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思豪手撫胸肋間痛處,憶起當日與番兵城上血戰情景,不由打了個冷戰,癡然道:「什麼……才算身法?」
寶福老人指著窪地上那條蹦跳的鯉魚:「呵呵,你呀,缺的就是它身上這股勁兒!」
兩人在水邊將魚拾掇乾淨,回到草屋,小墜子正在裡屋喂陳勝一雞湯。老人刷洗鍋灶把魚燉上,見常思豪在一邊兩眼發直,知他還想著鯉魚事情。淡淡一笑,也不管他,自去揉面蒸饃。
不一時鍋內香氣四溢,鮮味撲鼻,小墜子從裡屋出來,把碗刷了,仰鼻嗅嗅,嘻笑道:「好香啊!」到鍋邊揭蓋看看火候,不禁訝然:「哇,今天怎麼燉這麼多?怪不得鮮味恁地足。」看見常思豪直勾勾瞅著殘陽發愣,捂嘴鬼笑,躡手躡腳摸到他背後,忽地側身轉頭,做了個鬼臉,把常思豪嚇了一跳。
小墜子背手笑嘻嘻地問:「小雀兒哥哥,想什麼呢?」
常思豪一頭霧水:「什麼小雀兒?」
小墜子叼著下唇,忍住笑,一隻小腳丫在地上點戳踢踏著,眼神順著常思豪的前胸腹部一路看下去,卻在兩腿之間停住,一呶小嘴兒:「就是它羅。」
常思豪一張小黑臉騰地紅了,下意識地摀住襠部,忽然意識到自己身上穿著衣服,這才不尷不尬地放開。
「當。」一支煙袋鍋輕輕敲在小墜子頭上,原來是寶福老人。他哭笑不得地訓斥道:「臭丫頭,都多大了?還沒個正經,小女孩家家,說這些瘋話,成什麼樣子?」
小墜子揉著腦袋,嗔道:「既在黃河邊上住,便是風波浪裡人,小壯、二牛他們也都是赤條條在黃河裡游,哪個人的雀雀我沒看過?本來他的就沒人家大嘛,叫他小雀兒哥哥,有什麼不對啦?」
寶福老人道:「你這娃,太也張狂,小時胡鬧也就罷了,如今一天比一天大,就要出落成個大姑娘了,轉過兩年,到十四歲,便該嫁人。再這樣亂七八糟,怎麼嫁得出去?」
小墜子攬住他胳膊嘻笑:「嫁不出去更好,我在家裡陪公公一輩子,給你揉腿捶背打魚吃,不是很好?」她兩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顧盼生姿地瞅著老人,酒渦笑得迷人。
寶福老人捏住她小圓鼻子擰了擰:「孩子盡說些傻話。」心裡卻是甜的,又道:「咱們黃河兒女,每日乘風破浪,千驚萬險,確該豪邁不羈,但豪邁並非輕佻,該有規矩也得有規矩,怎可胡亂取笑人,快向你小豪哥哥賠不是。」
小墜子身子跳開,一撅嘴:「不的。」
寶福老人臉色一沉:「怎麼,你不聽話?」常思豪急忙攔道:「算了算了,說笑而已,還賠什麼不是。」寶福老人歎了口氣:「這孩子爹媽死的早,被我慣壞了!」又加重語氣:「小墜子,以後不要跟村裡那些小小子們瞎胡鬧了,去找四鳳她們,學學針線女紅也好!」
小墜子腦袋搖得彷彿撥浪鼓:「不的不的。她們什麼都不會玩,除了踢毛毽就是跳房子,一點意思也沒有。看她們鼓搗那些針針腦腦,繡魚勾花,慢慢騰騰的樣子,哎呀哎呀,煩也煩死了。」
寶福老人終是疼她,蹲下搖頭抽煙,無可奈何。小墜子繞到背後,雙手攏住他脖子,笑嘻嘻地道:「公公別生氣,小墜子最聽您的話了,最多以後我不跟小壯他們捉泥鰍玩便是了。」
寶福老人哼了一聲:「你這鬼把戲,還想騙我?你不和他們捉泥鰍,卻去和他們飛魚叉、掏鳥蛋、堵煙囪,不是一樣嗎?」
「喲喝!魚燉好啦,吃飯啦吃飯啦!」小墜子蹦跳著去擺桌子端碗筷,歡快得彷彿小燕兒一般。
寶福老人明知她在打岔,也只好由她。
第一口魚吃進肚裡,常思豪才感覺出餓來,餓這東西,過了勁便差些,不吃進什麼不覺得,一有東西入肚,立刻覺得肚腹空的不行。這魚也鮮香可口,他狼吞虎嚥,風捲殘雲,五條大鯉,被他自己吞了三條半。
寶福老人微笑提醒:「魚雖不小,但去了頭刺與內臟,其實每條也就三四斤肉,且好消化,多吃些無妨,只是這饃先莫吃了,你喝了不少魚湯,麵饃入肚,怕是要泡發起來,將你撐壞哩。」
常思豪想到自己是在人家做客,卻埋頭只顧自己吃,不由面上一紅,低下頭去。看著桌上魚刺,忽有所思,心念一閃,喜道:「我明白了!」
小墜子叼著匙兒:「咦?小……小豪,你明白什麼了?」她本想叫小雀哥哥,怕寶福老人生氣,倒是憋著笑忍下,只叫小豪,卻不肯帶上哥哥二字,以示服軟。
寶福老人面帶微笑看著他,示意繼續說下去。
常思豪指著魚刺:「這魚沒有四肢,只一根脊刺,所以全身整體如一。而人的四肢,雖然都長在身上,卻相互獨立,手的力氣在手上,腿的力氣在腿上,不能合而為一。我與番兵戰鬥之時,用的全是手勁,沒有調動全身的力量,所以你說,我只有手法,沒有身法。是不是?」
寶福老人一笑:「你這娃子,悟性不錯,然而身法,卻並不是那麼簡單。你方纔所說,乃是整勁的問題。魚無四肢,身子整,力不散,故能發整勁,一抖脊間,便可從地上躍起相當於身長數倍的距離。然而勁是勁,法是法,並不能混為一談。」
常思豪凝眉不解。寶福老人繼續道:「打個比方,勁,相當於弓的強度,弓愈強,則箭射出去,威力愈大,而法,則是持弓的射手,射手好,則強弓便可發揮更巨大的威力並能更準確地打擊目標。射手差,拿上好的弓,也是白搭。那些番兵雖然悍勇無匹,卻只懂以蠻力贏人,故如極差射手,拿著劣弓。而你也是極差射手,只不過腕臂靈活有力,有些小手法,算得上是拿了個稍好些的弓,所以你雖能勝之,但與那些番兵相比,也不過是五十步與百步之遙。」
常思豪咂摸良久,露出驚喜之色:「的確如此!那麼,如何才能使自己成為一個拿著良弓的好射手呢?」
寶福老人道:「未求法,先求勁。沒有整勁,有再好的身法,威力不夠,打到卻傷不得人,又有什麼用?至於求勁之法,你己有體會,不妨自己想想。」
常思豪望著桌上魚刺,想起魚兒在窪地上抖脊彈躍情景,眼睛一亮,衝口而出道:「腰!是腰!」他見老人頜首微笑,壓住激動的心情,繼續說下去:「魚兒能夠彈躍,全憑腰脊發力,故能拍地而起,若人以腰力催動四肢,勁道一定會加大不少!」
寶福老人一笑起身,來到院中,撿起柴刀遞給常思豪,指著外面一株直徑一尺有餘的枯樹道:「你去劈它試試。」
常思豪上前提刀站定,略一思索,腰上發力,帶動手臂,一刀疾揮而出,嚓地一聲,刀鋒砍入兩寸多,這份勁力己是驚人。他卻晃晃腦袋,說道:「我再砍一次,感覺身上還有勁沒使出來。」說完穩穩心神,思考一下要領,再次揮刀,卡地一聲,刀鋒入樹三寸左右。臉上仍有憾色:「不對不對,還是有勁,沒有完全發揮。」繼續又砍數刀,卻只還是砍進三寸左右,不能再多。
寶福老人笑道:「你手勁本是極大,不過用這砍法,再砍多少次也是一樣,因為你的勁,全捆在身上了!」
常思豪奇道:「勁還能捆身上?」
「當然。」寶福老人笑道:「你知道要用腰力,卻不知,腰力不在腰,而在胯!你且把自己身體胯以上的部分當做一扇門板,以足蹬之力,翻轉於它,帶動手臂再來砍過!」
常思豪依言擺好姿勢,後足蹬地,腿勁帶動胯旋如飛,整身疾轉,柴刀「奪」地一聲,沒入樹身,連刀背都陷了進去,足足五寸有餘!
常思豪大喜,費了好大勁才把柴刀抽出來,高興地道:「這回勁全使出來了!」
寶福老人站在一旁,卻輕輕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