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側門拐出,便是花廳後廊,一婢候在門口,瞧見秦絕響和馬明紹出來,忙上前斂衽施禮。
秦絕響瞧她便是剛才在廳上報訊的,問道:「你說的是真的?」那婢子道:「奴婢不敢欺瞞少主。」秦絕響向廊簷外瞧去,沉吟一下道:「雨大風急,你怎確定那聲音是棺木發出?」那婢子道:「那時奴婢行的並不甚遠,棺蓋厚重,移動時聲音特異,靈棚中別無旁物,應該錯不了,那二人奴婢雖在少主爺身後見過,知道大有身份,但畢竟不熟,況且做下人的怎可輕動主人靈柩,婢子思來想去終覺不妥,所以才來相稟。」
秦絕響目中閃過一絲猶疑,隨即安定下來,從容揮手:「你下去吧。」待她走遠,問道:「馬大哥,依你之見,陳大鬍子把靈棚裡的婢子趕走,又動我大伯棺木,是要幹什麼?」
馬明紹道:「陳二總管跟隨老太爺多年,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但今次他二人行容特異,屬下也猜不透,前者他們在宴上相繼早早離席,倒像是對此事早已約好。」
秦絕響唔了一聲,心想特異便是詭秘,早已訂約,便是謀定後動,倒像是他們早計劃好了什麼陰謀一樣,你這話說得婉轉,卻也未免露了些刀尖出來,莫非心裡也存了對付大鬍子之念嗎?嘿嘿,那倒正好。口中道:「如此咱們去看看。」
二人喚婢女取來雨傘拿了,沿廊繞向前院,此時風聲稍息,霹雷偶閃,雨況仍急,天際間是一種微亮的深藍,廊間素燈閃忽,欄柱影影綽綽,臀宇間有少數屋子裡略有微光,余處一片黑暗,四周半個人影也無。馬明紹邊走邊微笑道:「屬下未來太原之時,尚不知大小姐已經訂了親,怎麼這件大事,老太爺也沒早早通知下來,好教眾兄弟歡喜一番?」
秦絕響心想:「大姐的事亂七八糟,禍還是我惹的,這丟人的事怎能和你說?」道:「說來話長。總之最近事情太多太亂,也沒來得及。」
馬明紹道:「看孫姑爺舉止神意,修為非淺,只是明紹眼拙,怎麼也瞧不出他的武功家數是哪幫哪派。」
秦絕響側回頭瞥了他一眼:「你懷疑他有問題麼?」
馬明紹趕緊低頭:「屬下不敢。想來有老太爺作主,大爺的吮可,以他們兩位的眼力,定不會有什麼差池。」
秦絕響嘿了一聲,道:「如今大姐這個樣子,這門親事是不成的了,但在我這,他永遠是大哥,侍奉他要像對我一樣,你明白嗎?」
馬明紹早在初見之時便瞧出他與常思豪十分親近,卻沒想到近到如此程度,心中一懍,行走中略作恭身之態:「屬下明白!」秦絕響道:「還有,以後不許再稱他為『孫姑爺』,以免讓他傷心。」馬明紹道:「是,是,屬下稱呼他常爺便是。」秦絕響聽了心中暗笑:「這個稱呼倒很好,自馬明紹以下全稱呼大哥為常爺,陳大鬍子一張嘴卻叫常兄弟,看眾人惱他不惱?哈哈,哈哈!」表面不動聲色,只嗯了一聲。
前面已是主臀正廳,院中靈棚上搭了雨布,幡上當大事那幾字卻早打得透濕了,二人緩緩撐開竹傘,緩步下廊。
秦絕響提起氣來,腳步變輕,馬明紹在後跟隨,瞧他身形步法,殊少秦家味道,倒是與那常思豪頗似,心中已略猜到一二,當下也不說話,提氣跟隨。
這靈棚座北朝南,與正廳開門方向一致,出口對著外門樓,餘下三面封閉。二人緩緩靠近,捱至靈棚側後方不遠處,只聽嘩嘩的雨聲中,陳勝一的聲音淡淡傳了出來:「大爺身上竟有這麼多傷口,卻又不深,顯然是敵人在殺他前大用酷刑,肆意折磨了一番。殺人不過頭點地,這幫狗賊,他們……他們這算什麼東西!」語聲雖低,個中淒楚痛心卻極為真切。
馬明紹心下一驚,知道陳勝一果然是開了棺,待要動作,見前面秦絕響略擺了擺手,便停住不動。
大雨如潑,打在兩柄竹傘之上,吡啪作響,倒與落在棚布上的雨聲融為一體,二人又屏了氣息,是以靈棚內並無察覺。只聽常思豪的聲音道:「你看,他這幾處經脈中存有大量淤血,我先前在軍中所剖屍體不少,倒沒見過一具是這般情況的,不知是何緣故,奇怪得很。」
陳勝一道:「那應是臨死前曾被點中穴道,阻住了氣血流通所致,死後穴亦未解,就此凝固,所以才會這樣。」
常思豪唔了一聲:「原來如此,是啊,兩軍戰場,沒有武林高手,自是不會先點了穴再殺人的了。」
陳勝一道:「大爺定是先被點住穴道,以致無力自我了斷。否則以他的性格,又怎會甘受此等折辱。」語聲極為憤慨。隔了一隔,似是恢復理智,心緒已穩,語聲也平和了些:「殺人容易控人難,他雖一臂骨傷未癒,但是功力擺在那裡,尋常人等定是擒他不住,看來敵人之中,必有大高手在內。」常思豪道:「這卻也未必,你想一想,那日阿香說,他拄刀跪在那裡,而吟兒……她被綁在桌上,若是敵人先捉了吟兒,再迫他住手,他顧忌著女兒,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兒。」
秦絕響聞言心中一震,腦中騰起一副場景:大姐失手為敵所擒,又被當作人質迫秦逸棄械,大伯不肯,敵人便將姐姐剝了衣衫,肆意**,大伯心急傷痛間一個失神,被點中穴道,拄刀跪地,敵人圍上來卻不殺他,只獰笑怒罵,一刀刀往他身上割去……一時間血氣翻騰,說不出是悲哀,憤怒,惱恨還是別的什麼,悶堵在心難受之極,耳鼓中嗡嗡直響。
待到心情略微平復一些,精神這才又轉回現實,只聽常思豪道:「陳大哥,我對於江湖各門派的手法所知甚淺,你從這些傷口中,可看得出什麼端倪?」
靈棚中一時沒了聲息,又響起些悉悉索索的聲音,像在翻動什麼,又隔了一隔,陳勝一歎了口氣:「從五臟上來看,他應該沒中過什麼掌力,刀劍傷口又被用刑時的碎刀斬亂,這可就難以猜解得出了。明誠君大劍刃鋒寬大,傷人較易辨認,屍身上沒有,卻也並不能說明敵人不是聚豪閣的。」常思豪道:「那麼點穴的手法呢?」陳勝一奇道:「兄弟,你沒學過點穴麼?怎會作此一問?」
常思豪沒有作聲,想是在搖頭。陳勝一道:「是了,你的功夫得自軍中,想來寶福老人那幾日也沒來得及教你,點穴原稱打穴,其實就是人體筋鍵的關鍵點,只要著力擊打,令其錯位或是阻住氣血流通,便是封住了穴道,根據部位不同,產生的感覺和作用也都不同,武林高手往往練得指力強勁,手頭又准,所以打穴時常用指點,也就多稱其為點穴了,功力不深的則多用判官筆、點穴橛等外門兵器輔助。點穴不管用的是什麼手法,總歸起到的效果是一樣的,絕不會有什麼特異之處,所以通過這個,是看不出來的。」
常思豪恍然道:「點穴原來就是這麼回事,那可簡單得很。關於什麼點穴手法,我原也是在茶館外蹭書聽,聽來的,那先生講說,高手的點穴手法都是獨門,尋常人是解不開的,看來評書中的劍俠故事,與現實大不一樣。」
陳勝一道:「是啊,以兄弟你對人體結構的瞭解,練用起來倒也不難。」
又隔了一隔,常思豪道:「正面情況基本上就這樣了,既然從點穴手法上也看不出線索,那咱們再看看後背的傷處。」緊接著微有些響動傳出,料是翻動屍身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陳勝一道:「都一樣。唉……看來是沒什麼線索了,奇的是他身上並無致命傷,想來是鮮血流盡而死。唉,早知如此,我便不當來做此事,擾得大爺身後不得安生,還麻煩兄弟你跟著受累。」
常思豪道:「陳大哥,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咱們盡的是人事,聽的是天命,成驕敗餒,患得患失,可就不像樣了,再說,你也是為了要查明真相,又不是特意來損毀屍身、驚擾亡靈。大爺九泉有知,也會諒解你的心情。」陳勝一應了聲:「是。」跟著又發出一聲悠長無奈的歎息。
秦絕響心中火起,暗想聽這話便知,必是大鬍子扯著常大哥來開棺驗屍,說什麼查明真相,還不是你懼怕聚豪閣?如今查不出什麼,卻又裝模作樣歎氣!
常思豪道:「陳大哥,咱們把屍體放回去吧。」
他抱腳,陳勝一挽頸攏腰,二人合力將屍身翻起,忽然一道電閃雷鳴,陳勝一瞪大了眼睛,僵住不動。
常思豪一愣,順他目光回頭瞧去,靈棚口處已多了條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