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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九章 人言 文 / 九指書魔

    醒來之後常思豪一直沒有餘暇思考過往,現在想來,自己為方吟鶴所擒,只怕邵方未必知道,就算知道,憑他的性子和能力又怎會出手劫奪?自己在京中朋友也不曾識得一個,那麼能救下自己的,多半就是長孫笑遲了。

    一想到是他,常思豪立刻坐了起來,心道:「當時東廠幾大檔頭都在,長孫笑遲難以出手,大概未能輕舉妄動,回來又不見了我,肯定四處尋找,方吟鶴一夥心向著四檔頭康懷,準備拿我向郭書榮華邀功,多半不會先讓曾仕權他們知道,也許遇上長孫笑遲,就被劫了。哼,他救下我,又有什麼好心了?無非是怕我在東廠刑囚之下,招認出來,洩漏了他造反之心。」四顧周圍,又想:「邵方曾說徐三公子買下好幾處茶樓,連成一體,這大屋裝飾華美,多半便是顏香館之下的哪個房間了,剛才那女子妝畫得較濃,不是**便是歌女,還能是什麼?」

    想明此節,心中歉仄之情立時大減,瞧著身上這些牛毛細針,更覺忐忑,忖道:「本來我應該只是被點了穴道而已,哪用得著插上這麼多針?分明是要害我。」想到這便伸出手去,捏住左肩一根銀針,試著慢慢往外抽拔。

    這銀針露在外面的部分長不盈寸,卻刺得極深,整根拔出來,竟有半尺之長,常思豪抬起胳膊看看,腋下並無孔洞,心想:「這針扎進去這麼長,居然沒有刺透,也當真是奇,莫非在肉裡還七拐八彎不走直線麼?這麼多針插進來,不整死老子才怪呢!」當下左一根右一根地拔了起來,不多時已將左肩、臂之上的銀針盡數拔出,眼瞧皮膚上儘是芝麻大的血點,心中恨極,禁不住就想破口大罵。正要去拔右臂上的針,只覺氣血上衝,陣陣頭暈目眩。這時屋外有淡淡的說話聲傳來:「夜黑了,也沒什麼事情,你回去吧。」聽聲音,正是那女子。

    常思豪停手屏息靜聽,一個男子聲音道:「剛才我看見劉先生還在呢,正給孫嬤嬤把脈。病人醒了,要不要我順道去通知他一聲?」聽聲音頗有朝氣,應該很是年輕。女人道:「我已去過了。」那青年道:「你要回去陪他?」女人「嗯」了一聲。那青年道:「鑽被窩裡去陪嗎?」女人嗔怒道:「好小子,什麼時候養大了膽子,亂說些不三不四的東西?」那青年哎喲一聲,道:「不敢了不敢了,姐姐放手!我耳朵要掉啦!」女人道:「你還敢喊?教別人聽見,可沒你好果子吃。」

    那青年嘻嘻一笑,又歎道:「我也是看你對他太盡心,又是擦身又是端屎端尿的,這才兩三天的光景,你可憔悴多了,妝畫得再濃,也是遮蓋不住。」女人沉默不語。常思豪心裡一陣愧疚:「原來是真的……怪道她說我轉眼無恩……」隔了一隔,聽那青年續道:「姐姐,咱們雖然不常見面,但是你待我親,我也待你是我的親姐姐,咱們這些人,其實都是命不由己,我怕你動了心思,到頭來自己受苦。你沒聽他這兩日迷迷糊糊的,口中儘是嘟噥些『吟兒』、『阿遙妹子』之類的名字?顯然不是娶妻便是有了相好,還不止一個。」屋外靜了一靜,女人道:「你多心了,我也是奉主之命,盡自己的本分罷了,分寸還是有的,你去罷。」聲音顯得冷了。年青人道:「那我走了,我去找劉先生,讓他瞧瞧我這耳朵被你掐出的窟窿多大個兒,若是縫不上了,只好改天逛街,跟上師們要幾副大金環子來戴。」女人一笑,罵聲:「臭小子!」又補了句:「你呀,就喜歡神神叨叨的東西,還是少跟那些怪喇嘛往來的好,免得惹出事端。」

    只聽得蹬蹬蹬步音聲響,年青人小跑著離去,跟著房門微啟,女人提著盞燈邁步進來,又緩緩合上了門。常思豪躺下把被子往身上一掩,心中呯呯亂跳。

    女人提燈來到床前瞧瞧,見他閉著雙眼,似已沉沉睡去,便不打擾,到旁邊把燈放在桌上,支頤而坐。常思豪直挺挺地躺著,不敢發出聲音,隔了好一陣子,女人仍無動靜。偷眼瞧去,她似乎合著眼睛在打盹兒,看樣子是要守上一夜了。常思豪心裡又是愧疚,又是感激,輕輕咳了一聲。女人立時警醒,聽得常思豪又咳,忙過來撩開圍帳問道:「你醒了?別急,我給你取些水去。」

    常思豪道:「我不渴。」女人道:「不是口乾麼?還是肺子裡不好受?」常思豪引開話題:「姐姐剛才幹什麼去了?」

    女人道:「你醒了,我總要通報主人一聲。」常思豪道:「他在哪裡?不如引我去見,也好讓我拜謝相救之恩。」女人道:「等你好些再謝不遲。」常思豪問:「我還有兩個……三個同伴,不知是否也被賢主人一併救下了?他們現在哪裡?」他想到當時除了荊廖二人,文酸公也被擒住,雖非相識,畢竟也算一個。

    女人道:「不知道。你被送來的時候,只是自己一個人。」

    常思豪見她表情冷淡,歉然道:「姐姐心裡想必還怨恨著我,唉,說來我這人也怪極了,對我好的人,我總是疑忌,真正害我的人,我又總是忘了提防,也不知這腦子是怎麼長的。」

    女人瞧著他的方向,眼睛裡卻像沒瞧見他這個人,喃喃道:「這世上的人,本來就是相互傷害的事情做得多些,偶有好事臨頭,也會覺得別人另有所圖。害你的人要接近你,自然要對你好些,讓你放鬆警惕。」常思豪大生同感,心想天底下人,除了爹娘真親,別人總是差些,若不能使著用著,博些好處,誰來親近你?合上眼道:「不錯。」女人道:「你現在就對我放鬆警惕了,最好小心些,免得將來懊悔。」常思豪尷尬一笑,覺得這女人時而溫存,時而含怨,脾氣不大好捉摸,說道:「姐姐還不原諒小弟,常思豪給你賠不是了。」說著推被而起,向她抱拳打揖。

    女人歎了一聲,淡淡道:「我怪你什麼,是我自己在和自己發脾氣。」忽又訝然而驚:「你,你怎麼把針拔去了?」想要上前細看,又轉身到桌邊取燈,一陣手忙腳亂。常思豪道:「你別著急,我拔出來,也感覺沒什麼。」

    女人急道:「怎會沒什麼?你可別動,我去去就來。」也不提燈,逕自奔了出去。過了不大功夫,帶來一位面上皺紋堆疊,長鬚及胸的老者。這老人雖然年紀不小,但是步履矯健,頗有精神。常思豪趕忙下榻施禮:「這位便是賢主人麼?常思豪有禮。」

    老者瞧著他,又回顧那女人一眼,說道:「常俠士誤會了,小老兒劉丙根,乃是主家聘醫。請坐。」常思豪在桌邊落座,心道:「原來他是醫生,怪不得精神健旺之極,卻又不像有武功在身的樣子。」劉先生拉了他左手腕子,細細品診,女人取了衣衫,給常思豪披在身上。

    這脈把得時間頗久,終無定論,常思豪等得頗不耐煩,剛要說話,卻見劉先生收回手去,又撩衣看看銀針,面色凝重,深深一歎。

    女人問道:「怎樣?」

    劉先生道:「針頭不顫,是未得氣,看來這刺得再多,也是徒勞,唉,內功真氣,原也非老朽這針能引得動的,僭妄了,僭妄了,既然如此,都拔去也罷!」說著便開始動手。女人皺眉道:「先生,他這經脈真的保不住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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