡撫廣東是去督糧運草,常思豪到軍中是去幫兵助陣,職務不同,也受不著他的管。可是,侯爺不侯爺的倒還好說,這黑廝是在兵營待慣了的,臉變的比狗都快,真挑起火來揚手就打,張嘴就罵,自己秀才遇上兵,只怕要吃了眼前虧。況且大事未成就起衝突,一旦中途有變,豈不負了閣老的厚囑諄嚀?手在屁股後面撓撓,眼睛往常思豪五人臉上瞄了一瞄,陪笑道:「既是如此,就依侯爺。咱們在廣州會合就是。」

    秦絕響無精打采回到侯府,腳步沉沉往後院觀魚水閣踱去。觀魚水閣三面臨水,飛拔池上,左右環廊曲轉,閣後有小橋通往梅園。上得環廊之時,兩個婢女懷抱著被子正迎面走來,瞧見他便左右讓開,各行了一禮。秦絕響對二人視若未見,錯身而過,未走多遠,忽然脖子一梗,猛地回過頭來:「你們幹什麼?」

    二婢愣住,一個道:「沒……沒幹什麼呀。」另一婢見他盯著被子看,笑解釋道:「哦,這被子該洗晾了,我們剛給閣裡換了新的……」話沒說完,懷裡被子早被劈手奪過,緊跟著肚子上便挨了一腳,眼前一花,身子飛起來七八丈遠,撲通一聲,扎進池內。另一個婢子嚇得尖叫一聲,跌坐在地上。

    秦絕響厲聲罵道:「誰讓你們洗的!誰讓你們晾的!滾!都給我滾!」

    他小胳膊一揮,風聲嗚響,嚇得那婢子滿臉煞白,站也站不起來,一扭身兩手劃地,倉皇往外爬去,池塘中那婢子冒出頭來,「唧」地吐出口水,濕發貼面流湯,衣裙吃水頗重,掙扎起來攪得波紋湧漾如粥。

    秦絕響哪管她死活?一轉身登登登抱著被子跑上水閣內室,往床上一扎,雙臂大張,划水似地把被子往自己頭臉處攏聚成團,閉上眼貪婪地深吸深嗅。

    若有若無的香氣鑽進鼻孔,令他整個身心都為之一鬆,露出滿足的神色。

    「嚓嚓、嚓嚓……」

    步音在梯板響起,停在門外。

    秦絕響從腦中構織的幻境回神,大覺煩躁,扭臉怒道:「誰!」

    門外人:「回少主,是我。」

    聽出是馬明紹的聲音,他鼻孔輕輕哼了口氣,緩緩道:「我想靜靜,有什麼事明兒再說吧。」門外靜了一會兒,馬明紹又低道:「這件事十分重要,屬下……」聲音拉長,沒了下文。秦絕響皺眉半晌,將被子往裡推了推,拉上帷簾,起身到桌邊扯椅坐下,道:「進來。」

    錦簾一挑,馬明紹低頭走入,近前施禮,秦絕響一擺手:「說吧。」馬明紹湊近低道:「少主,屬下覺得,陳志賓有些可疑。」秦絕響柳葉眼登時一斜:「怎麼說?」馬明紹道:「前者小晴失蹤,屬下頗感蹊蹺。經查實,鄭盟主宅中確無密道,她沒插翅膀,又是如何在咱們眾多銃手、武士的看守下逃走的呢?」

    秦絕響二目凝光:「你認為是他救走了小晴?」

    馬明紹道:「思來想去,當時在總壇裡,做得了主,能辦成此事的,也只有他。」

    秦絕響陷入沉默。陳志賓做這事既無理由,更無動機。何況暖兒時時刻刻在自己身邊,他放著這老泰山不當,幹什麼來和自己作對?回想當時,倒是陳志賓曾說過自己離開總壇之後,只有馬明紹進過鄭盟主的宅子,而且因為是自己人,對他還沒懷疑。若非是自己問到,陳志賓也不會提。人家沒來疑你,你卻反來疑他,難道你是看陳志賓地位竄得快了,怕影響了你,所以要往下踩一踩?

    雖然心如是想,表面卻未動聲色,緩緩問道:「可有證據?」

    馬明紹道:「屬下就是苦無證據,卻又不得不疑,這才來提醒少主。京師不同往別,誘惑甚多,人心離亂,雖有暖兒姑娘這層關係在,然世事難料,還望少主加意提防。」

    秦絕響點頭:「這話不錯。不過現在百劍盟都在咱們麾下,要統管的人和事情都太多太多,有的是根基要建,有的是大事待抓,這時候切不可亂增內耗,自損前程。」

    馬明紹忙折單膝,拱手過頭:「少主!明紹絕非有爭競之心,實為少主安危著想,天人可鑒!」

    秦絕響伸手在他肘上一托,道:「俗話說疏不間親,你能把這疑惑說出來,內心裡想也是有過一番掙扎的。這份心意我明白。起來吧。」思忖片刻,又問道:「那天我走之後,小晴有沒有穴道鬆動的跡象?」

    馬明紹道:「您走之後我便去打理別的事情,沒回去過,這事便不清楚了。」

    「嗯?」秦絕響登時警覺起來。

    ——難道是陳志賓在說謊?

    這時樓梯板又響起登登登的聲響,步音頗為沉重。簾一撩,李雙吉的大頭往裡一探,瞧見二人,登時樂了,大步進屋。

    秦絕響趕忙起身問道:「出了什麼事?怎麼剛送走你又回來了?」

    李雙吉道:「侯爺讓俺跟你傳句話兒。」大圓眼瞅瞅馬明紹,止住不往下說。馬明紹甚是乖覺,忙低頭退步而出。李雙吉到門外掃一眼,回來貼耳把常思豪的話重複一遍。

    秦絕響聽得皺眉,將頭移得離他遠些,問:「這說的什麼呀?你沒記錯?」李雙吉道:「那還有錯?背一道兒了!指定不差!」秦絕響默默叨念著,一時猜不透什麼意思。李雙吉提提腰帶道:「沒事兒俺可走了,還得追侯爺去呢!」秦絕響擺了擺手,李雙吉應了一聲,大步流星下樓。

    秦絕響托著癟腮幫往椅上一靠,尋思:「什麼煮馬肉一鍋?難道大哥在遼東吃了馬肉,想讓我也嘗嘗?這點小事幹嘛還要這大傻個子跑一趟呢?」琢磨半天,也沒猜出這是什麼意思,心想:「要麼晚上告訴廚下做點。據說馬肉如柴,酸焦焦的,有什麼吃頭?」無聊之餘,眼睛漫無目的地往屋中掃去,神思又渙散起來,一會兒瞧見馨律托腮坐在窗邊觀魚,一會兒又與她赤體相擁,對著鏡子望彼此的臉。兩個人在一起時的一顰一笑,又都彷彿重現在眼前。

    他在回憶中一陣幸福,一陣難過,什麼事也懶得想了,懶懶地爬回床上,擁起被子,又去聞她遺留下的體香。

    窗明椅亮,深棕色地板上片片白影如切,偌大水閣之中,靜悄悄只剩他自己一個。在藻井高闊處看來,帷帳裡那擁被蜷卷的小小身子,彷彿一條被斬斷的蚯蚓。

    在無聲的扭曲中,他忽然想到一事,心頭驟然驚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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