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所起
回到碧霄宮，把在永樂宮的事說與素雲聽，素雲聽完眉開眼笑道：「這麗妃，還挺招人喜歡。」碧雲伸手就扭，笑罵道：「喜不喜歡由得你說？你和白姑姑把咱們碧霄宮照看好了就是，管那麼多做什麼。」素雲不滿的揉了揉被捏的手臂，埋怨道：「我不過就是瞎白話一句，碧雲你犯得著下死勁掐我嗎？」
我含笑看著二人鬥嘴，等她們鬧夠了，才看向白晴道：「白姑姑，你說，楊夫人有孕，我該送什麼好？」
白晴斂著手徐徐道：「送人禮物，自然是講究寓意，要麼喜得貴子，要麼多子多福，母子平安……等等，只要有這些寓意的，都可以送的，不在乎貴重與否。」
「喜得貴子？多子多福？母子平安？」素雲掰著手指一一重複，繼而眼前一亮，喜悅道：「難不成送個石榴去？」我面皮一抽，素雲這腦子裡都裝得什麼啊。
碧雲略想了一想，道：「這注主意不錯，石榴最能代表多子多福。」我挑眉看她，質疑道：「碧雲，你不會說真的吧？」碧雲斜了我一眼，笑道：「碧雲不說假話，咱們就送石榴。」素雲皺了眉，擺擺手著急道：「碧雲，還是別了，就送石榴，多磕磣啊……」碧雲瞪了她一眼，指著堆放雜物的屋子說道：「小姐，你可還記得，咱們進宮的時候帶進來的那些碎玉，都是上好的紅玉打磨出來的，少爺的意思是讓您收著，總有派上用場的時候。」
聞言，撥了撥耳邊碎發，輕聲道：「你的意思是？」碧雲點點頭，道：「就用那碎玉，讓人粘成石榴的模樣，再在外邊用上好的翡翠做成活扣，只要撥動一下石榴柄，石榴皮便打開來，露出裡面的碎玉石榴，既雅觀，又大氣，寓意也好。」
我不由面露喜色，道：「如此甚好，白姑姑，宮裡可有什麼地方是負責製作首飾一類東西的？」白晴斂著手說道：「要說製作飾物，是由司珍房來完成了，只是碧雲姑娘所說的碎玉石榴，不知他們能不能按照要求做出來。」
我冷哼一聲，不以為意道：「宮裡可不是養閒人的地方，沒點真本事只怕難在宮裡當差。白姑姑，這件事情就交給你了，你親自去，催著點，就說我急著用。」白晴點頭答應，碧雲帶著她去取碎玉。不一會兒，白晴手裡握著個錦袋出來，向我福了一福道：「那奴婢這就去了。」
我點點頭，讓她自去做事。素雲愣愣的看著殿門，喃喃道：「就這麼決定了？還真送石榴啊？感覺小姐你們都好隨便……」我瞪了她一眼，道：「還不是你說出來的，你不說我們哪裡想得到？」她癟了癟嘴，「誰知道你們這麼胡來呢？」
碧雲斜了她一眼，把桌上的冷茶端開，換了一杯熱熱的，淺笑如雲，道：「怎麼能算胡來，這可是小姐一片心意，那楊夫人還能說什麼不成？」素雲打了個哈哈，道：「是是是，小姐和碧雲你都是仔細斟酌，精挑細選之後才送出的禮物，楊夫人不會說什麼閒話，只會對你們感恩戴德，感激不已全文閱讀。」
我端著茶杯的手一抖，差點將裡面滾燙的水晃了出來，瞪了素雲一眼，哭笑不得道：「素雲，你到底在爭些什麼？」素雲一雙眸子清亮如水，盈盈光轉，道：「素雲就是覺得小姐太草率了些，怕那些人又拿著這個來說事。」我抬起手來，握了握她的手，輕聲道：「放心。」便不肯再多言，放心什麼，依著今日情形來看，縱使我想安安穩穩卻也難，多少人已經把我當做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素雲神色悒悒，良久，擺擺手道：「小姐怎麼說就怎麼辦好了，橫豎素雲和小姐在一起。」
我端過茶杯，徐徐地吹散杯中熱氣，道：「是啊，左右宮裡就碧雲我們三個……」抿了一口茶，繼續道：「咱們都要好好兒的出去，為了李洵，為了弘文，也為了碧雲未知的夫君，咱們都不能出事，素雲，特別是你，性子太急了些，說話也不是很會看場合，這樣容易讓人抓了錯處去……」她微微紅了臉，絞著袖子，含糊不清：「小姐說什麼呢，您是為了王爺不錯，素雲只為您，弘文他……」她頓了頓，多了幾分堅定，道：「在素雲心裡，弘文他排在小姐後面，若是為了小姐，素雲願意捨棄他！」
我急忙伸手摀住她的嘴，笑罵道：「胡說什麼呢，你要和他好好在一起，我可不想成為你們之間的障礙，弘文會恨死我的。」素雲揚了揚眉，冷然道：「他敢！」一句話說得是中氣十足。我和碧雲對視一眼，但笑不語。
用過飯沒多一會兒，李澈便來了。我笑著讓出了座兒，碧雲端上茶來，他接過，看著我溫聲問道：「我聽皇后說你今日還是去請安了？」
「宮裡的規矩，紫蘇不敢忘。」我沉聲說道。
他眉頭一皺，面上有幾分不悅，道：「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你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丫頭，哪裡把什麼規矩放在眼裡，那時候的你活潑爛漫，靈動非常。丫頭，到底是什麼時候你變得懂規矩起來了，人也沉穩了不少，這些日子，你的改變不是一點兩點。」
我莞爾一笑，道：「皇上您說喜歡紫蘇，您是喜歡以前那個紫蘇呢還是喜歡的是現在的我呢？若是您喜歡著以前的紫蘇，那我只能說一聲抱歉，我確實已經變了，變得連自己都有些不認識自己；若是您不喜歡現在的紫蘇，大可放我出宮，以前的紫蘇您只要留在心裡就好。」
他臉色一變，冷聲道：「休想！」
我笑意加深，道：「所以，在紫蘇看來，皇上您也許喜歡的並不是紫蘇這個人，而是喜歡紫蘇披著的這皮相。」我自嘲的笑笑，繼續說道：「換做是任何人披上這皮相，皇上您都會喜歡吧，畢竟，這樣的容貌世間確實不多見呢。」說著，雙手撫上臉頰，小指上尖利的指尖的輕輕劃過面頰，絲絲涼，絲絲痛，「若可以，紫蘇寧願不要這張臉！」我巧笑嫣然，一字一句說著，彷彿只是在討論著今天吃什麼一樣。
「丫頭！」李澈拍了拍桌子，「你在胡鬧！」言簡意賅。
我嗤笑，道：「皇上您敢說，沒有這張臉的緣故？」
「沒有。」他回答得斬釘截鐵，絲毫沒有半點猶疑。
「哦……」我只當沒聽見，目光在他臉上逡巡片刻，喃喃道：「皇上大抵沒見過紅袖樓裡若水姑娘的真容吧，那才是顛倒三千眾生的容顏，如我一般，在她面前只能自慚形穢。」說著，自嘲的笑了笑，道：「如若她不是那紅袖樓裡的神秘女子，沒有神秘而強大的力量，皇上您會不會也讓她進宮來呢？」
李澈的臉色又冷了兩分，怒視我，良久，終於歎了一生氣，壓制住怒氣，無奈說道：「丫頭，我不過白說了一句，就惹得你如此？」
「哼」，我鼻子輕哼一聲，道：「紫蘇也不過隨表說一句不能忘了宮裡的規矩，就惹得皇上不悅，皇上您也變了不只一點兩點，紫蘇曾經認識的李大哥，是個拿得起放得下，開得起玩笑，喝得下辣椒水的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易怒了？」他面上一愣，似乎陷入了沉思，我也不待他說話，繼續說道：「紫蘇不過是想著身處後宮，不能再讓皇上左右為難，我不愛你，亦不恨你！紫蘇只願意別人欠我，不想自己欠了別人的，不論是出於何種原因都是。我只想安安穩穩循規蹈矩的在後宮生存下去，你也知道，這裡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紫蘇不想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就這麼簡單的心願，皇上還要破壞，您讓紫蘇如何自處？」
我思維有些絞，幾句話說得混亂不堪，實在是找不著任何關聯。李澈聽我說完，一把拉過我，將我緊緊摟在他懷裡。我驚詫，手腳並用想要掙脫他的懷抱，他卻又緊了幾分，勒得我肋骨疼，手臂也被窟得微微發麻，整個身子以一種很奇怪很彆扭的方式被他抱在懷裡，他湊近我的耳朵，氣息拂在耳垂，有些溫熱。他的話語裡有幾分急切，幾分氣惱：「丫頭，我說過，會護你周全，不會讓你受到傷害，你怎麼就不相信！難道朕的臂膀還保護不了一個我愛的人？」
我不再做無畏的掙扎，此時越掙扎越刺激他，輕聲說道：「紫蘇相信皇上。」他面上一喜：「真的？」我微微點頭，道：「紫蘇相信皇上的後宮會有越來越多的妃嬪，您會護得她們周全，紫蘇也相信皇上的臂膀會保護您宮裡的人。」見他面色一沉，急忙說道：「但是，皇上您弄疼我了。」不由得蹙緊了眉頭，李澈本要說什麼，聽我這麼一說，往我臉上看了看，些微有些心疼，鬆開了手。
我急忙從他懷裡掙脫出來，向後退了兩步，揉了揉發麻的手臂，笑意加深，道：「不過，皇上您真心疼我，這點紫蘇確信！」
他起身，向前兩步，「你說真的？」我再後退兩步，與他保持一定的距離，鄭重的點點頭。其實，我多麼希望你對我的心疼，和大哥對我的疼愛，是同一種。
他面上陰晴交疊，喜憂參半，「丫頭，臨安唐府蓮池邊，你懷抱一束蓮花，笑靨如花，是我先遇到的你；臨安，紅袖樓門口，是我第一個為你挽髮；五月，風沙路上，是我們一同回的洛陽；驕陽似火，湖邊草地，是我與你一同經歷過生死瞬間……不論是權勢地位，長相為人，我哪點不如他？為什麼，是三弟而不是我？為何？他到底哪點比我好？」
我站定身形，為什麼是李洵而不是李澈，李洵哪點比李澈好呢？我陷入回憶，如同李洵所說一般：初見便傾心，自此步步淪陷。
你若要知道，我便讓你明白，為何是他而不是你。
我含了一份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微笑，滿滿的幸福，道：「為何呢？也許是因為第一次見面時，他並不如你一般嘲笑我的狼狽，而是笑著遞過來一瓶止吐的藥，笑容和煦，春暖花開；也許因為我摔倒了，滿身泥漿，不介意泥漿會弄髒他的衣，不怕降低了他王爺的身份，背著我走過了雨季，如此溫暖；也許是因為他不經意的一個動作，讓熟睡的我靠在他的肩頭，並小心注意著不讓我撞了頭，如斯溫柔；也許只是一句話，我喜歡花，您讓我住進宮來，並且做到了，而他說要為我種上滿園子的花，如此真誠；也許是因為知道我不會寫字，不如你一般笑話我，只是含笑輕聲對我說我教你寫，如此耐心……或者僅僅是一句：蘇，放心；又或者，僅僅的僅僅只是因為他並非皇上。」我沉浸在回憶裡，緩緩說道，「很多事情，皇上和他都曾與我一同經歷過，但是您和他做出的選擇卻總是不一樣，也許因為您是皇上，你做出的選擇是最正確的選擇，卻並不是最合適我的選擇，不是我要的結果。」
「你就那麼喜歡他？他的選擇真的就那麼符合你的要求？」李澈面色不善，悶聲問道。
我含了一縷淡淡的微笑，問：「皇上可曾聽說過一句話？」
「什麼話？」
我燦然一笑，道：「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他恍惚問道：「就這麼簡單？」我笑答：「就這麼簡單。」
他面上閃過一絲狠戾道：「若我現在就讓人把他殺了，如何？」
我保持著面上的笑意不變，語氣決絕：「那我便一杯毒酒，或一尺白綾隨了他去。」
他神色一黯，道：「朕不讓他死，讓他活在痛苦之中？」
笑意加深，略略鄙夷道：「皇上難道不知，他現在已經生活在痛苦之中？」
「若朕還不滿意，想讓他心灰意冷，生不如死？」
我撫了撫臉頰，笑得如花般嬌艷動人，語氣輕鬆，「那皇上你該殺了紫蘇，紫蘇也能得到解脫。」
他不說話，我便也不再說什麼，氣氛詭異的沉悶。我能聽到屋子裡五個人的呼吸聲，除了我和他，其餘三個人屬於大氣也不敢出的狀態。
良久，他才一拂衣袖，將桌上茶杯掃落在地，歎了一聲氣，道：「我就那麼讓你討厭？」我搖頭。他審視的看著我片刻，才後退兩步坐下，指著旁邊的座位說道：「過來坐，身子那麼弱，還站著做什麼？」
我搖頭，站著不動。
他再歎了一聲氣，道：「過來，我不再抱你就是。」我這才挪動腳步，離他遠遠的坐下。
他面上的所有情緒頃刻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面無表情的看著我，一字一頓的說得異常認真，「我說過，我會等，等你心裡容納下我的那一刻，就算為此變成三弟那樣的人，我也在所不惜。只要能讓你的心裡有我！」
我沒有說話，縱使你變得和李洵一樣，你還是你，這一點，永遠都不會改變，你還是萬人之上的萬歲，還是三千佳麗的皇上，還是那個曾經傷害了李洵的人。
如果你願意一層一層的剝開我的心，你會發現，裡面有二尖瓣，有三尖瓣，主動脈瓣，肺動脈瓣，隔緣肉柱，腱索，**肌……有李洵，大哥，清曉，碧雲，素雲，唐豫，唐宇，唐銳……唯獨沒有你。