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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二章 天威 文 / 九指書魔

    丹巴桑頓一聽隆慶主動問起這些,自是正中下懷,說道:「回陛下,藏區百姓原來確是生活困苦不堪,一方面是自然情況惡劣,地理條件使然,更多的卻是**。原來的藏王仁蚌巴;阿旺濟扎誹佛謗佛,不信因果,罔顧民生,倒行逆施,作威作福,致令廣大農奴生活困窘,苦不堪言。阿旺濟扎去世之後,他的家臣辛廈巴;才丹多傑將事務接管了過來,此人一心向佛,為人善良,減免了許多農奴的租稅,而且鼓勵生育,發展農牧,窮困者撥糧供養,廣大藏民皆感其恩德,都親切地稱他為『藏巴汗』。」

    他說著說著,瞄見徐階看似不經意地緩緩搖著頭,忽有所悟,忙就此打住。

    隆慶居高臨下,眼睛來回掃動,呵呵一笑:「原來如此。看來上師對藏區政務瞭解頗多,今日有這個機緣相見,可得陪朕好好聊聊。」一招手,內侍將一桌酒菜擺上,丹巴桑頓合十稱謝。

    隆慶帶頭舉杯,邀他和百官飲過一回,笑指道:「上師,你左手邊那一壇,名為東坡肘子,乃是北宋時期大文士蘇東坡研創,風味極佳。東坡居士深通佛法,與許多高僧都是朋友,他創的這道名菜,上師不可不嘗。」

    丹巴桑頓點頭稱是,夾了一大塊擱在嘴裡,感覺入口滑順,味道香濃,實是妙不可言,連連點頭稱好。

    陳以勤見隆慶眼含笑意,早明其心,當下忽作訝然道:「上師是佛門中人,怎麼不禁肉?」

    隆慶大驚,嗔責道:「朕一時疏忽,倒把這事忘了,馮公公,你怎麼也不提前提醒,這豈非是大大失禮?」馮保忙躬身賠罪:「是,這都是奴才大意,該死該死。」

    這一來事出突然,丹巴桑頓抬頭瞧著兩人,嘴裡那塊肉嚥了一半,含著一半,不知該吞還是該吐,怔怔愣在那裡。殿上剛才還在誇獎丹巴桑頓的官員們登時尷尬無地,靜寂無聲。

    徐階淡然笑道:「皇上有所不知,佛門中本無禁肉之說,只是梁武帝蕭衍一心向佛,才下令僧侶必須斷肉食蔬,自此傳遍海內,成為中土佛教特有的規矩。其實釋祖當年行乞於市,討得什麼便吃什麼,其中便難免有肉,既為施主的供養,內有無量功德,又豈能丟之棄之?只要眼不見殺、耳不聞殺、非己所殺,即為三淨肉,食之無妨。」

    丹巴桑頓呆這一呆,也緩過神來,咕嚕一聲,將那半塊肉嚥了,朗聲笑道:「徐閣老學識廣博,所言極是。蕭衍有心向佛,卻實不懂佛。眾生平等,既要生存則必須進食。食菜蔬便是給禽畜放生,食禽畜亦是給菜蔬放生,有情根身和無情器界雖二而實一,兩者豈有分別?一粒沙中便有三千大千世界,一缽水中更有八萬四千條蟲,落一足、喝口水便不知要害死多少生命。我等於此看似安坐不動,可是呼吸之間,每時每刻也都在殺生。其實慈悲只在剎那、方寸、一念間,佛法光明照世,要人修的是大智大慧,而非條文細末,若連走起路來都避蟻而行,那便是錯誤的執著,並非大乘至道了。」

    他聲音清朗,侃侃而談,一番話說得合情入理,堂堂亮亮,招來不少贊同的目光。

    李春芳笑讚道:「閣老和上師所言,真乃達悟開慧之語。想來當年梁武帝問達摩:『朕一生造寺度僧,佈施設齋,有何功德?』達摩言道:『實無功德。』其意就在於此。」

    眾官聽完,一個個相視點頭,拱手敬服道:「兩位閣老及上師才識超群,法解高妙,我等不及。」

    隆慶目光在群臣臉上往復掃過,那一片頌揚聲中,大略上只有陳以勤、張居正和一些武官沒有說話,徐階眉眼不抬,李春芳則略有得色,坦然接受著眾官的禮讚。

    他看到這裡,眉毛微挑,哈哈一笑:「原來如此。沒想到兩位愛卿身為飽學鴻儒,對佛法也頗有研究。」徐階斜斜向上對空揖手:「不敢當!儒釋道三家各具妙諦,老臣不過拈花思果,涉獵一些用以參詳國事而已。」李春芳也含笑遜謝。

    隆慶道:「上師,自你進得殿來,寡人並未向你介紹眾家愛卿的名姓,你又怎知這位便是徐閣老呢?」

    殿中登時一靜。

    丹巴桑頓笑道:「大明四大閣老皆是治世能臣,賢名廣佈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徐階徐閣老年紀最長,才德最高,小僧當然不會認錯。」

    殿中眾官釋然而笑,相顧頻頻點頭。

    隆慶不再深問,上下打量著他,閒閒地道:「寡人觀上師衣衫單薄,值此隆冬之際,不嫌寒冷麼?」

    丹巴桑頓道:「小僧自幼練就拙火定功夫,不懼寒暑。」隆慶饒有興味地問:「哦?不知上師能捱住怎樣冷法?」丹巴桑頓很是自得地道:「尋常僧侶習練拙火,無非自身生熱,略過常人。小僧練此功夫,卻曾在深冬入後藏苦寒之地,尋冰封之河砸出孔洞,鑽入其中,於激流間打坐,七日七夜出定之時,方圓十丈之內皆雪化冰融。」此言出口,引來眾官一片訝異之聲,有瞭解藏傳佛教的都知道,當年密勒日巴大師住在雪山之上修行拙火,也不過讓房屋周圍一圈地上的冰雪融化而已,冰河之寒涼,又豈是地面薄雪所能比擬?是以瞧著丹巴桑頓都露出難以置信神色,均覺此事神乎其神。

    李春芳道:「我等久聞上師道德高深,法力通神,今日既然來了,何不在殿上表演一二,也讓我等一飽眼福呢?」

    丹巴桑頓目露得意,站起身來。卻聽隆慶笑道:「誒,李閣老差矣,適方才聽上師講佛門肉禁之誤,見解獨道,令人耳目一新。上師乃是大德高僧,讓他表演那些閒雜遊戲,便如視其為市井耍伴,實在大不恭敬。還是以客禮待之,讓他與我等同宴共歡為好。」

    李春芳揖首稱是。丹巴桑頓原本躍躍欲試,現在站在殿心左右掃掃,感覺大是彆扭。然而對方是出於尊重自己考慮,總不能再強行表演,只好略施一禮,訕訕歸座。

    隆慶和身邊宮女簡單交談幾句,宮女低頭退下,過不多時,端來一盤豆腐、一壺綠茶放在丹巴桑頓桌上,將原來的酒撤了下來。隆慶一笑道:「上師雖不禁肉食,但按中原規矩,我等總是失禮在先。補這一盤白玉豆腐,算是給上師賠個罪吧。」

    丹巴桑頓笑道:「陛下何須如此?小僧這廂謝過。」合十謝了一謝,他本來對豆腐毫無食慾,見隆慶瞧著自己,便像征性地剜了一勺嘗嘗,沒想到這豆腐又嫩又鮮,裡面還有青色夾心,味道遠勝那東坡肘子,禁不住又多吃了幾勺。

    宮女退回紫宸台上,隆慶再次舉杯,肅容說道:「諸位愛卿,今年王崇古派兵奇襲河套,使反間計,一舉擊潰襖兒都司的副王,使得土蠻肅怖,瓦剌龜縮,大揚了我天朝國威。韃靼土默特部俺答率十萬精兵寇犯大同,亦臨城鎩羽,無功而返。咱們今日能在這裡歌舞昇平、盡享安樂,實是全賴九邊將士用命、流血犧牲。之前朕已將年末犒賞派出,分發各處,然而他們日夜枕戈,畢竟不能與我等同席共歡,今日今時,你我君臣是否該當在此遙敬他們一杯呢?」

    張居正在內閣向主軍事,聽此言倍感振奮,舉杯道:「皇上心繫邊疆,體恤將士,軍民上下皆感聖恩!」眾官都舉杯相應:「皇上聖明!」

    隆慶舉頭一飲而盡,待群臣這輪飲罷擱盞,他哈哈一笑:「眾家愛卿可能尚且不知,在大同一戰中立下汗馬功勞的英雄,今日也在宴上。」說到這兒四顧眾臣,瞧著大家的反應。

    常思豪心頭一跳,只覺渾身的血都在加速流淌。他坐的位置靠前,群臣早對這個生疏面孔腹議已久,此刻都將目光聚攏過來。

    隆慶道:「這英雄名為常思豪,他協助軍隊助守大同,殺了韃子一個落花流水,殲敵數萬,事跡已經傳遍天下,想必眾卿也都已耳熟能詳。他來京之後,又刺破幾名宵小奸謀,救了朕的駕。朕與他一見如故,聊得甚是投契,已經將他認做了御弟。常兄弟,你且站起身來,讓大家瞧瞧!」

    殿中異常靜肅,常思豪從未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被誇過,而且誇獎的人又是當今皇上,身份畢竟與別不同。此刻聽他呼喚自己,急忙應聲而起。

    他身材本來高大,健碩的肌肉又將渾身上下每一處衣衫都撐得飽滿有型,往那兒一站黑壯壯雄傲生威。殿上多是弱質文臣,再就是些宦官內侍,哪見過這等陽剛人物?隨著他的站起,目光一致抬高,都覺眼前有一座高塔在拓土而出,直有撐雲托日之勢,內心裡不由自主地產生出一種強烈的、原始性的敬畏。

    隆慶向群臣道:「若無常愛卿於水夜跳城,捨命炸掉屍堆,力保城防不失,又出奇兵率百騎沖營,驅畜群破大寨,擊退俺答,只怕今年京師又要重演庚戌圍城的窘境。以百餘騎人馬,擊破數萬敵兵,可是不易啊!」

    眾官相顧點頭。

    隆慶頓了一頓,又道:「朕也讀過些兵書戰策,知道戰爭打的是錢糧,然而魏武在官渡兵少糧盡,卻能大破袁紹十萬眾,諸位愛卿可知是何緣故?」

    他目光在群臣臉上緩緩掃過,眾官都低下頭去,暗自惴惴,生怕點到自己頭上回答問題。丹巴桑頓多少聽出一點眉目,臉上卻是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皇上說話他也不停手,一勺勺地剜著豆腐,吃得極是安閒。

    隆慶目光落於一點:「元敬,起來說說,你的戚家軍有多少人馬?」

    戚繼光急忙起身答道:「回皇上,臣部下三千。」

    隆慶點頭,站起身前踱兩步道:「眾卿可聽清了麼?三千!戚大人只有三千人馬,為什麼平倭百戰百勝?朕以為,不僅僅是因為他的部下勤於訓練,作風頑強,更重要的是他們紀律嚴明!都說百姓怕官,為什麼戚家軍到處,卻受到夾道歡迎?那是因為,勝利需要的不僅僅是軍心,更需要民心!」

    他身處高位,又放開了聲量,這番話說出來鏗鏘有力,音波傳開在殿中往復震盪,迴響嗡鳴,震人心肺。

    眾官員聽皇上語聲激昂,也都感染敬畏,一致轟然稱是。

    丹巴桑頓所在位置接近殿口,正值音波迴盪交接之處,傳至耳中更是聲宏數倍,震得他臉上也有些變顏變色。若非已知隆慶是大明天子,光聽這聲音,幾乎要把他當作一個武林高手。

    只聽隆慶道:「常愛卿是山西千萬百姓中的一個,在韃靼兵臨城下的時候,他站了出來,為什麼別人沒有?朕以為,天下的常思豪絕不止一個,他們之所以沒有站出來,是朕這個皇帝沒有當好,是你們的官沒有做好!是本應為百姓做父母官的人改去做了百姓的爺爺,百姓的祖宗!」

    眾官見他聲色宏嚴,一個個都嚇得面如土色,悚然噤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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