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人亡（二）
到了太液湖的時候，已經有一群人圍在那裡，見李澈來了，急忙齊齊的跪下請安，李澈並不搭理，抱著我跨過眾人走到人群中間去。
「素雲，你醒醒，醒醒啊……我再不和你鬥嘴了，你喜歡的手鐲我也送給你了，你快起來了……」只聽見碧雲的哭泣聲，「你快起來，快看看小姐來了，你再胡鬧小姐要生氣了。」李澈放下我來，碧雲正將手上的鐲子套在素雲的手腕上。
「素雲……」撲將過去，跪在她面前，整個人已經處於恍恍惚惚的狀態，我只記得自己伸出手去使勁的搖晃著她的身子，「素雲，他們騙我說你沒了，我就急急的趕來了，他們騙我的，對嗎？」我握著她冰涼的手，「你看，你就在我面前呢，怎麼會就沒了呢？」我輕輕的笑了出來，「你是怪我不好好吃藥才這樣嚇我的對吧？你快起來，我好好吃藥，好好吃飯，每天老老實實跟著你出去走走，把身子養得棒棒的。只要你說一聲，就說一聲，你和他們一起騙我的就行……只要一聲……」
她緊閉著雙眼不肯說話。
「還有，我讓李澈放你出宮，讓他給你們賜婚，你快起來……」我急忙補充道。
「放肆，皇上的名諱豈是你能隨意亂叫的？」不知道誰厲聲吼了一句，我冷冷看了過去，那人被我一瞪，縮了縮身子避開了眼神。
「素雲，素雲，你快睜開眼睛，我帶你一起離開皇宮，咱們一起離開，再也不和這種地方扯上半點關係……」我不斷的捂著她的手，被水泡得久了，隱約有些發脹一般，卻是那麼冰涼，冰涼透骨，就算我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去搓去揉，卻再也沒有半點暖意從那雙白皙得能看見皮下血管的手傳來……
「素雲，素雲，素雲……」一遍遍的念著她的名字，恍恍惚惚總覺得她就是在和我開玩笑一般，就在昨晚上，昨晚上她還瞪我來著，「你快起來啊，我不要失去你……素雲……」
「他離開了，你為何也要離我而去，你怎麼捨得，捨得留我孤孤單單在這裡……」
「小姐……」
我眼前一亮，急忙去拍她的臉，「素雲，你醒了？」
「小姐，是我，我是碧雲……」碧雲終究看不下去，起身來扶我。
「碧雲，碧雲，你聽到沒有，她叫我了，素雲剛才叫我小姐了。」我抓著碧雲的手，指著躺在湖邊的素雲道：「她剛才叫我了啊……」
「小姐！」碧雲將我的手一甩，指著素雲厲聲道：「小姐，你清醒一點，你好好看看，那是素雲，她死了，她死了啊，再也回不來了……」
「沒有，她沒死，她剛才還叫我來著……」我只是茫然的看著她，固執的重複著這樣的話語。不知是欺騙了我自己還是欺騙得了別人，這個既定的事實。
「小姐！」只聽「啪」的一聲，臉上登時火辣辣的疼。
「娘娘……」
「丫頭……」
一片倒抽氣的聲音，我吶吶的看向碧雲，「碧雲，你……」她臉上滿是悲痛，恨聲道：「小姐魔障了，碧雲幫小姐醒一醒。」
我捂著半邊紅腫的臉，眼淚恣意的流了出來，涼涼的從火辣辣的臉頰上流過，如同在烈火上潑了水一般，神志頓時一片清明。看著安靜躺在湖邊的素雲，她身上還濕噠噠的，那樣，會不會覺得冷？會不會生病？她生病了，我也一定會每天盯著她吃藥的，若是看到她苦得皺了眉頭，我想，我確實會幸災樂禍的笑一笑的。可是……默默的擦著怎麼也流不完的眼淚，上前，在她身側跪下，拉過她的手握在手心，她手裡的溫度冰涼得和李洵離開那時候一樣，一絲一絲的慢慢浸入心底，涼得心裡似乎一個冰窟窿在來來回回溜躂，一遍一遍疼得泣血。
「素雲，對不起，不該讓你們那麼晚了還出來散步，終究，是我害了你和亦瑤姐姐。」看了一眼躺在素雲身邊同樣安安靜靜，臉上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亦瑤，她的頭髮也是濕的，幾縷碎發散在額前，很是不規矩，我伸出手去，輕輕替她縷了一縷，「是我，對不起你們。」說著，收回手來，落在地上，衝著二人深深的扣了一個頭。
「丫頭！」
勾了勾嘴角，沖二人溫婉一笑，柔聲道：「你們放心，你們是失足落水也好，被人從後面推下水的也罷，我總會查出來；若是失足落水，我便填了這個湖祭你們。」咬了咬牙，聲音清冷道：「但若是被人所害，終究我會將她們找出來，千刀萬剮，讓她生無門死無路！你們在下邊喝著茶好好看著，妹妹要給你們上一出大戲了！」人群裡一片唏噓聲，我皺著眉頭從素雲頭上拔下當初給她的那對蝴蝶簪，握在手裡；再伸手去拔了亦瑤頭上的鏤空飛鳳金步搖，通通收進懷裡，這才起身，最後看了她們一眼，沖李澈道：「皇上，讓人請麗妃姐姐回宮。」說完，看著陳懷德道：「陳公公，素雲是咱們宮裡的人，帶著素雲，咱們回去。」
「娘娘……？」
「什麼都別說，咱們走。」
……
這次出宮避暑，最後算是不了了之，風風火火出了皇宮，匆匆忙忙離了行宮。
乾元新帝五年六月十三，麗妃羅氏亦瑤落水，亡，小雨。
乾元新帝六月二十三，亦瑤被風光大葬，追封為正一品淑妃，入皇陵。
……
素雲……素雲的身體自我第二日醒來，就再未見著，著人找遍了行宮，再未看見，她就如同人間消失了一般。
……
我緊緊握著碧雲的手，「她人已經不在了，她們還要她的身體做什麼？」
碧雲眼睛腫的和核桃似的，咬牙嘴唇吐出幾個字：「毀滅證據！」手緊了一緊，恨聲道：「最好別讓我知道是誰！」
「小姐，」碧雲輕聲喚我，「還有我。」
我點了點頭，向外看去，天空剛被雨水洗刷過，藍得讓我恍惚覺得身處夢境之中，「我也只有你了……」
……
乾元新帝五年六月十三，素雲沒了，小雨。
那個總是會撅著嘴衝我抱怨的素雲沒了；
那個總是說：「我腦子沒有碧雲好使，只能為小姐做這些」的素雲，那個割肉放血想要為我治病的素雲沒了；
那個曾說過若是為了小姐，素雲願意捨棄弘文的素雲，那個大手一揮豪邁說道：「男人那麼多，小姐卻只有一個」的素雲，那個會雙手叉腰和別人鬥嘴的素雲；
那個與我一同絕食，餓的沒有力氣從床上爬起來的素雲；
那個將不肯承認哭了的我攬入懷裡，衝我說：哭就哭了，還不承認……素雲的肩膀雖然並不見得有王爺那麼可靠，卻也還是能借給小姐用一會兒的…那個素雲。
她說過，要和我一起離開皇宮，她，怎麼就先走了呢？
她走了，就剩我和碧雲，我知道，她捨不得我們，如同我們捨不得她一樣，大概，她只是累了，休息了。
「她大概知道我不太認得路，怕以後我下去了，找不著路，所以先下去幫我找路了……」我笑著對碧雲說，聲音輕細，怕吵醒了她，「其實她大可以不用擔心這些的，等咱們也下去了，再一起問路，不是也很好嗎？然後一起去喝那忘川水，一起在那三生石上寫下名字，下輩子，總還能再遇見。」
素雲，對不起，終究沒能讓你再見到弘文一眼。
素雲，你先等著，別怪我太貪心，給我五十年就好，還有一個人，我也欠了他太多……
你放心，就算錯殺三千我也絕不放過一個！定然要將那個害你的人找出來。我非要一刀一刀，一片一片的親自割了她的肉去餵狗！
還有亦瑤，雖然我們相處的時間並算不得長，我卻難得的喜歡你的真性情啊。
這輩子，生在官宦人家，已是不幸，卻又愛上了不該愛的人，進了皇宮這樣富麗堂皇的牢籠，一輩子再也出不去，更是不幸。若真有下輩子，一定要找一個普通的人家投胎，就算不能大富大貴，但也不用像這一世一樣膽戰心驚的活著。
最好能投胎到現代，做一個溫婉女子，有一個將你捧在手心溫柔呵護的人，幸福終老。
你的仇，我會與素雲的一同報了，你和素雲在下面好好看著罷。
攥緊了拳頭，指甲一分一分的嵌入肉裡，慢慢的，再也感受不到疼痛，我的心，大約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