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之內小徑幽幽,迴廊九轉,古樹森然,在濃濃的晨霧中更顯神秘。陳勝一左拐右拐,便已不見。
常思豪找不見他蹤影,腳步放緩,四下張望,心想:「我這麼四下亂跑,若是進到秦府女眷的居所可不大好,不如回去算了。」忽見前面紅影一閃,竄高伏低,行止詭異,正是少主秦絕響。不由奇怪:「他這是幹什麼?」便潛下身形,跟蹤其後,秦絕響拐過幾道小廊,來到一個院落之外,月亮門上是石雕的小匾,上寫「歸燕園」。他向身後望望,見四下無人,便鑽進園去,常思豪跟到月亮門外,探頭向裡觀看,只見秦絕響偷偷爬到園內一座假山之上,向下觀望,常思豪沿他目光望去,前面一人,正是陳勝一。
只見他此刻站在假山旁邊一株柳樹之側,仰頭望著前面一座小樓,小樓有一處窗子明亮亮閃著燈光,窗紙上映出一個女子人影,長髮低垂,似乎正在梳頭。陳勝一遠遠望定,一動不動。秦絕響慢慢從懷裡掏出一個物事,在霧氣中看不明顯,似乎是一個小圓筒,拿在手中之後,卻又不再行動。
窗上那人影仍在梳頭,梳得很慢很慢,倒像一個人若有所思,幹什麼事都漫不經心。過了好久,才終於停下,拿起一塊帕子之類的東西細細擦抹梳子,擦了好一會,手的影子和臉的影子重合在了一起,便不動了。常思豪心想:「這人在幹什麼?從影子上判斷,似乎在和那梳子貼臉,看來這梳子也當真寶貴,莫非鑲了什麼珍珠寶石,以致她如此喜歡?」
陳勝一垂下頭來,無聲一歎,壯碩的身軀竟顯得有些佝僂,慢慢轉過身子,低頭往回走,秦絕響緩緩把手中的圓筒對準他,算好距離,一按崩簧,啪地一聲輕響,圓筒中射出一片紅色絲線,在空中展開,竟是一張大網。
這大網足有丈餘來寬,四角墜物,落勢極快,從假山自上而下向陳勝一當頭罩去。
陳勝一想躲已是不及,卻見這網中間忽地多了一物,緊跟著蓬地一聲,跌落於地,就像水面漂浮的手絹上被人扔了塊石頭。定睛一瞧,被裹在網中的竟是秦絕響。
假山之上,常思豪踢出的一條腿尚未收回,見陳勝一抬頭望見自己,嘿嘿一笑。
陳勝一心裡立刻明白,定是秦絕響要設計自己,結果被常思豪破壞了。秦絕響在網中掙扎不出,滾來滾去,大叫道:「打死人啦,打死人啦!四姑!大姐!快來救我!」
小樓上那亮燈的窗子忽地打開,一女子扶窗向外張望,秀髮如墨,攏在一起,垂於左肩,正是秦夢歡。
常思豪遠遠看見她扶窗的手上還拿著梳子,那梳子卻是普普通通的烏木做的,既沒嵌寶也沒鑲鑽。心想:「原來是她,秦絕響果然沒有說謊,陳大哥原來真是對她有意?可她雖美,卻也是人到中年,定是婚配於人了,陳大哥此舉未免……不對,他不是那樣的人,難道她沒有結婚麼?要麼,便是守寡?」
這時小樓上另一間屋子的燈光也亮了起來,窗子推開,卻是大小姐秦自吟。常思豪見她面容瘦削許多,眼中倦色淒然,竟如自己夢中所見的一樣,不由心中一痛。秦自吟見他在假山上站著,愣了一愣,便把窗子合上。常思豪望著窗紙上的倩影,心中震痛:「錯了,你們都錯了,她不會變的,我在她心中,算什麼東西?」
秦絕響仍在地上撒潑大叫:「打死人了!四姑!他打我!」秦夢歡問:「你怎麼會在這裡?」秦絕響停止了掙扎,喊道:「陳大鬍子在院裡鬼鬼祟祟偷看你,被我發現,於是他就拿網罩住我暴打,那黑小子便是他幫兇!陳大鬍子,你自己說!剛才是不是在這偷看我姑姑來著?」
陳勝一抬頭望去,秦夢歡也在望著他,目光一碰,便雙雙滑開。陳勝一半聲不吭,扭頭便走。秦絕響罵道:「陳大鬍子,你不是男人,你不敢承認,沒種的東西……」陳勝一身子一震,腳步微定了定,步子再邁開時,卻又快了許多。
秦夢歡直愣愣望著他背影,直到他消失園門之外,隔了一隔,回過神來,這才聽見秦絕響的罵聲,喝道:「住嘴!你自己把網摘開,回你屋去吧!」秦絕響道:「這血蛛網上面有百蟻牙,我自己怎摘得開?四姑,你不疼我了,你看我被大鬍子打成什麼樣了?」說著揚起臉來讓秦夢歡看,嘴角處有一股鮮血流下。
秦夢歡皺眉道:「響兒,你便是把自己的腮幫咬出洞來,可也騙不了我了。」轉向常思豪道:「你幫他把網摘一摘,送他出去吧。」說完也合上了窗子。
秦絕響見姑姑也不幫自己,不禁洩氣,沖假山上喊道:「黑小子!你還不下來幫我摘網!」
常思豪一躍而下,來到他身邊,只見那網線血紅,與他身上的紅衣一樣,網線縱橫交叉點上有無數小小的螯牙,尖銳且有倒鉤,似是精鋼所製,有不少掛在他衣服上,也有不少,鉤進了他的皮膚裡,確如百蟻相咬一般。常思豪很是訝異:「這網做的也真精緻,設計也獨道,被它一纏,就連高手也難逃脫。」秦絕響聞言,倒是十分得意,笑道:「那是自然,這血蛛網乃是本尊精心設計,親手製造,當世可沒有第二張。」
常思豪一愣:「本尊是誰?這人的名字也真怪。」秦絕響笑道:「你這笨蛋,本尊當然就是我!天魔神尊,便是我新起的綽號,你可不要忘了。以後見我,便須以此相稱。」常思豪道:「我不信,這網做的精巧之極,你小小年紀,竟能如此厲害?」
秦絕響聽他說這網做的精巧,心中歡喜,笑罵道:「不是本尊做的,難道還是你做的?」
常思豪心中暗笑:「活該!你這才叫作繭自縛。」偏不給他摘,摸著下巴,又假裝研究一番,說道:「這上面的倒勾牙,角度做的很絕,不管是衣服皮膚,輕輕一碰,必被鉤住不可,要設計它,當真要費上一番心思,縱然武功再高,被網鉤住,動彈不得,倒是什麼功夫也使不出來了。」
秦絕響聽他誇獎,更是高興:「算你識貨,這鉤叫百蟻牙,只要鉤到身上,便如百蟻噬身,其苦難當,否則光被網住又有什麼意思?哎喲,你快給我摘網,我可再受不了了。」
常思豪見他苦楚,也不再逗他,伸手去摘那些小鉤,先摘了皮膚上的,然後又摘衣服上的,鉤上倒刺將表皮劃破,秦絕響倒也硬氣,不吭一聲。鉤子摘得差不多時,常思豪便去揭網,豈料那網卻如粘在他身上一般,竟扯不下。秦絕響叫苦道:「糟了糟了,百蟻牙雖可摘,這血蛛絲粘性極大,卻是弄不下來的了。」
常思豪在摘鉤時便已感覺到網上的粘性,小心避開,這會用力扯網線,手上倒被粘了個結實,皺眉道:「怎麼辦?」秦絕響十分喪氣:「這血蛛絲平時我都是小心將它收在鐵筒裡用藥液泡著,離開了藥液便會變得極粘,須得再用藥液浸過,粘性才解。」
常思豪在旁邊草叢裡找到那發射用的小鐵筒,打開蓋子,只見裡面有推進機括和少量的藥液,倒幾滴在自己被粘那隻手上,果然粘性稍解,兩根手指已經脫離。問道:「就這麼點了麼?」秦絕響道:「當然還有,不過不在這裡,你背我去拿吧。」這會兒他垂頭喪氣,也不自稱本尊了。
常思豪猶豫一下:「我背你,咱們倆豈不是要粘在一起?」秦絕響低頭看著他那只被粘的手:「反正現在也差不多。」常思豪拉他站起,說道:「咱們一起走。」秦絕響翻著白眼:「你難道看不見?我在地上打滾的時候,兩條腿都已經被粘死了,怎麼走?」
常思豪道:「你沒法走,蹦總是可以的!」說著扯動他向前邁步,秦絕響無奈,只得腳尖點地,蹦跳跟隨,遠遠看去,倒像是黑小鬼拉著一個紅色殭屍。
二人在瀰漫的晨霧中就這樣一前一後,出了歸燕園。
秦絕響指引著路途,穿廊過院,來到後花園,向左一拐,又是一個小院。常思豪看著月亮門上那新刻的木牌笑道:「這神尊居便是閣下住的地方嘍?」秦絕響洋洋斜睨道:「正是本尊高臥之所。」常思豪大笑:「還高臥,你以為這是隆中麼?那何不將這裡改叫臥龍崗?」秦絕響啐了一口:「改臥龍崗幹什麼?我又不住茅房!」常思豪哈哈大笑:「諸葛亮也不住茅房!」
「諸葛亮很了不起麼?」秦絕響一臉不屑之色:「哼,他也不過就是發明了連弩和木牛流馬,怎能比得上我?」常思豪問:「你也發明了很多東西嗎?」
秦絕響面帶得意和鄙夷,嘿嘿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