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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九章 聯橫 文 / 九指書魔

    暖閣外人聲響起:「在這屋嗎?」腳步切近,劉金吾挑簾走了進來。

    戚繼光忙起身施禮:「劉總管。」劉金吾點指笑道:「戚大人,我就知道你一準兒得來。特意起了個早,還是讓你給超在頭裡了。怎麼,對調職的事還不死心嗎?」

    常思豪問道:「什麼調職?」

    戚繼光有些尷尬,劉金吾嘿嘿笑著走近,眼睛往桌上略掃,嘖舌道:「百二秦關哪!乖乖不得了,戚大人,要說你這回下的血本可也不小,不過也得看對象啊,這百二秦關在別人那兒或許份量足矣,到千歲這兒,怎麼著也得『掛甲十萬』才夠看。」見戚繼光臉上陰晴不定,又安慰地一笑,湊近道:「大人不必生氣,我也是開個玩笑罷了。你在南方征殺不易,如今掃平倭寇,不能得享榮華,反而要折在小人之手,就算你認,我都替你不甘吶!」

    戚繼光苦笑道:「平安是福,功成身退也是一件美事。」

    劉金吾哈哈一笑:「寶劍埋冤獄,忠魂繞白雲。大人可記得胡少保這兩句詩麼?」

    戚繼光臉色陡變,垂頭不語。

    劉金吾道:「大人若是一味退避,只能落個同樣下場,倒不如與千歲攜起手來,謀它一樁天大的富貴。」

    常思豪聽他說到「天大的富貴」,心頭一動,問道:「戚大人,剛才你說到一半,那吳時來的底細,究竟怎樣?」

    劉金吾一笑代答:「還用說嗎?吳時來是徐階的門生,不管是彈劾嚴嵩還是擠兌高拱,他始終是一面旗幟,徐階往哪邊吹,他就往哪邊飄。如今旗角抽在戚大人的臉上,那可是要倒霉了。」當下便給常思豪講了事情經過。

    原來吳時來上書之後,部議通過,交在皇帝手裡,隆慶下旨,將戚繼光調來京師任神機營副將。然而戚繼光到京之後,發現處處不對頭,得到線索一查,對吳時來自然十分憤慨。緊接著又查出此人背後有徐階指使,這才慌了神。他知道武將鬥不過文官,連嚴嵩那樣的人物都栽在徐階手裡,自己更不用提。於是四處送禮,結納官貴,期望能有人使上把力氣,把自己調離京城。可是這一路下來,錢花了不少,卻沒有任何效果。昨天在萬歲山見常思豪和皇上如此親切,顯然是說話有份量的人物,於是晚上便去拜會劉金吾,向他打探了情況,得知常思豪出身軍旅,又探出了他與徐階不合的口風,今天這才過府來送禮。

    常思豪聽完又覺奇怪,問道:「徐閣老為何要跟戚大人過不去呢?」

    劉金吾道:「說起來這根子可就深了。戚大人的老上司胡宗憲當年官居兵部侍郎,因平倭有功,封至兵部尚書加太子少保,人稱胡少保。他因與嚴嵩義子趙文華的交情深厚,五年前被給事中陸鳳儀彈劾,誣為嚴嵩黨羽,被貶丟官回了原籍,隔兩年後又被人挖出把柄打入監牢,最後自盡獄中。這一切當然都是徐閣老的手筆。以他的謹慎,只要是和嚴嵩有關的官員,一定會除盡方安。本來戚大人是胡宗憲的嫡系,胡既被除,徐閣老應該早就想動他,不過顧忌倭寇作亂,有戚大人在,總比他自己費心要強,如今看南方已然徹底平靜,自然應該算算舊賬。」

    常思豪向戚繼光看去,只見他雖靜靜聽著,兩腮根肌肉卻跳動不止。

    劉金吾道:「戚大人戰功卓著,官職卻低,不像胡宗憲是兵部重臣,照說徐閣老現在如日中天,也沒必要和他過不去,昨天和戚大人這麼一聊,我這才明白裡面還有另外一層原因,卻是他沒意識到的。」

    戚繼光一愣:「我沒意識到的?是什麼?」

    劉金吾笑道:「徐階是松江華亭人,他在朝為官,三子徐瑛跟在身邊,另有長子徐璠、次子徐琨在家。華亭地處杭州灣畔,長江三角洲南翼,屬於沿海衝要之處。他這兩個兒子為禍鄉里,惡名傳遍四方,除了借『投獻』之名大量兼併土地,自然也少不了做些違禁的買賣。」

    戚繼光目光亮起:「走私!」

    「不錯。」劉金吾笑道:「跟土地上那點小錢比起來,走私所獲就要豐厚得多了,而走私就不可避免地與倭寇勾結。戚大人,大倭寇頭子汪直的老巢在哪,你不會忘了吧?」

    汪直的巢穴就設在松江華亭,戚繼光豈能不知?此處是徐階的老家,顯然他這話裡透露出了兩者間微妙的聯繫。

    常思豪道:「他們竟敢做漢奸?」

    戚繼光道:「千歲在北方,可能不知南邊情況,南方倭寇之中,日本人其實只是少數,絕大部分都是漢奸。他們的成分極其複雜,除了一大部分是沿海的漁民、農民,也有一些是專職的盜匪和走私的小隊,這些人不滿海禁國策,為謀暴利以身試法,與倭人勾結作亂,由於熟悉地形,語言又通,在海上有日本人做靠山,到內陸有地主巨富為掩護,如癬如芥,極難對付。」

    劉金吾聽得出他還不敢說得太明目張膽,當下笑道:「是啊,若沒這些漢奸,只是平山滅島,以戚大人的才能武功居然用了這麼多年,那就有點太說不過去了。」

    戚繼光訕訕道:「是,是。」

    劉金吾眼睛斜著他:「其實說穿了很簡單,徐家走私是為了錢,倭寇搶掠也是為了錢,平倭更是樁大買賣,本錢卻是國家給出,賺了名利全是自己的。皇上想要天下太平,可是天下若真太平了,讓底下的人功從哪立,錢從哪來,官兒怎麼升啊?越是有仗打,越是有錢賺,倭寇越是橫行,滅倭的功勞越大,胡宗憲當初的功勞財富是怎麼來的,想必戚大人也清楚得很吧?」

    胡宗憲在平倭過程中曾與一些海盜頭領結下深交,有過縱容的表現,明著雖說是為了誘捕而設下的計策,但是雙方往來之際,各種禮賄很多不清不楚,引起朝廷之中不少爭議,而且他生活奢糜,揮霍的錢財遠超其奉祿,更是盡人皆知,除了貪污受賄,沒有別的可能。戚繼光是胡的老部下,自然心中有數,也明白劉金吾是在點自己,無法辯駁,也只好尷尬陪笑。常思豪對這些雖不瞭解,但看戚繼光容顏有變,也便猜到了個大概。

    戚繼光說話一直陪著小心,此刻見他眉頭微蹙,立時警覺,臉上大不自然。

    劉金吾笑道:「大人不必如此,這屋裡只有咱們三個,還怕讓外人聽去?千里做官為的吃穿,天天下海,衣裳上還能不沾點鹽嗎?咱們自己人的事,自己心裡有數就得了。皇上支持你平倭是真捨得出錢,你也真給皇上長臉,可是凡事都要講個平衡,你老兄太過實在,把把擲大豹子,自己通吃不賠,讓別人都輸光了屁股,還有誰能和你玩兒呢?徐閣老歲數也不小了,讓家裡人下手猛些,無非為將來養老考慮,你可倒好,直接掐了人家的脖子,人家還不和你急嗎?」

    戚繼光道:「劉總管說得極是。我一向只懂為將,不懂為官,落得現在皇上嫌忌,朝臣排擠,教我如之奈何?」

    常思豪道:「戚大人,你可能找到徐階二子與倭寇勾結的切實證據?」

    戚繼光想了一想,面露難色:「到南方取證遷延日久,麻煩重重,恐怕不是那麼容易。何況現在倭寇已平……」

    這話說的雖是實情,劉金吾卻也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笑道:「徐璠和徐琨這倆人雖然也是一對草包,不過比他們家這老三可強太多了,做事不容易留下證據。要查這些東西,咱們是沒希望。不過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天底下的事逃得出別人的眼睛,卻絕逃不出東廠的監視。」

    戚繼光廢然一歎:「郭督公手裡的東西,還是不要指望了罷。」

    劉金吾笑道:「不指望就不指望,戚大人又何必如此頹唐?皇上見吳時來告偏狀,並沒下旨查證治罪,而是將你調來京師,可見他只是顧慮到你的兵權,並未對你的人格產生懷疑,所以現在的情況還不算太糟。您的軍功可是一刀一槍,真殺實幹拼出來的,怕他什麼?」

    常思豪見他神情得意頗為亢奮,句句都是往深了在引,心知必然有了什麼變故,伸手攏住他肩頭道:「金吾,我是小兵,戚大人是老帥,你為士,說白了咱們都是握刀把子的。如今不是岳帥的年代了,咱們寧中敵人的刀槍,卻絕不能受奸臣的暗箭。戚大人的事就是你我的事,你要有什麼好主意,不妨直接說出來,看看能不能也將他老徐一軍。」

    戚繼光聽了這話大有合心通肺之感,也殷切望來。

    劉金吾瞧瞧倆人,抬起手在常思豪攏在自己肩頭的手上按了一按,笑道:「您的心思我明白,戚大人的想法我也知道,我要是沒下定決心幫戚大人,昨天晚上也不會對他交您的底。說實話,我現在還真沒什麼主意,不過我這人看勢一向看得很準。當初夏言如何?嚴嵩又如何?內閣裡lang頭太大,從來就沒有不翻的船。現在咱們手裡雖然沒有徐閣老的把柄,但是只要機會對上,把他掀了也不是不可能。正如您所說,咱們握刀把子的整日水裡來火裡去,要是讓耍筆桿子的給弄死,那不太他娘丟人了嗎!」

    戚繼光狠狠扽著他的手,神情激動,說道:「好兄弟!這話真他老寧說到俺心窩頭去了!」

    「老寧」便是姥姥,戚繼光本是山東人,興奮之下竟冒出一句家鄉方言來,登時意識到失禮,忙收斂了笑容。

    劉金吾壞笑道:「哈,戚大人,你來京這些日子滿嘴官話,憋得夠嗆吧?」戚繼光瞧了眼常思豪,更覺尷尬。常思豪在他胸口輕輕捶了一拳,笑道:「娘個蛋的,彼此彼此!」戚繼光驚得咧開了嘴,半晌戰戰兢兢的小心,沒想到一句髒話反而拉近了彼此距離。訕訕陪笑道:「實話說,我在前線罵兵罵慣了,進京之後還真不習慣!」

    「底下多挨罵,戰場少挨刀嘛!」常思豪說著扯了他手攥了又攥,笑道:「都是血窩子裡爬出來的,明白,明白!」

    四隻手實實握在一處,那粗壯的指頭、緊實的肉感登時讓戚繼光的心裡沒了縫兒,兩人摟在一處大笑。劉金吾張臂攏來:「我生平最大的願望就是能領兵打仗,可惜還沒這個機會。但是跟你們兩位兄長在一起,感覺這全身的血都熱了,戚大人,咱們三個同心同德,如蒙不棄,何不學學古人,來一出桃園結義?」戚繼光歡喜猶豫,向常思豪瞧去。

    常思豪笑著把那封「百二秦關」塞回他懷裡,說道:「百二秦關終是土,怎比大明戚老虎?能與戚兄結拜,那可是常思豪的福分!」

    戚繼光大喜:「說什麼福分,戚某才是求之不得呢!」疾步牆邊推窗望去,掃見園中花徑曲折處有一小池,周邊瘦柳凋敝,當中一株古梅遠探池間,長枝虯擰崢嶸,苞英疏淡,甚是好看,遂指道:「可惜隆冬無桃花,就到那株梅下如何?」

    常劉二人一見此景絕妙,俱都叫好,劉金吾道:「還須準備香蠟,我去喊人。」常思豪一笑:「大丈夫何必煩瑣?」從牆上摘下一柄鎮宅寶劍,當先出了暖閣。

    三人來到梅樹之下,常思豪拔出劍來,直插入地。戚繼光會心而笑,也拔了自己腰刀插在左邊,劉金吾拿下自己那柄鑲珠嵌玉的小劍,插在右側。三人於刀劍之後齊齊跪倒,仰望梅枝之上無限天穹,拜了三拜。站起身來,執手互視大笑,又熱絡許多。說到兄弟排名,戚繼光年紀自然在常思豪之上,不免覺得有些拘束。劉金吾道:「戚兄,我們敬你的是軍功,可不是年紀,內閣那幫老頭子哪個不七老八十了,年紀是大,又做過什麼事來?」常思豪也點頭同意。兩人拜過大哥,劉金吾順勢將常思豪也拜了,笑道:「咱們兄弟只我沒有軍功,自然是做三弟啦。」常思豪見他執意如此,也便不去多說,笑著伸手將他挽起。

    戚繼光從懷中掏出兩柄無鐔的短刀分贈二人。常思豪接過來一瞧,只見這小刀長度不過兩掌,象牙柄、象牙鞘,柄上嵌刻有圓邊的桐葉櫻花紋,式樣與瓦當類似。輕輕拔出少許,立時有一股清氣外瀉,刃鋒冷森森帶著波浪狀的幽紋。脫口讚道:「好刀啊!」戚繼光笑道:「這種刀名叫『脅差』,是當初平倭之時我在一日本刺客手中繳的,因愛其做工精細,所以一直帶在身上。今天正好送給兩位兄弟,權作結義之禮吧。」

    劉金吾耍了兩耍,也很是喜歡,笑道:「那可要多謝了。」揣進懷裡帶好,拍了拍膝頭塵土,又道:「不過,戚大哥,現在朝廷還在徐階掌控之下,咱們結義之事不宜外傳,當著外人,平時怎麼稱呼還怎麼稱呼,免得落下結黨營私之嫌,讓人抓了把柄。」戚繼光點頭:「正該如此。」劉金吾道:「咱們現在要將老徐的軍還有點困難,不過他想動咱們兄弟,也沒那麼容易。我已經想過了,此公太滑,要動他,還得從他兒子身上下手。走私通倭雖然取證不易,但是兼併土地的事總是瞞不住人,你對南方比較熟悉,還有不少老部下在那邊,這方面的材料須得多搜集搜集,否則空口無憑,將來不好說話。」

    戚繼光點頭:「極是極是,我這便著人去辦。」

    劉金吾笑著拔起小劍擦拭,道:「不急不急,喜事當前,咱們先來看一齣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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