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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章 警訊 文 / 九指書魔

    此時眾人眼光都在郭書榮華身上,對門口便不注意,秦絕響本也如此,卻隱約感覺朱情和江晚對了個眼色,細看時,他倆的目光穿望頗遠,都瞄著月門。跟著瞧過去時,只見那邊程連安領進的人鬚髮已然有些花白,約摸六十來歲的年紀。身上輕衣薄甲,武將裝束,並沒換上常服。

    程連安待要通稟督公,卻被那老將攔住,二人就在門邊站定相看。

    秦絕響眼睛從月亮門處收回來,瞄了一眼朱、江二人,心裡犯起核計,一時也猜不透他們是何心思,便又隨著曲聲將目光向庭中放去,只瞧郭書榮華一提袍襟,便上了身段,時如拂枝過柳,時如登臨攀緣,便似是輕裝簡行,來至了山野之間。

    眾人見他僅用幾個動作,便將山路之曲折、林木之茂繁、清風之爽心、浮雲之安閒、陽光之璀璨表現得淋漓盡致,不由得都大聲喝彩。

    郭書榮華行走間將手中所提袍襟輕輕一放,便如登上了山巔,頓時眉目舒展,眼中如同有了蔥籠山色,河野香川。

    當時將兩手高下一分,唱將起來,唱的是:「官居東廠自榮華,聞多鄙屑,知我嗟訝。毀譽不在心頭掛,豁達自然人瀟灑。一生慣講是真話,無慾心清,自洗浮華。笑將青春換白髮,歲月剪來做窗花。負手登峰歌一曲,聲破雲海,唱醉夕霞。懷闊何必裝天下?閒把足印贈山茶。」

    一曲唱畢,身形扭轉,拈指回眸定勢,含笑間慢展長睫,一時風情萬種,眉目如畫。

    滿堂賓客直勾勾地瞧著眼前這位郭督公,好像眼裡忽然間就沒了他這個人,卻似望見了一株冷山中的白牡丹,於暖陽之下正安然靜放,寂而不寞,自散孤芳,矜持中含著驕傲,節制中帶著奔放,彷彿它就是高貴,它就是坦蕩,高貴得沒有爭競,坦蕩得沒有是非,入眼之際,就連一向文華自負、風流自許的王世貞也暗生出一種自慚形穢之感。

    常思豪激郭書榮華唱曲,本意是想讓他當眾出醜,不管唱得如何,傳揚出去總是「堂堂東廠督公給人扮戲作小丑」,實實料想不到他能唱出這一套詞來。明知什麼「慣講真話」、「豁達瀟灑」與他這東廠督公絕然不會沾邊,可這會兒與之目光接對,偏偏也瞧不出對方有絲毫矯飾突兀、拿腔作調之感,反覺那些唱詞與他十分洽合貼切,似乎這人始終便是如此超逸絕倫,反是自己先入為主地誤會了他、錯看了他一般,心裡不由得別彆扭扭,一時大不自在。

    眾官員們看得入神,曲聲止處,滿院寂靜悄然,忽聽「啪、啪」響起掌聲,有人朗聲笑道:「哈哈哈哈,督公風華絕代、風華絕代呀!」

    郭書榮華緩緩轉身,沖月亮門邊呵呵一笑:「哎喲,原來是您到了。」

    那老將軍面帶微笑,心中卻明白:以他的機敏,自己在月亮門邊一露面,必然逃不過他的眼去,而他卻假作不見,生生要等唱完了這一出再來接待自己,表面上雖恭敬之極,骨子裡卻實實目中無人,驕矜之甚了。

    在一片喝彩聲中,郭書榮華迎上前來,笑容滿面,道:「俞老將軍,您什麼時候回的京呢?」那老將軍還禮道:「啊哈,剛到,剛到。看黃歷今日立春,就想起督公這一年一度的大宴了,琢磨著若不借您這東風來吹吹老臉,來年用兵怎麼能順利呢?這不就來了嗎?」郭書榮華笑道:「老將軍兼得孔明周郎之智,孟賁夏育之勇,上有聖恩眷顧,下面士卒服膺,揮灑縱橫,無往不利,哪用得著向榮華借風?倒是榮華要趁此機會要向您老多借借光,這廠裡蓬蓽生輝,才顯亮堂呢。」老將聽得哈哈大笑,郭書榮華含笑引手道:「來來來,老將軍裡邊請,裡邊請。」

    二人攜手攬腕進了正堂,和眾人敘禮已畢,郭書榮華又將他帶到常思豪這桌,小山上人早已提前站起,與這老將軍親切招呼,顯得甚是熟悉。郭書榮華又給常思豪進行介紹,言說這位老將軍便是聞名天下的俞大猷。常思豪暗驚道:「原來他就是把荊楚劍法傳入少林的俞老將軍。」趕忙深施一禮:「常思豪見過老將軍!」

    軍中人物背正腰直,自有作派。俞大猷帶兵多年,雙睛透電,在常思豪這身段上一掃,便能聞出些許軍旅氣息,微感訝異,道:「老朽久在廣西,對京中風物都不熟悉了,不知侯爺是哪位王家之後?」

    徐三公子笑道:「老將軍這就有所不知了,常侯爺是憑軍功受爵。他的事情說來話長,您還是坐下來,咱們慢慢說。」

    俞大猷登時臉色便有些不悅,嘉靖一朝除了俺答犯邊、倭寇作亂、各地有些造反起義外,大體還算和平穩定,隆慶帝登基以後也沒有什麼大的戰事,沒有大戰事,哪來的軍功?自己從嘉靖二十一年到現在,大大小小的仗打了不少,立的功勞堪稱兩朝武官之冠,如今卻也只不過是廣西總兵官加都督同知的虛銜,此人小小年紀,憑什麼位列王侯?尤其這話由徐三公子陰陽怪氣地說來,讓人既不愛聽,更不愛看,登時身子一挺,便不坐下,道:「這一桌都是公子王孫,我一個老頭子,只怕和大家說不到一塊兒啊!」一抬眼瞧見角落裡的戚繼光,露出笑容:「元敬也在?好,咱倆湊湊!」

    郭書榮華忙在手上加力,笑道:「老將軍這又何必?」側身喚道:「戚大人——來來來,過來這桌,一起陪陪俞老將軍!」

    俞大猷使個眼色,想讓戚繼光別動,不料他卻站起身來,躬著腰陪著笑走了過來:「志輔兄,一向可好?元敬給兄長問安了。」俞大猷一瞧他這模樣腰酸骨軟的,哪還有半點英雄氣概?臉色更是不正,問道:「元敬,你莫不是病了麼?怎地背也駝了,腰也不直的?」

    戚繼光左右虛顧,澀澀一笑:「是,是有一些。在外行軍打仗慣了,一駐京師,這身子不知怎地便綿軟了不少。」

    俞大猷皺起眉來,想起這老戰友怕老婆名聲在外,莫非是被偷養那幾個小妾淘空了身子?不悅道:「你比我年青二十四歲,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怎可這般頹迷?唉,這刮骨鋼刀你就……」郭書榮華笑道:「哈哈哈,老將軍鞍馬勞頓,還是坐下說話嘛,來來來。」說著親自搬過椅子,扶他坐在丹巴桑頓的對面,作勢又要去搬。戚繼光知趣,趕忙自己搬了一把,坐在俞大猷和丹巴桑頓之間。

    俞大猷和戚繼光並肩作戰多年,說話向不顧忌,見桌上徐三公子臉帶謔笑,自己總不能當著這公子哥暴老戰友的短,被郭書榮華攔下,也便不再多說。但坐下一瞧常思豪,頗不順眼,又見自己身邊是個半大孩子,穿著官服,一對柳葉眼骨碌碌轉來轉去,古靈精怪,更出奇的是對面還有個西藏和尚,這一桌人不知怎樣湊來,心中更覺詭異。徐三公子適時扇起小風道:「老將軍一定奇怪皇上的封賞為何如此之重,其實侯爺的軍功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曾經救過駕呀。俗話說的好,功高莫過救駕,計狠不如絕糧,只怕在皇上心裡,還嫌這二等雲中侯,封的小了哩!」

    常思豪心想:「看來這草包至今仍不知長孫笑遲等人曾想謀害皇上,這事和你大有關聯,要不是涉及宮廷秘辛,被皇上刻意壓下,說出來只怕把你嚇尿了褲子。」

    若是別人來解說,俞大猷心裡的火還能拱一拱,聽徐三公子來扇風,他反倒不受這個激了,哈、哈地笑了兩聲,道:「是嗎?難怪啊!誰讓咱運氣不佳,只能在南方平平山、滅滅島,抓點海上來的小矬賊呢?」

    常思豪忙又再度站起躬身:「倭寇為害多年,禍亂極大,老將軍和戚大人都是勞苦功高,我不過是一軍中小卒而已,機緣巧合,暴得虛名,怎能與老將軍相提並論?」戚繼光忙道:「侯爺不必如此。志輔兄,你是有所不知,這位常侯爺一副英雄肝膽,真是義勇俠烈之人,我在京師多曾受他照拂,日後你我大家多多往來,您定知我這番話絕然無虛。」當下又將秦、常二人在山西事跡簡說了一遍。

    俞大猷本是豁達之人,見老戰友這麼說,定是無虛的了,他也在大同駐紮過一陣,見識過俺答騎兵的厲害,知道能用那麼少的代價把韃子擊退,著實很了不起。看到常思豪此刻又如此恭敬,心底也就釋懷了許多,何況桌上坐著徐三,自己跟這小常侯爺過不去,豈不讓他這酸兔羔子看了熱鬧?當下也微還一禮道:「侯爺不必客氣!你我雖沒在一個馬槽子裡吃飯,但既然都在軍中待過,大家便是自己人!我老頭子歲數大了,又帶兵帶慣了,愛拍個老腔,論個階級!有什麼沖了撞了的,別往心裡去啊!」

    眾人知他這兩朝老將連皇上也要禮敬三分,如今說出這話已算不易了,當下都哄聲陪笑,常思豪也便歸座。此時身後有人托著杯酒湊了過來,笑道:「俞老爺子,許久不見,您這聲音還是這麼洪亮!說來也怪,您這屬鼠的嗓子,怎麼和屬雞的一樣呢?」

    俞大猷一見是劉金吾,登時臉露笑容,道:「哎喲,小猴崽子,你這是又精神了啊!娶了媳婦沒呢?你爺爺死得早,我得替他老人家抱抱孫子啊!」

    劉金吾的祖父劉天和當年做過一任兵部尚書,和俞大猷不論在公在私都往來頗多,小的時候,只要俞大猷進京過府,劉金吾就去繞著他腿邊轉,纏他講帶兵打仗的事,故爾兩人十分親切。此刻一聽俞大猷拿自己逗趣,便也笑了起來:「嗨,我這功不成,名不就的,靠著祖宗餘蔭度日子,哪還有心娶妻呢?本來也想著投軍效力,攢點軍功,可是俺答讓侯爺給退了,土蠻讓李成梁給擋了,倭寇讓您和戚大人平了,我是老牛大乾燥——有勁沒處使啊!」俞大猷一笑:「小子,馬上就有你使勁的地方了!」劉金吾驚喜道:「怎麼?倭寇又捲土重來了?」

    郭書榮華道:「瞧你,倭寇若真重來,也是百姓先受苦,有什麼可高興的?」

    俞大猷搖搖頭,臉色凝重:「不是倭寇。是有人屯兵,要造反吶!」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劉金吾笑道:「造反?不會又是那些種大地的泥腿子罷?他們鬧鬧哄哄的,年年折騰,能成什麼氣候?」俞大猷道:「這你就太小看他們了!韋銀豹這名字,你可聽過麼?」劉金吾翻翻眼睛,想不起來,常思豪、秦絕響更是都沒聽過。

    郭書榮華道:「南蠻洞民有五類,便是苗、瑤、嘹、獞、仡佬,尤以獞人最為善戰。韋銀豹便是獞人的領袖,從他父親韋朝威那輩開始,便不斷反我大明,組建匪軍。韋銀豹也是從年輕時便參與進來,帶領匪軍奪縣攻城,在廣西一帶為害甚巨,官兵幾撲幾滅,始終未能將他們剿盡根除。老將軍,怎麼,他們近來又有所抬頭麼?」

    俞大猷道:「何止抬頭而已?只怕要站起來了!前段時間由於軍糧總是不足,我派人查問情況,發現百姓的糧另有別**批收購,一開始我還當是不良米商所為,哪想到順籐摸瓜,卻查到了韋銀豹的頭上,此人與我同歲,十幾歲便開始造反,鬧騰了五十來年,忽然消聲匿跡。卻原來帶領著一夥人隱匿在古田一帶人際罕至的山中,打造軍器,積草屯糧。據粗略估計,他手下人數至少已達五六萬之巨,一旦攻殺過來,莫說是村野小縣,就算是衛所巨城,也難抵敵啊!」

    戚繼光道:「這便奇了,幾萬人的軍糧收購,可不是一個小數目,以前這些古田匪軍組織混亂,更無財力,缺東少西便到縣城燒殺搶掠一番,如今怎麼忽然變得如此精明謹慎、財力雄厚了呢?」

    俞大猷道:「我對此也大感奇怪,著探馬詳查之下發現,他們現在的人員組成也變得極其複雜,原來只是些廣西當地的獞人,還有些苗瑤雜蠻,原都是務農者居多,現如今卻又增加了大批的漢人,大多個子不高,口音複雜,竟然像是來自沿海一帶。由於他們現在組織嚴密,極難滲透,故而未得其詳,今次回京,我便正要向皇上稟報此事,盡快組織財力物力,將他們撲滅於萌芽之中,以免久後其勢大成,則悔之晚矣。」

    常思豪聽到此處,目光不由自主地便向徐三公子身後瞧去,恰此時,江晚的目光也正向他這邊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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