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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三章 隔腸 文 / 九指書魔

    這一場酒喝了半個多時辰,屋中光線愈來愈暗,掌起了燈燭。秦絕響仍是酒到杯乾,極是暢快,令常思豪頗有刮目相看之感,道:「你這酒量,可是見漲啊!」

    秦絕響一笑,把自己的杯遞了過去,道:「你嘗嘗。」常思豪拿起擱在鼻邊一聞,愕然道:「是水?」秦絕響道:「大哥別怪,我主要是陪你喝個高興,至於喝的什麼,就無所謂了。」常思豪苦笑:「只為陪我,這又何必呢?」秦絕響笑歎道:「這酒啊,真是好東西,現在,我只有喝多了才睡得踏實,可是醒了之後,會後怕的。」

    常思豪緩緩放下了杯子,道:「絕響,你這樣……太苦了。」

    秦絕響二指敲著桌子,道:「這是哪兒啊我的哥哥?」常思豪心裡明白,悶悶地呼了口氣,道:「做官容易受人擺佈,還是太險了,不如你還是向皇上辭了回山西罷?」秦絕響笑道:「大哥,你說什麼傻話?兩個人交手,隔著八丈凌空揮拳,打得著嗎?」常思豪道:「貼身靠打更不容易,尤其郭書榮華渾身是刺,四大檔頭也不是省油的燈,你受著人家的管,就等於被控了步調,走位不佳,又怎能打出致命一擊?你再想想,以百劍盟的實力,安插些人去做官也不是難事,鄭盟主為什麼不這麼做?」

    秦絕響沉吟片刻,道:「大哥,你知道我喜歡研究機關簧巧,東廠擺在那,組織嚴密,運行有序,在我看來,便如同機關一樣。這東西若是制得牢靠,硬砸硬拆是不成的,可若是它裡面哪個齒輪、哪條簧扣出了問題,就會整個陷入癱瘓。我現在要做的,就是先讓自己成為一個齒輪,然後再『嘎吧——』這麼一卡……」

    常思豪會意,凝目緩道:「想要改變體制,先要進入體制。你的想法,倒與他有些相似。」

    秦絕響:「誰?」

    常思豪道:「程連安。」

    秦絕響奇怪:「程連安是誰?」

    常思豪道:「你見過的,就是東廠那個小安子。」

    秦絕響眼中一亮:「怎麼,大哥,這人可用?你和他很熟麼?」

    常思豪一想起程連安的事心頭便堵,搖了搖頭不想多說,端起杯來,又想到秦絕響喝的是水,連酒興也闌珊了。不多時夥計來報,說百劍盟主來賀。秦絕響一笑:「老鄭來了,大哥,待會兒少說話,瞧我的。」巴掌在暖兒的小腰兒上一拍,眉毛跳著道:「來,給哥哥更衣。」暖兒美滋滋地伺候著,給他把新領的官服換上,常思豪也重整衣衫,一同下樓將鄭天笑迎了上來。

    三人落座,侍者將席面重新布過,暖兒俏立把酒,屏退餘人,鄭盟主笑道:「絕響,你這身官服剪裁得體,倒是合身得很吶。以後我可得改改口,叫你千戶大人了。」秦絕響笑道:「咳,您這是罵我呀!咱們自家人,還說這個?到什麼時候,我也是您的侄兒小子啊!要說呀,這皇上也真小氣,給個官,還不給個正的,張嘴一喊是個副千戶,多不好聽啊,您說是不是?嘿嘿嘿……」鄭盟主微微一笑:「副千戶也很了不得了,一般父蔭子職的還要降一階,你這一上來便是從五品的高位,起點已經不低,以賢侄的聰明才智,提成正五品也是指日可待呀。」秦絕響笑道:「借您吉言。」鄭盟主道:「勝敵志強曰莊,思慮深遠曰翼。秦老爺子受封『莊翼老人』,可稱恰如其份。賢侄既然受爵,還望能夠繼承老人家之遺志,把這個官當好,為天下百姓謀福才是。」秦絕響笑道:「天下的百姓太多,我可顧不過來。身邊左右,能照顧的,就照顧照顧吧,哈哈。」

    鄭盟主對這笑話似乎不喜,眼皮微垂,目光又向旁移,揖手略一低頭:「侯爺,」常思豪趕忙道:「鄭伯伯可別這麼稱呼!仍叫小常就是。」鄭盟主道:「這合適嗎?」常思豪如今也是心明眼亮之輩,登時明白,這是自己在白塔寺裡大放厥詞,說絕響憑功受賞應該,讓鄭盟主誤會聖旨的內容都是真的了。剛要解釋,秦絕響先笑了起來,說道:「哎呀,說起來,還真有點那個……不妥當。不過,咱們既是自家人,在外人面前裝一裝也是必要的,現在屋裡只有咱們仨,那就無所謂了。」說話間腳在底下橫向輕輕一磕,常思豪想起剛才的叮囑,不知他有何用心,也便把話忍了下來。

    鄭盟主點點頭沒有言語。

    秦絕響歎息道:「唉,今日之事,也真是沒想到。怎麼說呢?家家都有不孝子,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吧!這百劍盟人太多、心太雜,您精力再強也管不過來啊,偶爾出一兩個敗類也不算過分。」

    鄭盟主道:「蔣昭襲賀號『雲門劍儒』,走得正,行得端,豈是偷盜之人?此事是有人故意潑髒嫁禍,真相絕非如此。你沒有見過他,被誤導也在情理之中。」

    常思豪記得那蔣昭襲英儒卓俊,確是翩翩君子的樣子,剛要應聲附合,秦絕響先道:「咦?那豈不怪了?既是如此,伯伯怎不當眾辯白?」

    鄭盟主道:「他已死無對證,我們只憑印象觀感,辯也無力。」

    秦絕響道:「他死了?你怎麼知道?屍體呢?」

    鄭盟主不刻作答,輕輕一歎,道:「前者因管莫夜死因迷離,故而我們派蔣昭襲以弔喪為名,去查明真相。他號稱雲門劍儒,凡事守禮,自不會在下葬之後,再偷偷去墳地掘土驗棺,那樣便是刨墳掘墓,對管故掌門大大不敬了。所以他要驗屍,一定要趕在出殯之前。如果管莫夜的死真有問題,你們想,害他的人會怎麼做?」

    秦絕響道:「要是毀屍滅跡,倒顯心虛了……」常思豪道:「設下圈套,引人來查,當場抓住,反咬一口……」

    鄭盟主點頭:「不錯。」

    常思豪疑惑道:「可是……當時那兩位老劍客可都在,如果蔣昭襲當場向他們解釋清楚……」他正說著話間,發現鄭盟主眼珠不錯地望著自己,目光中有一種深深的遺憾,當下忽然有所意識,愕然道:「難道……兩位老劍客便是主謀……可是,我記得您當初在吩咐蔣昭襲之時還曾說,泰山派有兩位宿老在世,讓他別越失了禮數,如果查明了真相,盡量還是交由其內部解決處理,顯然對這兩位……」

    鄭盟主歎道:「隔腸不知心哪。」

    秦絕響嘴角斜斜一勾:「鄭伯伯,別怪小侄說話不好聽,『俠英東岱』孔老劍客和『摩崖怪叟』曹老劍客,一身童子功號稱「純陽道體」,那也是多少年前就在江湖上成了名的大人物,他們退隱已久,幹什麼閒來沒事去害自己的師侄?如果是應紅英謀害了親夫,或是管亦闌以子弒父,這兩位老劍客自會清理門戶,總不至於糊塗到反去幫那個潑婦和少爺羔子,在天下英雄面前撒大謊吧?」

    鄭盟主道:「這就真應了孔老劍客那話了,這名頭,還能真擱在天平上稱一稱麼?另外,說句最到家的話,非是你鄭伯伯在這裡誇口,蔣昭襲雖不是出自戰力最強的元部,但放之江湖,也罕有敵手。孔、曹兩位老劍客以年青時的巔峰狀態與他對敵,也未必能佔到幾分便宜,何況二人已是垂垂老矣?當時華山、衡山、嵩山三派掌門聽見打鬥很快就到了現場,在那麼短的時間內說什麼二老聯手傷了蔣昭襲一臂,外人聽來或許不疑,在我盟眾人眼中,這顯然是無稽的笑談。」

    常思豪道:「武功差得懸殊,那麼他們也許是抓住蔣昭襲守禮的特點,進行了暗算。可是,有另外三派掌門趕到,當時蔣昭襲只是受傷,如何不向這幾位求助、分辯?」

    鄭盟主道:「我來這之前,已接到荊理事的傳訊,他向華山掌門賈舊城詢問了經過,說當時蔣昭襲渾身是血,傷勢應該很重,而且不斷辯白,但管亦闌、孔、曹兩位老劍客眾口一詞,這幾位掌門又是二老的後輩,如何不信?況且那『皚桑』劍確是劍中逸品,蔣昭襲之前為了查案,又確曾在山上四處打聽情報、搜集線索,讓人無法不疑。」

    常思豪道:「照這麼說,他們是謀定後動,蔣昭襲是自投羅網。既然決定把事情鬧大,他們自是不會留下活口的了。」

    鄭盟主道:「**湖辦事妥帖,別說活口,屍體又豈會剩下半根頭髮?華山、衡山、嵩山三派掌門受到了蒙蔽鼓躁,致使其中兩家與泰山攜手退盟。蔣昭襲之事冤沉海底,已無希望。現在的問題是,孔、曹兩位老劍客不顧晚節,謀此巨計,背後必有極大隱情。栽贓陷害應只不過是個引子,以退盟之舉想勾起衝突、激起天下英雄的聲援來顛覆百劍盟,或許也只是個前奏。」

    常思豪悚然道:「如果連這都僅僅是前奏,那後面的陰謀豈非要駭lang滔天了?應紅英他們或許還在城裡,咱們應該想個辦法探聽一下才是,至少做到知己知彼,才能防患於未然。」

    鄭盟主搖搖頭:「三派的人想必對我盟都不放心,早已出城了。我爽快答應三派退盟,應該已經打亂了他們的步調,也許現在,他們便正策劃著下一步的行動。但我盟既然決定放手,又豈能再繼續跟蹤追查,否則被江湖朋友知曉,定然責備我盟表裡不一,言而無信。華山派方面,我也已讓他們回去了。」

    常思豪道:「您若不方便,那……」秦絕響哈哈一笑,壓下了他的聲音,笑瞇瞇道:「伯伯所言極是。人生天地之間,無信不立。這三派的人既然已經背心喪德,便非百劍盟的同道中人,這樣的貨色走得越多越好,留下的才是實實在在的精英。至於這些老頭、潑婦、小孩崽子,能謀劃出什麼來?他們想動您的百劍盟,那是蜉蚍撼大樹,可笑不自量啊!有什麼值得憂心的呢?來來來,咱們該吃吃,該喝喝,等著看這些小丑來跳梁吧!哈哈哈……」

    鄭盟主審視二人,片刻後微笑緩緩點頭:「呵呵呵,賢侄說的不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身在江湖每日如此,原也不必多放在心上。我此來除了要給賢侄賀喜,便是向兩位解釋一下箇中情由,以免兩位賢侄將歪曲的形象當真,對我盟劍家產生誤解和看法。」

    秦絕響笑道:「人的名,樹的影,宵小之輩幾句閒話就能詆毀了咱光屹百年的威名?那哪兒能呢?」常思豪心想:「剛才咱們還講虛名頭上不得天平,你現在這話,豈不是跟沒說一樣?」聽著感覺頗不是味兒。

    鄭盟主的目光左右平移,在兩人臉上點過即收,笑道:「哈哈哈,說得好。既然把話講開了,我也就不擔心了,盟裡事務繁多,我且先走一步。」說著站起身來。常思豪剛要說話,秦絕響笑著起身拱手:「今天人多客亂,招待不周,小侄也不留您了。改日小侄做東,咱們單拉一桌,喝個痛快!」

    待送走了鄭盟主回來,常思豪不滿道:「絕響,鄭伯伯和咱們推心置腹,你怎麼說起話來雲山霧障的?你倒底什麼意思?」

    秦絕響「嗤兒」地一笑,閒閒坐下道:「大哥,你還沒明白嗎?老鄭跟咱們說那套話,明顯是他想查,又不想自己動手,怕在江湖上落下話柄兒!他想讓咱們兄弟去替他辦這事,可是偏不來求咱,反用話套你,讓你主動請纓!咱們兄弟是傻小子嗎?讓他這麼擺弄著玩兒?」

    常思豪皺眉道:「他查起來確有難處,咱們搭把手又有何不可?現在東廠才是咱們的仇敵,就算鄭盟主有什麼不好,他也是咱們這邊的人,男子漢大丈夫,眼睛何必總盯著這些細枝末節?」

    秦絕響歪在椅上笑道:「你放心,咱不動手,他也會自己去查!」

    常思豪瞧著他那洋洋生懶的模樣,重重地哼了一聲,扭身推門而出。

    秦絕響道:「大哥,你上哪兒去?」

    常思豪不答,步履急仍。

    秦絕響柳葉眼立起,一擰身到了門口,追上兩步,衝著他背影厲聲喝道:「你給我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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