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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三章 論勇讀星 文 / 九指書魔

    常思豪道:「剛才看你出手即為剛勁,應與這掌法相合,但是你功力不夠,強催內勁反而達不到效果,只怕久練還要生出內傷來,你爺爺說你功力不夠學不成,大概指的就是這個。」

    秦絕響咧起嘴:「那怎麼辦?難不成要先學了招式,待功力深了再運內勁?那可真要悶死人。」他緩緩踱著步子,嘬著唇角想了一想,說道:「大哥,這套掌法你也是剛學不久,卻能打得這麼好,顯然是你的內功心法有過人之處,不如教教我吧?」

    「唔……」常思豪聞言未置可否,只是沉吟。

    秦絕響略覺尷尬,心想無論哪門哪派的內功心法都是不傳之秘,常思豪又是從學於天正老人一脈,所得皆是秘中之秘,豈可輕易傳人?自己這可是唐突了。一笑道:「我只是隨口這麼一說,大哥別放在心上。」

    常思豪搖搖頭:「說實話,寶福老人僅傳我一套樁法、一套步法和簡單的發力原理,雖然在你眼中我的功夫算是不錯,其實我自己對武術一知半解,是個徹頭徹尾的門外漢,什麼心法,我也不明白,所以剛才也不知道該怎麼講。如果說練功時要秉承的宗旨和要訣就算心法的話,那麼我之所學總結一下,也僅就是松靜自然這四字而已。」

    秦絕響奇道:「自然二字,很簡單,松靜卻怎麼講?格鬥對抗都在動中,如何能靜?打人發力必然要用勁,鬆鬆垮垮的怎能打人?」常思豪道:「這看似矛盾,現實中卻的確如此,從我自身體會來看,身體關節有一處不松,力便在中間出現斷層,難以直達梢節,發力時調動內氣與筋骨之力,確實有緊的時候,卻是一緊即松,如崩似炸,絕不能緊著身子去打人,那樣看似兇猛,打出去卻力道全無。你說的垮,那是懈了,要做到松而不懈,緊而不僵才行。」

    秦絕響擊掌笑道:「對了!經你這一說,我才想起來,以前爺爺教我練功時特別強調過,說什麼大剛易折,雖然咱們秦家練的是至上剛勁,但這剛勁之中亦要略含松彈之力,否則遇上比你低的還好,遇上勢均力敵的人或高手,那就危險了,就像兩柄寶劍,我比你硬很多,自能輕易斷了你,若是相差無幾,那斷掉的機率就差不多了,這個時候誰的韌性好,誰便能佔到上風。」

    常思豪心想秦浪川那日當著眾人和自己說起來的時候,可不是這套話,嘿嘿,看來真東西還是留給了自己的孫子,只拿虛言和外人打**陣。斯人己逝,過往不咎,也不便說破,感歎道:「是啊,大道相通,至簡至易,真東西往往就是一句話,甚至幾個字,最寶貴的都含在裡面,你是秦家惟一的血脈,他老人家希望你早日成材,自然是挑最實際、最有用的教。」

    秦絕響神色有些黯然:「說起來,這道理爺爺以前還真給我講了不少,只不過我當時聽不進去,結果日久都忘得差不多了,後來他見我如此,動不動就訓罵一頓,搞得我一個頭兩個大,聽說要練武,能逃就逃,能躲就躲,哪還有心思學?現在仔細想想,在世的時候我要能多聽聽他的話……唉。」

    常思豪攏住他肩頭道:「絕響,別灰心,只要肯學,什麼時候開始都不晚。」

    「嘿嘿!謝謝大哥!」

    秦絕響將腰板挺得直了些,繼續問道:「剛才你講了松,那麼靜呢?」

    「靜麼,恐怕你只有練到了才能明白。」常思豪略作思考尋找措詞,進一步解釋道:「依我看,其實就是心境的平和。人在刀劍加身的時候都會生出恐懼,導致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身上肉緊,手腳不知往何處放,體內氣血亂竄不聽調遣,如果松的功夫練到了,自然會生出靜,心靜如水,則大勇貫身,能臨危不懼,化而解之。你看你爺爺在城頭上談笑自若,面對韃子萬馬千軍,如觀腐草,渾不放在心上,那是真的神勇,是內功練到深處的自然狀態,別人刻意要裝也是裝不出來的。」

    「神勇……」秦絕響若有所思地道:「你說的這些,倒讓我想起以前聽過的一個故事。」

    「哦?」常思豪瞧著他:「說來聽聽。」

    秦絕響饒有興味地講了起來:「戰國時候,燕太子丹和秦王有仇,就想著找個人去刺殺他,可是一旦不成就會壞事,所以人選總也挑不好,找來找去,只有三個人勉強夠格,一個叫夏扶,一個叫宋意,一個叫秦舞陽,這三人都是成名的殺手,他難以取捨,猶豫不決,就找一個識人的老臣叫田什麼……對了,是田光,讓田光來從這三人中選一個最合適的。見了面,田光的眼睛在這三人身上掃來掃去,看了半天,忽然狂笑說:『這三個廢物什麼也不是,都打發回家去算了!』那三人臉色立變,只是礙著太子丹在不敢發作,太子丹也覺得田光有些過分,將三個殺手揮退之後,便問緣故,田光說:『我剛才不過是在試他們,看看反應罷了。夏扶血勇,怒而面赤,性情衝動難成大事;宋意脈勇,怒而面青,表面穩定,心中卻亂,雖可壓下一時,卻不能長久,一旦被人識破便要壞事;秦舞陽骨勇,怒而面白,能夠冷靜沉著地面對變故,卻缺少變通和解決事情的能力,面對我的嘲笑,不能反駁和招架就是明證。刺秦王只有一次機會,必須一舉而下,所以這三個人都不能用,必須要找到神勇之人。』太子丹就問神勇之人什麼樣,田光說,神勇之人遇事不亂,處變不驚,雖怒極而面色不改。後來他就向太子丹推薦了荊軻。」

    常思豪道:「你講的是荊軻刺秦王的故事,刺秦的事我聽過,前面選人這部分倒是頭回聽說。」

    秦絕響點點頭:「我以前根本不相信什麼血勇、神勇之類的鬼話,剛才你說到靜的問題,我卻立刻就聯想到它,我琢磨著,單純地說什麼血勇脈勇太過玄虛,如果按照武功的層次來解釋就說得通了,血勇的人一遇事情血氣上頭,就像你說的,神情緊張,只怕腦袋都在發炸,這種人顯然沒什麼功夫。脈勇的人呢,血氣歸心,表面平靜,其實心中狂跳,是在硬撐硬壓著,時間一長便要露餡,只比前者稍強。骨勇似乎是說血氣內斂,但我感覺應該還不如前面兩種,這種人有定力沒反應,功夫厲害使不出來,臨事時把事當回事,就不能成事。神勇就好解釋了,不論內在還是外在都一樣的平靜,就算手按在胸膛上試探,他的心跳也不會亂,火燎眉毛也能泰然面對,並有餘裕思考應對的策略,最終將問題解決。這等修為,沒有深厚的功力,絕難達到,因為血氣不像四肢手足那樣能隨心運轉,普通人是控制不住的。」

    常思豪笑道:「你的意思是說,荊軻很可能是一位真正的內家高手?」

    秦絕響道:「是啊,這兩件事情相互驗證,**不離十,功夫練到深處由松入靜,不論敵人攻得如何之急,總能輕鬆應對,彷彿比別人多長了個腦子,荊軻能被選中去刺秦王,功夫高是肯定的了,俗話說藝高人膽大,這也與你說的大勇貫身頗為相合,總之一句話,神勇並不僅僅是一種對心理的描述,而應該是功夫到了,身體和心理共同呈現出的一種整體狀態,膽量、勇氣、自信,一切的一切,都是從功夫中生出來的。」

    常思豪不住點著頭,最後哈哈一笑:「好!說得好,確實如此。絕響,不怪人說你的天賦很高,將來成就,必在他人之上,就這份聰明勁,一般人就難比。其實想達到神勇之境亦非難事,以你的資質來說,目今只差一個字而已。」

    秦絕響一愣:「什麼字?」

    常思豪抱起肩膀笑道:「功夫光靠嘴說,說破天也是沒有用的。」

    秦絕響嘿嘿一樂:「大哥,你要說的,是一個『練』字,我明白。」

    常思豪道:「不錯,來,咱們說了半天了,實際操練一下吧!我先教你樁法,待你站出感覺來,估計大宗匯掌便能打得暢意自如了。」秦絕響點頭,在靈棚邊擺開架式,常思豪將樁中要點一樣樣講解示範,秦絕響何等聰明?一學就會,常思豪給他調好樁架,自己也拿定姿勢與他並排站在一邊。

    繁星滿天,秋夜安靜得像一個熟睡的頑童,二人身姿如雕似塑,在淡淡微風中一動不動。只一會兒功夫,秦絕響兩股抖顫,細汗沁出,有些打熬不住,側眼瞧著常思豪身如旗槍紋絲不動,便又咬牙挺著,腦中卻亂了起來,一會兒想到爺爺如何嚴厲,一會兒又是馨律的笑臉,一會兒是聚豪閣來攻,一會兒又是炮震俺答的痛快,左一樁右一件,壓在心底的陳年舊事都往上返,彷彿不少亂線頭纏繞交織,揪不斷,理不開。身上肩也酸,膝也緊,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過了小半個時辰,實在受不得這苦,一下竄起,搖肩蹬腿,甩手活動,他皺眉道:「這麼簡單個姿勢,怎麼做起來身上又酸又痛這麼難受?太苦了太苦了!」

    常思豪收起勢子:「你現在外形姿勢沒有問題,站得不舒服,那自然是心中不靜之故。」

    秦絕響苦著臉道:「人腦子裡的念頭,一靜下來就往上返,哪裡控制得住?大哥,你是怎麼做到心靜的?」常思豪搖搖頭:「我沒去想過,很自然就靜下來了,這種感覺表達不好,怎麼說呢,就像是『進去』了。拿騎馬來說,你只需雙足踏鐙,手攏絲韁,兩眼望路就是,犯得著用腦子去想如何踏鐙,如何攏韁麼?那樣只怕想著想著,手腳都感覺沒地方放了。馬騎久了,想要往前,自然腳下磕鐙,腦中不必經過任何思考,這就是技能成為了習慣,武功何嘗不是如此?讓練功中的狀態融入到生活中去,習慣成自然,不動身是樁,出手就是拳,哪裡用得著去想?或許你靜不下來,就是心中總想著它,未免有些刻意,一念既生,萬念隨起,還怎麼靜?」

    秦絕響手扶下頜,心中暗忖:既要做到,又不能去想,這東西還真微妙,爺爺曾經說過,他一開始時並沒想到要把秦家的產業搞成現在這麼大,只是按部就班做下去,也就漸漸起來了。倒是有些人,天天想著發財,拚命幹,結果卻總也發不了財,好像老天爺就想和他別個勁兒似的。看來這武術與經營之道也差不多。

    常思豪見他苦思冥想的樣子,一笑說道:「你初練這樁,不必苛求太多細節,也別太把這當回事兒,不要刻意追求感覺,先尋神意,再整其形,抓住根本,進步必然會快起來,你現在這樣只怕是越想越多,越多越亂。」

    秦絕響聞言大悟,活動一下四肢,復又調樁站好,在有意無意之間細細體味,身上酸麻熱脹一概不著意,任其自去,不久果然靈台一清,腦中澄明,只覺天高地闊,萬里寒星,似盡在眼內卻又不在眼中,久而久之,此念亦遠,身心皆如冰融霧消,漸化虛無,整個精神遁入無想之境。

    不知過了多久,他輕噫一聲,自樁中出定,心清氣爽,二目神光似水,與前番大不相同。

    常思豪笑吟吟地望著他:「絕響,你『進去』了!」

    「不錯,我進去了!」秦絕響精神振奮,「我明白這樁是怎麼回事了,前番我身體不松,心裡自然不靜,心不靜,則身體緊張,所以才會越站越累,若真正松靜下來,骨撐肉沉,則氣血暴漲,在經絡中運行不息,如浪似潮。收頜提枕,頂可穿天,雙足站定,踏可透地,此身如樹,能站得枝繁葉茂,生機勃勃,非但不覺難受,甚至一點累也感覺不到,比安安穩穩睡上一覺還舒服呢。」說著話一掌凌空劈出,氣勁沛然,震得院中喪幡潑喇喇直抖,復笑道:「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哈哈,這上乘武功的要旨,原來就在身邊眼前,俯拾即得,如此簡單,如此容易,只是人性偏好神秘,總以為複雜的東西才能練出真功夫,努力追求,其實卻正背道而馳。早知不求而能自得之,又何必踏破鐵鞋呢?」

    常思豪笑道:「是啊,這裡面很簡單,沒有什麼玄虛,其實武功與穿衣吃飯有什麼分別?樁你站進去了,以後再練,便是日練日得,不會走彎路了,來來來,我再教你天機步法!」

    二人講講練練,說說笑笑,累了便仰躺在鏢車上閒聊打趣,枕臂賞月,一時忘憂。秦絕響忽道:「大哥,咱們打個賭玩兒如何?我說天明必有雨。」

    常思豪問:「你怎麼知道?」

    秦絕響笑指天星:「你看,北斗晦暗,仙後耀明,顯然是陰陽反背,陰氣沖發,陽氣薄和,然而北斗第六星開陽有漸明之意,可見陽氣也在逐漸轉強,二氣斜行,走勢緩慢,天明後必交於天河,屆時陰陽合匯,水火相攻,必能生風雷、落秋雨。」

    常思豪半信半疑,道:「你居然懂得觀星,在我心裡,這種東西只有戲台上的諸葛亮才會。」

    秦絕響一笑:「我總研究機關,對這當然也有涉獵,其實星學氣象也簡單得很,只是不懂的人喜歡把它玄虛化罷了。大哥,你懂得了練武功和吃飯穿衣一樣的道理,又怎會悟不透這個?你想,天有陰陽,人有男女,男女在一塊兒能生孩子,陰陽二氣相合,風雷化雨,滋養天地,就使萬物生發唄。其實古代人的想法都很樸素,現在人們看古書,總往複雜了想,結果自然是越想越不明白,還越覺古人高深莫測。」

    常思豪點著頭仰面讀星,咂嗼著其中的滋味,只覺以往心中許許多多的迷惑,都有了一個隱約的答案,不同領域中的道理和規律,都在融合貫通。

    武學之路,技巧再高亦有其極限,練到後來,便是以心意分境界,以悟見論高低。許多高手不斷苦苦磨練自己的技藝,戰力再強卻也再難有所進境,全因心中有執,滯重了自己。而常思豪此刻內心的進化,卻已使他在不知不覺中,再上層樓。

    秦絕響見他失神凝思,笑道:「大哥,怎麼樣?想明白了沒?」常思豪道:「半懂不懂,模模糊糊。」秦絕響笑道:「那最好,一般這個狀態,就離開竅不遠了。哈哈,這星學你要有興趣,我便給你也當回老師。」見常思豪點頭,便講了起來。他說得淺白易懂,而且舉的例子、打的比喻多半帶著幾分滑稽可笑,讓常思豪聽來感到既玄妙,又有趣,也不覺如何繁難。秦絕響平時沒有朋友,府中那些婢子都被他打怕,誰肯聽他講這些?這回有了聽眾,自是越講興致越高。

    時光流逝,雞啼四起,天色漸明,廚下雜人已經起床準備早飯,安子騰過來替換他倆,二人各去打水洗漱,待一切收拾完畢回到鏢局前堂用飯後,秦絕響要了塊黑緞子,到靈棚將秦浪川的骨灰包了,吩咐人備馬,安子騰道:「少主,這靈連三天也沒守上就動骨灰,只怕不大合適,你當真要走得如此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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