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秦浪川上前將嚴總兵扶起,笑道:「人正啊,一別二十餘年,沒想到你做了總兵官,青頭小伙如今也人到中年,令人感歎哪!」
嚴總兵慨然道:「若非有您老人家當年一言教之,我這逃兵一輩子也做不上總兵。」說話時目中晶瑩閃爍。
秦浪川掃了眼兩側的兵卒,淡笑道:「人正啊,往事也不用提了。」
「無妨。」嚴總兵明白秦浪川的用意,卻毫不在乎,側身道:「老太爺,我軍務在身不敢輕離,咱們到城上箭樓敘話如何?」
秦浪川順著他讓出來的方向望了一望,點頭相應,令隨從的十幾名武士到分舵中休息,率安子騰祁北山等上城。
常思豪自後跟隨,拾級而上,經過三道平台,這才登上城頭,只見城外天高野曠,遠山暮寂,黑沉沉一派夜色蒼茫,城內萬戶千家,屋院相連,鱗次櫛比,燈火星耀,堪與明月比光,望之令人心暢。
一陣朔風撲面,旗角獵獵起舞,兵卒各據垛口,冷肅如雕,不錯神地往遠處瞭望。城頭上道路極寬,可容雙車並過,隔百餘步便有一座敵樓,敵樓邊建有炮台,共十三座,上覆油衣掩住炮口,旁邊堆有火藥箱,表面亦壓蓋了油布以防雨水。他一走一過間,瞥見敵樓內有軍士合衣小憩以待換崗,火光中一雙雙眼睛安然閉合,面容展盡軍旅滄桑,不由勾起往事,血湧心頭。
前面一座大箭樓連牆而建,白石砌底,青磚造牆,樓分四層,底層僅有高圓門洞,上面兩層密佈射口,弓手暗藏,最上層窗戶較小,四角都有千里眼以供瞭望敵情。
嚴總兵請眾人進了箭樓,令小軍到城中酒店訂席,被秦浪川攔住說大敵不遠,軍務為要,一切宜當從儉,況已在外用過乾糧,這風不接也罷。嚴總兵不敢違執,只好聽從,在秦浪川面前半分官架子也沒有。大伙瞧著奇怪,料他與老太爺之間必有一段往事,心中胡亂猜測著,圍著簡陋的會議桌坐了,秦浪川問:「可曾探得俺答行至何處?」
眾人相視而笑,心想老太爺開門見山直問軍情,真是腸熱快人。
嚴總兵道:「據今天下午探馬回報,敵軍行動緩慢,剛到渾河邊,似有改道之意。」
「哦?」秦浪川聞聽,面有疑慮之色,祁北山道:「莫非他知道大同守軍已作準備,不想打這個硬仗,便欲轉攻別處?」秦絕響道:「韃子有那麼鬼?」嚴總兵道:「俺答統兵數十載,作戰經驗極其豐富,更兼軍師博克多足智多謀,頗能審時而動,此類策略,不過是他們常用的小手段。」
陳勝一深表贊同:「不錯。當年仇鸞守大同時,俺答來攻,便曾改道古北口,拆黃榆溝長城而過,成功圍京。此次,他們難道要故技重施?」安子騰道:「難說。」秦浪川一笑:「反正都是要侵邦掠土,改道哪裡亦無差別,該怎麼對付他還怎麼對付就得了。」
敵兵改道與否涉及到具體的佈防策略,乃是軍中頭等大事,嚴總兵見他如此渾不在意,料是早有成謀,道:「老太爺必有破敵妙計。」
秦浪川哈哈一笑:「我辦事喜歡直來直去,計策倒有,可未必妙。」遂把擒王之計說了。
嚴總兵驚道:「不可!大軍十萬,接地連天,聽說光是俺答的鐵衛營便有三千人馬,要混入刺殺豈是易事。」
秦浪川問:「大同城中有多少人馬?」
嚴總兵略一猶豫,道:「不敢瞞老太爺,咱們騎兵一千,步兵四千,其中火銃兵兩千,炮兵四百,餘者為刀手弓弩手和長槍手,民兵加上壯女共三千餘人,安舵主的部下亦算在內。」秦浪川道:「這些人馬豈能守得住城池?」嚴總兵道:「不然,大同城牆堅固,且有佛朗機炮五十二門,彈藥充足,軍士久守邊防,對敵經驗亦豐。我已派人急報朝廷請求增援,只需堅持幾日,援兵必到,兩下合擊,自可退敵。」
聽他一番話說得信心頗足,涼音、晴音二尼對視一眼,皆垂目不語。
秦浪川一笑:「你的辦法也好。哎呀,我也累了,人老不以筋骨為能啊,哈哈,人正啊,你軍務繁忙,我也不打擾了,這便告辭,咱們改日再談。」嚴總兵瞧出他心有執念,然而他以身體疲累為辭也不好攔阻,將一行人送下城頭。
眾人由安子騰引著,來到西街里長天鏢局,這鏢局乃是秦家大同分舵所在,因戰事早已停接了生意。安子騰給大伙分派住所,又撥人引路帶恆山兩位師太單獨安排別院,涼音無話,隨著引路人便要徑去,晴音卻忍不住回身道:「嚴總兵執意堅守,恐非久計,秦施主與他應和,莫非已改初衷?」
秦浪川道:「敵勢極大,兵少不可與爭,死守確是可將損失減到最低的法子,但俺答頻繁進犯,兵禍連年,若不除之,邊境軍民難以安枕,不知有多少生靈塗炭,我已抱定決心,力求一勞永逸,師太勿疑。」
晴音喜道:「秦施主心懷悲憫,行無量功德,老尼欽敬,行刺之事,我二人當傾力助之。」秦浪川微笑拱手稱謝。涼音一笑:「我這師妹是個實心眼兒,各位見笑了。」晴音恍然道:「師姐,原來你早猜出前番秦老施主是在搪塞官家,卻不和我說一聲。」眾人會心解頤,心知此二尼功力絕高,身份都在劍客之流,有她倆相助,老太爺此行必定不虛,心中振奮。都道:「師太清逸脫塵,原非世間凡俗可比。」
休息一晚,次日平明洗漱用飯已畢,眾人聚在中廳,陳勝一道:「老太爺,要等到兵臨城下再行刺,恐怕不及,若其改道去攻別處,那一地百姓又要遭秧,不如咱們這就出城迎去,於半路將其截殺。」
秦浪川點頭:「正合我意。事不宜遲,這就準備動身,大陳啊,你和絕響留下,率谷嘗新莫如之他們幫曦晨和雷生助嚴總兵守住城池,我和二位師太、北山以及小豪五人前去即可。」
陳勝一道:「老太爺此去凶險,正缺幫手,為何要將我留下?」秦浪川拍了拍他的肩頭,道:「大陳啊,以我們的功力,得手後或可殺透重圍,自保無虞,你內傷未癒,去了也是累贅。」陳勝一語塞,心知老太爺是為自己好,說的也是實話,垂下頭去。
秦絕響道:「爺爺,我沒傷,我要跟著你!」秦浪川罵道:「少廢話!就你那點能耐,沒傷也跟殘廢差不多!頂個……什麼用!」礙著兩位師太在場,他硬是把那個「屁」字憋了回去。
秦絕響跺足喊叫:「我的暗器厲害,武功高強的也躲不開,殺韃子沒問題!」
秦浪川皺眉道:「千軍萬馬之中,幾支暗器有什麼用,老實在城中待著吧!」秦絕響不忿,揮手一鏢飛出,斬斷廊下燈籠的掛繩,同時從懷中飛快掏出一支弩筒,端在手中一扣扳機,哧哧哧勁弩疾射,將那未及落地的燈籠在空中射成碎片。面露得色:「如何?」何字吐到一半,早被秦浪川一腳踢飛,直跌院外,摔了個仰面朝天。
他掙扎著想要站起,卻是不能,原來腿上穴道已然被封住了。
秦浪川斥道:「小把戲也敢露醜,每日裡叫你勤習武藝你不肯,如今臨戰無能,須怪不得別人!」秦絕響欲自行解穴,點了幾指,毫無作用,知道自己功力不夠,苦臉無語,垂頭喪氣。
秦浪川懶得瞧他,略整衣衫道:「咱們這就出發吧,兩位師太請。」
涼音、晴音起身合十:「秦施主請!」
眾人出得院來,安子騰要給秦絕響解穴,秦浪川道:「等我們出城你再給他解,免得他搗亂!」安子騰微笑收手。
常思豪按住秦絕響肩頭:「絕響,守城亦是大事,你的暗器正可發揮威力,安心留下吧。」秦絕響眼眶裡窩囊出淚來,含恨怏怏,又是無奈,道:「大哥,你要小心!」常思豪點頭,隨眾人向外便走,秦絕響忽然喊道:「大哥!把它帶上!」常思豪回身,秦絕響扔過一物,正是長刀「斬浪」。常思豪知他心意,淡淡一笑:「好。」將它與「雪戰」並插腰間,出門上馬,追隨大伙直出西街。
行到城門邊上,安子騰等下馬,心知秦浪川此去凶險異常,實是生死難料,或許此別即是永訣,目中皆水潤汪然,秦浪川大笑:「曦晨,何故作此女兒之態!莫非料我此行必死無疑麼?」
陳勝一聽他說個死字,皺眉道:「老太爺何故說此不吉之語。」
秦浪川笑道:「若言死即死,倉頡不造此字,天下人豈非皆得永生!」
「不錯!」安子騰拭淚道:「老太爺此行,定可馬到功成!」遂令軍士開門,忽聽一人喝道:「不許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